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芙压下心底惊异的猜疑,将那帷幔拉低了些,“你可知应嫔为何入宫,入宫前家中可否有亲近的男子?” 千黛也被惊住,并非惊异于应嫔的大胆,而是惊异主子竟然能够猜到这一层。 这些事,她还在斟酌要不要说与主子,既然问了出来,她便压低声道明:“奴婢先前去朝露殿送玉碟时曾听殿里的下人小声讨论,应嫔每到十七都会收到一封家书,并无字迹,只有一束红梅。” 一束红梅并不能代表什么,一次两次可以掩饰过去,可送的多了,总会让人好奇探究,尤其是那位多疑的帝王。 …… 千黛退去了殿外守夜,婉芙却久久未眠。 上位者最厌恶背叛,而应嫔恰是触碰到了这个最大的禁忌。这也就解释了,应嫔分明圣宠,却会被关在冷宫三载,无人过问。也就解释了,今夜皇上听到应嫔执意回到大火里取回玉珏时的怔然震怒。 三年,足够去忘掉一个人,也足够去抹去一段情。当年所有的怀疑与虚无都淡去了,剩下的只有应嫔三年来在冷宫所受孤苦的心疼与怜惜。 婉芙佩服应嫔的隐忍,能忍常人所不能。 同时她又对皇上多了分畏惧,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逢魔遇佛,皆为度化。 眼下陆常在有孕,江晚吟也有了龙裔,正逢中秋宴,皇上今夜此举,究竟是怜惜应嫔,还是为了警示皇后,亦或是为了转移后宫嫔妃盯在龙裔上的视线呢? 或者说,三者都有,复宠一个应嫔,保全龙裔,一石三鸟。孰轻孰重,皇上最会权衡。而应嫔,也知道皇上的权衡,所以将计就计。这份情里,早就失了真心。 在宫中哪来的什么真心,不过各为其利的绸缪算计罢了。 婉芙睡在柔软的云锦榻上,却觉得与宁国公府柴房中脏污的枯草一样的寒冷,远远比不过在外祖家时吊着风铃的窄榻。 她将身子缩成一团,才昏沉入眠。 …… 这夜,除了心大的婉芙,少有人入睡。 “蠢物!一群蠢物!” 宫人听着殿里传出瓷器破碎的声响,俱在外面跪成一片,战战兢兢。娘娘是六宫之主,自掌了凤印后,很少再发这样大的火。 梳柳越过破碎的瓷器,扑通跪到皇后面前,“娘娘息怒!” 眼见着一只旋转的茶盏朝自己飞来,梳柳忙避过去,头垂得更低,几乎触到了地上,“娘娘息怒!” 瓷器啪的炸开,裂开的碎片朝四方飞去。 在一道响声后,殿内没了声息。良久,梳柳听见一声抽泣,她悄悄抬头去看,高位上端坐的女子雍容华贵,面容得体,已然如常,看不出分毫异样。 “娘娘?”梳柳试探地问道。 皇后疲累地合上眼,“让人清扫了。” 梳柳起身,轻手轻脚地出去唤两个人进来。宫人无声地清扫着地面上碎裂的瓷器,梳柳端上一盏温茶,放到皇后手边。 “将那小太监处置了。” 梳柳一怔,那小太监正是日日给应嫔送饭食的人,那些饭食里被放了小剂量的毒药,不出十日,毒发身亡,与风寒而死无异。应嫔身子一日比一日衰败下去,偏生这个时候,冷宫里走了水。 皇后声音夹杂着一分冷意,“本宫就不该给她钻了这个空子。” 梳柳不敢回话,她是娘娘的亲信,对娘娘与应嫔之间的事一清二楚,她也只是一个奴才,不该说的,便不会去说。 “娘娘,时候不早了,歇了吧。”梳柳轻声劝道。 许久,皇后轻合起眼,缓缓点头。 …… 应嫔复宠,婉芙病愈,翌日坤宁宫问安就热闹了。 同为宠妃,一个新人一个旧人,众嫔妃嫉妒艳羡的同时,又不禁想看这二人间的明争暗斗,是以,翌日都早早起了身,兴致勃勃赶去了坤宁宫,不像是请安,倒像是看戏去的。 婉芙到的不早不晚,一入殿,就引了众人视线。她含着笑,仿若未觉地对高位的嫔妃福了身。 落下座时,察觉身边一道刺眼的视线,侧头才看见这人是陈贵人,现在应该是陈常在了。她心底微讶,虽是自己是常在位份,但毕竟是有封号的,位子要比别的常在靠前一些,但没想到陈贵人一朝成了陈常在,竟然做到了她的右手。安排的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婉芙没去深想,外祖教导她,得意时不张扬,低微时不怯懦,此一时彼一时罢了,焉知他日自己不会落到陈常在的下场。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神。 却不知这冷淡地一眼,在陈常在眼中变成了瞧不上的意味。她恨得咬牙,这贱人害得她落魄至此,他日必当报回来。 皇后进来时,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面上的疲惫。当皇后落座,众人问安后,不禁变了脸色,因着请安时辰已到,宁贵妃和应嫔都未过来,且没告假。 皇后淡淡扫了眼,视线落在垂首的婉芙身上,轻笑了声,“还是泠常在知道规矩。” 这一句说得嫔妃们神色一凛,皇后处置后宫虽有手段,脾性却向来温和,这句话说不出缘由,让人心神提起来。 婉芙定了定神,装作不懂地谢过皇后夸赞。 各宫嫔妃落座说了好一会儿话,外面珠帘轻响,才姗姗来迟一人。比起皇后的惫态,宁贵妃今日打扮得格外艳丽,金丝八宝攒珠髻上,左斜插着一支金累丝嵌宝镶玉牡丹鸾鸟纹步摇,右簪着一支红珊瑚宝石钗,十指是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身着一席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格外奢华艳丽。 惊得嫔妃们眼红艳羡,婉芙也被那红珊瑚宝石闪得晃眼,庄妃虽有富足,却都不如宁贵妃招摇。 宁贵妃大摇大摆地进来,扫一眼下面空着的位子,哼了声,“看来本宫还是来早了。” 这话未给皇后留半分颜面。 位低的嫔妃默默装死,不发一言。 宁贵妃刚落座,后面就一女子就跟着进来,眉似远山,面若芙蓉,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鬓发间一枚玉簪修饰,并无多余点缀,一举一动端得静柔温雅。 她一入内,也不抬眼,对着高位屈身,规规矩矩地福了礼,“嫔妾应氏,请皇后娘娘安。” 一时间,殿内莫名死寂。 温温柔柔的一句话,却平白让人听出了一丝轻浅的寒凉。 这日的问安甚是精彩,众人意犹未尽地散去,倒是忘了应嫔复出,对这后宫的嫔妃大有威胁。 婉芙不禁失神恍惚,此时才让她确确实实察觉到,今日的应嫔确实与冷宫中判若两人,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应嫔。 …… 回了金禧阁,不多时就听说凌波殿请了太医。婉芙无暇多想应嫔的事,凌波殿又请了太医,想必是庄妃病情加重了。她心下担忧,也未换下衣裳,唤了千黛,就赶去了凌波殿。 一进门,听见一声一声地闷咳,不过一日,竟咳得这般严重。 婉芙心下一紧,走了进去。 庄妃见她进来,要坐起身,“你怎么过来了?” “娘娘快躺下歇着。”婉芙扶住庄妃,才摸到她的手心竟这般凉,眉心蹙起来,两手捂紧,对太医道:“庄妃娘娘的病怎么突然这么严重。” “主子稍安,臣方诊过脉,是娘娘昨日服下的药与病情相冲所致,臣这就开一副方子,娘娘再服下后,想必会有所缓解。” 庄妃安抚地拍拍婉芙手背,“你不必担心,我没事。” 婉芙抿紧唇角,在庄妃微笑安慰的目光下,没将沈刘二人的事说出口。 待出了凌波殿,婉芙唤进潘水,“你以我不舒服为由,去将方才的太医请到金禧阁。” 金禧阁中,太医收了诊脉的手,看着眼前正得受宠的主子欲言又止,婉芙本是借着由头让太医给自己诊脉,哪想他这么打量自己,她以为是自己的身子也有事,遂让守着的宫人下去,只留了千黛。 “太医请说。” 太医顿了顿,低头将病症说出,“主子身子无碍,只是房事过于频繁剧烈才致使的体虚,待臣开几副方子调理即可。” 婉芙面色一僵:“……” 她略有不自在地看了眼千黛,见她神情无意,才舒口气,干巴巴地含糊过去,“都听太医的。” 她打个囫囵,忙转了话头,“请太医过来,还有一事。” 太医道:“主子请讲。” 婉芙指尖捏住帕子,“那日太医初次为庄妃娘娘诊病时,迟疑许久才说出是风寒所致。庄妃娘娘病症迟迟不好,当真只是风寒么?” 太医倏然惊惶,俯身跪下,“臣不敢欺瞒主子,庄妃娘娘病症实在怪异,虽与风寒相似,可确有些许不同。” “依你看,是何缘由?” 女子声音轻柔,却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威胁在其中。 太医冷汗直冒,不敢得罪了这位皇上新宠,未敢再多加隐瞒:“臣怀疑……是有人蓄意投毒。” “臣在给庄妃娘娘诊病的同时,也在研制新的方子,只是不知毒物,难有所解。又因病症脉象实在与风寒相似,怕为误诊,不敢声张。” …… 婉芙让潘水赏了银钱,送太医出了储秀宫。婉芙明白他的顾虑,这后宫的冰冷让人不敢说实话,若旁人诊的都是风寒,独独他有所例外,不外乎会被人灭口。 “主子,奴婢觉得背后之人是冲着庄妃娘娘而来。”千黛低声道。 婉芙也有所觉,若是冲着她,何必绕着弯子给庄妃下毒。而且她日日与庄妃一处,太医也并未诊出她有异的脉象。 她想到昨夜冷宫中的刘宝林,那句话真的只是无心之言?她说那句话,必会惹得皇上圣怒,也必会遭到责罚,自然也会让旁人注意到这个蠢货。 她是在提醒自己。 婉芙倏地站起身,急步向外走,千黛被主子突然的动作一惊,快步跟上,“主子要去哪?” 婉芙眼底意味不明:“去御花园。” 若正如她所想,刘宝林只是扮蠢,定然会在御花园留下线索。 …… 清风拂面,半日的波折过去,到御花园时已是晌午。正是秋日转凉,到晌午反而转暖。 婉芙找到那处的长亭,一如那日,并无改变。 她坐下身,绕着石凳石桌看了一圈,也并无异样。 千黛和秋池面面相觑,秋池倒底是个丫头,见主子这样,不免小声问向千黛,“主子晌午不用午膳,这是在做什么?” 千黛拍了下她的额头,“主子行事,哪是你我等置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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