他抚住怀里女子眼尾的泪渍,低下眼,“先帝在时,入夏习惯去行宫避暑。今年确实酷热,朕命人收拾收拾,过几日搬去行宫。” …… 圣驾到坤宁宫时,皇后神情恍惚,她已经不记得,皇上有多久没来见她了。 大皇子在书房中习字,听到父皇到了坤宁宫,眼睛一亮,撂下笔,就跑了出去。跑到廊庑下,大皇子陡然停住脚步,后面伺候的小太监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跌去了台阶下。 “母后嘱咐靖儿在父皇面前要稳重,要有储君之风。” 大皇子自语过,捋平衣襟的褶皱,看了眼冒冒失失,跌落在地的小太监,对他很是不满,“你去收拾干净再来伺候我。” 内殿,皇后领着大皇子做过礼,吩咐宫人去煮热茶。 李玄胤坐去临窗窄榻,大皇子拿着写好的习字走过去,“父皇,先生说靖儿的字有进步了。” 大皇子年岁虽小,却心性稳重,天资聪慧,若无那些事,李玄胤是极为看重这个儿子。 他接过那两页习字,笔锋出入有力,虽稍显笨拙,但在同龄人中已甚是出色。 李玄胤并不吝啬夸赞,“靖儿的字大有进步。” 大皇子得了父皇的赞扬,脸上露出喜色,有些孩童稚嫩青涩的羞赧。 皇后看着这一幕,指尖微动,亲自过来上茶水,“靖儿刻苦,有时臣妾都不免心疼。” “靖儿喜欢读书,靖儿不苦。”大皇子坚定地摇摇头,“父皇曾经对靖儿说,既然出身皇室,就要不恁败弃,心怀天下,靖儿始终铭记在心。” 李玄胤扬起笑,欣慰地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赞道:“靖儿类朕,甚有朕当年模样。” 大皇子回了书房习字,皇后将这月的宫例呈到凭几上。 大皇子离开,李玄胤脸色就淡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拨弄拇指的白玉扳指,气宇从容,是独属于帝王的威仪。 “你把靖儿教得很好。” 皇后敛眼,眸中闪过一瞬的晶莹,她温笑道:“靖儿聪慧,勤学刻苦,臣妾出身内院,并没教过什么。” 李玄胤翻过宫例一页,就没再去看,“朕打算后日迁去行宫避暑。” 闻声,皇后一怔,很快便将这抹诧异敛去,“先帝在时,喜去行宫。皇上御极后,就废了这个惯例,今年皇上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行宫?” 李玄胤眼底稍有柔色,虽是很快闪过,但皇后还是察觉到,她些许失神,能让皇上破例,费上一番心思的人,除了昭阳宫主位,还能有谁。 听到皇上开口,她不是怀疑,而是确信。皇上在她面前,从不遮掩对后宫嫔妃的态度。 “泠婕妤有孕苦热,行宫清爽,去住一段日子,也好让她不必那么难受。” 李玄胤稍顿,掀起眼,“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指尖轻动了下,脸上依然挂出得体的笑,“后宫皇子接连夭折,如今只有泠婕妤一人有孕,自是要看护好。” 李玄胤点点头,看似商量,实则不容置疑。皇上的意思,有谁能敢说一个不字。 皇后心底怅然,开口道:“靖儿还要读书,臣妾留在后宫操持,照顾靖儿,不如让庄妃妹妹跟着皇上去行宫,协理后宫事务。” 李玄胤早有这个心思,“温修容染疾,去行宫养养,于身子有益。” 温修容要跟去,在皇后的预料之中。皇上重视泠婕妤这一胎,这般大动干戈,又怎会让她从中出错? “怀安公主年岁小,想来也受不住暑热,皇上不如把楚嫔也带去。” 李玄胤抬起眼,沉沉的黑眸让皇后心头一滞,她微不可查地攥紧了帕子,就听男人道:“怀安红疹未退,突然住到别的地方,难免哭闹。” “楚嫔与你交好,留她在后宫照顾怀安,也好陪你说说话。” 皇后蓦地退了一步,跪下身,“皇上,臣妾……” 李玄胤拂手,拦住她接下来的话,撂了手中的茶碗,站起身,“泠婕妤心性纯善,她不会与你争什么,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圣驾出了坤宁宫,皇后屈膝福身,恭送銮舆内的帝王。 “母后,父皇什么时候会再来?”大皇子眼巴巴看着父皇离开,眼里亮出的光渐渐熄灭。 皇后抱住儿子,心头发酸,江婉芙真的不会与她争吗?江婉芙那么得宠,她甚至想不到,如果江婉芙生下的是皇子,她的靖儿该怎么办? 她怎能忍心,让靖儿可怜委屈地去跟一个妾室生的孩子争抢宠爱。她的儿子是嫡长子,是该继承这天下的嫡长子,她不甘心,她绝不甘心。 …… 行宫在京城东郊,坐马车要赶上大半日的路。 婉芙被请去了最前头的帝王倚仗,她一进去,就窝到了男人怀里,小脸皱巴巴的。 “还难受?”李玄胤搂住怀里的人,指腹摩挲着婉芙的侧脸,那张脸蛋好不容易养出的肉全都掉了下去,巴掌大的小脸甚是可怜。 婉芙闷闷地点头,问道:“多久能到?” 李玄胤估摸着出来的时辰,“得过晌午。” 婉芙眉心间的愁容更深了,自打有了这个孩子,就一直折腾她。 她哼哼唧唧地磨着男人,软糯的模样把李玄胤逗笑,他拉住婉芙的手,“胆儿肥了,不止跟朕甩脸子,还敢朝朕撒气。” 婉芙不悦,大抵真的是被男人宠的,腾地翻过身,理也不理身后的人,嘴里嘀咕道:“都怪皇上,嫔妾有孕遭了多大的罪。” 李玄胤无奈地牵唇,难得耐着性子,合上手中的书,环住女子的腰身,柔声轻哄,“是朕不好,朕让窈窈受苦了。” 这句窈窈,听得婉芙心神一动,她瞄了眼身后的男人,又蓦地转回神,抿唇不语。 马车过了大半日,终于赶到了行宫。路上颠簸,婉芙骨头快散了架,李玄胤亲自抱她下马车,又把人抱去了行宫寝殿。 这般的宠妃待遇,随行的人装死似的低下脑袋,不敢说话。 …… 婉芙闷在寝殿里睡了半日,到晚间千黛叫醒她,端上了清粥小菜,还有一碗浓浓的药膳。婉芙怕苦,但知道为了肚子里这个孩子好,再苦也得捏着鼻子吃下去。 行宫确实要比皇城内清凉,婉芙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些,在内殿听见流水声,多问一句。 千黛闻言,笑着解释:“主子的住处,是皇上亲自安排的,邻近皇上的金华殿,迎面就是小桥流水,潺潺悦耳,凉爽非常!” 婉芙惊讶,又问道:“皇上可给别人安排寝殿了?” “你当朕有多闲,要挨个伺候?” 不等千黛回话,一道男人入耳,婉芙抬眸,便见李玄胤从外面进来。行宫不比宫中,男人一袭圆领青竹长袍,敛去玄色的深沉,颇有翩翩公子风度。 李玄胤挥退宫人,坐到床榻边,这女子没个良心,当他是什么,谁都能由他亲自照顾? “嫔妾就是随便问问。”婉芙脸蛋上扬起笑容,讨好地窝进男人怀里。 李玄胤冷哼一声,这人什么德行,没人比他清楚。他把人扒拉开,“安胎药吃了么?” 婉芙乖乖地点头,刚净了面,擦过身子,那张小脸清亮明媚,一双乌黑的眼珠看着他,红唇浅笑,明黄的灯火下,泄了一室温柔。 李玄胤喉头轻滚,捻紧了扳指,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朕让人搭了戏台子,明儿个唱那出你最爱听的楚宫秋。” 婉芙一喜,也不管男人厌烦,樱桃般的红唇吧嗒亲到李玄胤侧脸,“皇上待嫔妾真好,也不枉嫔妾为给皇上生孩子,受了这么多罪。” 李玄胤轻嗤,指腹点着婉芙额头,“给朕生孩子?” “江婉芙,你还知不知道羞耻。” 婉芙嗔道:“嫔妾怎么不知羞耻了。难道嫔妾生的不是皇上的孩子,还是别的男子的嘛……” “闭嘴!”李玄胤气得眉心突突直跳,她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生的是别的男人的孩子,光是想想,他就气得冒火,她要是敢给别人生孩子,他定要把那人碎尸万段! 婉芙意识到放肆过了头,像是被男人吓住,捂住嘴巴,不敢再胡言乱语。 李玄胤捏捏她的脸蛋,“朕看你睡饱了,敢这么气朕。” 婉芙隐隐察觉不妙,正要缩回榻里,被男人抓过来。 她那双养得白白嫩嫩的柔荑,又一次失了清//白。 …… 行宫内有先帝留下的旧戏台,宫人提点收拾妥当,婉芙进了戏园子,被引进视野极佳的主位。 名角儿进场,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婉芙对听戏没多大兴趣,只是喜欢楚宫秋里才子佳人的姻缘戏码。 唱到一半,远远地传进嘈杂的人声,婉芙不耐地蹙起眉,传话的宫人犹犹豫豫进来通禀,“泠主子,是宫里几位主子结伴而来,要陪主子一同听戏。” 是陪她听戏,还是为了别的,婉芙心里有数。 她招来秋池,“去金华殿看看皇上忙吗?不忙就说我身子不适,请皇上来戏园。” 秋池跟了主子这么久,一下就明白主子的意思,她抿唇好笑,应下吩咐出了戏园。 婉芙这才对传话的宫人道:“本宫一个人看确实无趣,让她们进来吧。” 到行宫的嫔妃都是李玄胤亲自点的人,在后宫里安安静静,没什么心思。 她们一入院,就瞧见了坐在主位,挺着孕肚的女子。乌黑的云发用一根梨花碧玉簪斜斜挽起,眉眼似娇似媚,惹人痴神,即便有孕,也不过是多了分少妇的余媚,姿容甚至比往昔还要娇俏。谁人不知后宫里如今圣眷优容的泠婕妤,便是当年的应嫔都不遑多让。 众嫔妃见礼。 婉芙随意给她们指了位子落座,眼皮子只懒懒地掀了一下,通身的宠妃气度。 即便是如此怠慢,嫔妃们也不敢多说什么,默默地坐到后面,抚着发鬓,翘首以盼。她们来这可不只是为了陪泠婕妤听戏的。泠婕妤在这,想必皇上处理完政务,也会过来。 李玄胤进戏园时,一眼看见园内的莺莺燕燕,微皱起了眉。 他拂袖入内,见到皇上,嫔妃们脸上登时冒出了亮光,含羞带怯地见礼。 婉芙扶着千黛起身,李玄胤看这人大着肚子极不方便地要向他做礼,立即走过去,扶住婉芙,“你身子不便,见到朕不必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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