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讪笑一声,不敢在这时候窥探圣颜,如实回道:“泠才人自知大错,在阶下素身请罪。” 李玄胤顿了下,不耐地捏了捏眉心,“让她跪着!” “朕是宠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陈德海可不敢说声回话,皇上怎么宠的泠才人,他是御前伺候的人,明眼看着,但凡缺了那么一点圣宠,泠才人今日都不敢这般嚣张的行事。 李玄胤指骨敲了敲御案,半晌,开口,“传御史中丞殷颍觐见。” 御史台是专讽朝臣品行之用,皇上竟为了泠才人,将御史台都动用了。陈德海不敢耽搁,应过吩咐,躬身退出了正殿。 …… 咸福宫闹得那么大的动静,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后宫。彼时皇后正与几个嫔妃坐在御花园里赏花,最先得信的是陈常在。陈常在原本是让人去御膳房拿些果子,不想竟听了这么一桩笑话,她嫉恨泠才人已久,此时怎么少的了落井下石。 “陈常在得了什么信儿,笑得这般开怀?”刘宝林早就看见了进来的宫婢在陈常在耳边的低语,不止她看见了,在场的嫔妃都看见了。 陈常在捏着帕子掩唇一笑,“嫔妾若这般笑着说了,反倒是失了皇室的体面,不过这事儿,确实是泠才人失了分寸。” 她让那宫婢一五一十地将咸福宫的事说出来,闻言的嫔妃面色一时复杂,面面相觑,她们在宫里待的久了,什么事没见过,这种事,确实头一回听说。哪有嫔妃对着宫外的命妇又是掌嘴又是烧衣裳的,说出去了,还不让人笑话。 皇后往日平和的脸上,罕见的有了几分怒容,掌心拍到桌案,“泠才人太过放肆了!” 皇后动怒,陆常在也不敢再笑下去,皇后看似虽脾性温和,毕竟是六宫之主,威仪尚存,在场的嫔妃皆噤了声,不敢再语。 “泠才人现在在何处?” 那宫婢早就吓得跪下身,颤颤巍巍地答:“泠才人……泠才人已经去乾坤宫请罪了。” 众人一听,又是诧异,这泠才人刚打了人就去跟皇上请罪,这到底是放肆,还是乖觉…… …… 御史中丞闻得皇命,以为是朝中出了大事,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奔入皇宫。先帝在时,他便是皇上安插在朝中的眼线,只忠于皇上一人。 自皇上登基后,以雷厉手段处理了朝中那些沉疴痼疾,他反倒是闲了下来,鲜少让皇上这般急急忙忙召入宫里。 他拂着衣袖,在小太监的迎引下一路急走,心里琢磨着,皇上召他倒底所为何事,这宫里都快落锁了,他临行前还交代了家中夫人,皇上召大臣议事,少说也要两三个时辰,今夜怕是回不了府。 眼瞅着日头西斜,忍不住想让那小太监透漏一句。御前伺候的人都有这本事,能打马虎眼,嘴严得厉害。问了半天,那小太监顾左右而言他,干脆也不再开口。 没等走近殿内,打远瞧见九级汉白玉台阶下,跪着一纤瘦单薄的身形。自从追随了皇上,整日有忙不完的公务,夜间也要卸灯看文书,久而久之这眼神就不太好,他正要瞧清那又是哪个挨了罚的倒霉同僚,就见秋风中那人长发飘起,露出女子姣好的面容。 这哪是同僚,分明是宫里的娘娘! 蓦地他移开眼,心中默念几句老天保佑,他真的是眼神不好才去多看,千万莫要让传到旁人耳朵里,否则就是皇上惩治他事小,再让夫人知道,他又要夜宿书房了。 殷颍上了台阶,略整衣冠,在小太监的通传下,入了正殿。 …… 婉芙跪了有大半个时辰,就见小太监引着一朝臣上了御阶,只可惜她对前朝并不了解,不知那人是谁。 跪得太久,婉芙双腿发麻,又沉又重,一张小脸渐渐因吃力而发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这般久,正殿始终未有动静。 千黛拿帕子擦去主子额头的薄汗,心有不忍:“不如奴婢去通禀皇上一声,主子这么跪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主子这回闹得实在太大,怕真的惹了圣怒,皇上不喜,主子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婉芙眼眸微动,摇了摇头,“不能去。” 往日小打小闹,使使性子也就罢了,这回是牵涉到前朝,皇上即使偏袒她,也要给前朝一个交代。这时候耍小性子,任意妄为,无不是平添了男人的厌烦。相反,她跪得越久,皇上待她会越为宽容怜惜。 …… 过了大半个时辰,御史中丞离开,陈德海进来奉茶,余光觑了觑皇上的脸色。帝王伏案执笔,是一贯的冷淡威严。 陈德海在那冷淡里,看出了比往日更为冰冷的寒意,他吸了吸气,试探道:“皇上,泠才人还在外面跪着呢!” 李玄胤手中朱笔微顿。 陈德海注意到,又添了把火,“都跪两个时辰了,一直在哭,奴才瞧着泠才人这回是真的知道错了。”
第38章 婉芙跪了许久, 起身双腿一时僵硬发麻,全靠千黛搀扶着,才勉强起身。 陈德海隐晦得透漏, “皇上还是心疼泠主子, 主子可万万别再气到皇上了。” 婉芙感激地朝他看去一眼,让千黛送出赏,“多谢陈公公。” 陈德海笑呵呵地收下, “主子慢些, 奴才这就让人去通传太医院,让太医赶紧过来。” …… 婉芙跪了两个时辰, 精神说不上好, 青丝披散在肩头,卸去了妆容,一张脸蛋愈发显得干净白皙,楚楚可怜。 殿门打开,婉芙没再让人扶着,一瘸一拐地入了殿,纤瘦的身形, 形容凄惨,红红的眼圈愈发惹人怜惜。 李玄胤一见她狼狈的模样,心里憋着的火一时竟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无从发出。竟有些荒唐地想,这人在宁国公府被主母欺压许久,一朝得势, 让她嚣张两日也无妨。左右他都要收拾了世家,或早或晚, 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一瞬的念头,倒底这女子恃宠而骄,胆大妄为是事实,她今日敢打朝臣命妇,他日还想打谁! 李玄胤沉下脸,压低的眉峰甚是骇人。 婉芙没像以往一样没规矩,端端正正地对君王福礼,只是她双腿跪得酸麻,屈膝时,膝盖一疼,瘫坐到了地上。 她没有哭,挣扎地屈下膝,即使疼得脸色发白,也没有哭出来。 这点疼,跟曾经受过的苦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从前在圣前掉的那些泪,从来算不得真。 “嫔妾知罪,请皇上责罚。” 李玄胤不是没看见她咬牙强撑的神情,这人一向娇气,此时却倔得要命,半点不肯跟他服软。 不知为何,李玄胤愈看她这副规矩的样子,就愈觉得憋得慌。 得知她打了刘氏那一刻,他虽有怒气,却还是对她下意识地偏袒,让陈德海看住刘氏,又传御史台入宫,压下明日上奏弹劾的折子,他已为她绸缪至此,她还在闹什么! 李玄胤心中作想,却全然忘记了,嫔妃犯错本应如此,他是习惯了这人撒娇求情,才觉此时这人做的规矩在闹小性子。 他沉着脸,“责罚,你想让朕怎么责罚你?” “简直无法无天!” 婉芙垂着眼,一声不吭,只是那双眸子,红得愈发让人心疼。 见她瘪着嘴不语,李玄胤一拳头像打在了棉花上,这人就是仗着他的势,才这般肆无忌惮。 “你说,朕要如何罚你?” 上回打个手笞就哭个不停,不重罚,不足以平人心,重罚,这女子又怕极了疼。 李玄胤指骨叩了叩御案,心底那股火愈盛。 婉芙没有哭,只是声音闷闷的,带着委屈,额头触在地上,“嫔妾不想皇上为难,嫔妾愿十步一叩,到咸福宫向宁国公夫人请罪。” 十步一叩,确实是是一个可平人心的法子,但这女子刚打完人,现在回去,岂不是正中了人下怀。 他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笨得要命! 没等李玄胤开口,就见那人手臂颤了下,素白的外衫下晕出了鲜红的血渍,方才他未注意到,这人竟然受伤了。真是笨,打人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还要忍着委屈受罚。 李玄胤那些斥责一句也说不出,他不耐地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冷脸对外面道:“去传太医。” 陈德海早有预料,皇上心里是舍不得泠才人受罪,太医正在路上了,很快进了乾坤宫,一见殿内情形,吓得一抖,没等跪下身,就听皇上道:“给泠才人看看。” 太医不敢耽搁。 婉芙愣了下,皇上为她请了太医,这般,倒是比她预想的还好些。至少皇上虽动了怒,却未真的对她不喜。 太医看过婉芙的膝盖,手臂的划伤,斟酌道:“才人主子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度,心绪郁结,致使身子愈发孱弱,待臣开几副药,按时服下,可调养好身子。心病还须心药医,主子万事还要看开些。” 太医提着药箱离开,婉芙手臂上了药,凉凉的,并不是很疼。 她眼睛一眨,知道是时候哭了,眼眶中泪水利落地掉了下来。 小声的抽咽,反而更让人心疼。 “嫔妾又给皇上惹乱子了。” 她惯会这样,明知故犯,转过头来委屈巴巴地跟他认错,好像受欺负的人是她,偏他还说不得什么。 李玄胤敛眸,这女子一哭,让他心情缓和不少,至少没跟他犯倔。 “过来。” 李玄胤淡淡开口,婉芙怯怯地看了眼高位的君王,小脸皱巴巴的,似是在犹豫,好半晌才费力地站起身,上了御阶。 她膝盖跪得疼,每走一步都很吃力,终于到了男人身侧,红唇微微张开,声音很轻,“皇上……” 李玄胤掀了掀眼皮,冷着脸训斥:“笨不笨,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欺负人!” 婉芙怯生生地垂下眼睫,支支吾吾,半是委屈半是向他埋怨,“嫔妾……嫔妾就是太笨了,才想不出什么暗中下绊子的手段。”她边说着,眼眶中的泪珠划过脸颊,停留到嫣红的朱唇,“嫔妾想,有皇上在,皇上即便生气,也会护着嫔妾。” “嫔妾保证,只这一回,嫔妾再也不敢了,下会宁国公夫人进宫,嫔妾任由她打骂,报复回来。” “胡闹!”李玄胤被她一句一句胆大包天的妄言,气得眉心突突地跳,不可否认,这句话确实取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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