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圆小声:“就随便看一下,好不好?” 晏倾静片刻,终是心软,没有拒绝她。可是何必看病呢?他自知自己身体,寻常郎中岂能看得准。 果然这郎中把脉后大惊失色:“你、你不应该已经是死人吗?” 徐清圆怔忡。 晏倾平和:“我还活着。” 郎中不可置信,又把了一会儿脉,然后断定:“那你寿命也不过半年了。” 徐清圆脸色煞白,强自镇定。 她想要说话,晏倾收回手,握住她手腕,无声安抚她一下。他对郎中客气有礼:“不巧,在下也曾经认识一位神医,他断定我活不过十五,我活过了。他断定我即使活过十五也熬不过双十,我依然熬过了。 “疾病,灾祸,意外。这世间,什么事也说不准,对不对?” 花白头发的郎中懵然,看这对青春夫妻相携离开。郎君握着妻子的手,轻声安慰她,将她哄得笑起来。 老郎中只摸着胡子,愤愤不平地嘀咕:“脉象弱成那样,气血皆亏,脾肺皆损……这还能活过半年?哼。” 旁边有等候的病人同情问:“老神医,我看那年轻人生的那么好,若真死了也很可惜,难道你不能救救他?” 老郎中:“我哪有那本事?叫我一声‘神医’我就是真的‘神医’吗?除非、除非那位老神医还活着……哎,不过战乱多年,说不定早死了。这年轻后生,可惜了。” -- 同时间,林雨若陪韦浮混入观音堂所招的工匠中。 他们换了衣服,打扮成一对普通兄妹,一边帮忙干活,一边寻找着韦浮说很眼熟的那个故人。 他们找到了那位乔叔。 乔叔看到韦浮,脸色微变。 乔叔却摆手:“什么也不必多说……想要我告诉你那事,你得帮我救一个我的多年老友。他姓朱,是个神医,被观音堂关起来了。我找不到他。” 韦浮轻笑:“您不是我母亲的旧仆吗?从您口中打听些事,这么麻烦?这难道是我母亲教您的?” 乔叔脸色冷淡。 岁月让他脸上皱纹纵横,苦难让他眉宇都发生了很大变化。韦浮几乎认不出这个人是他母亲的旧仆,他只看到这个老仆蛮横无比:“谁不得为生活考虑?小郎君,你活得那么轻松,当然不知道我受过什么罪了。总之,不把人找来,一切免谈。” 林雨若不安地看看韦浮,小心地观察四周,帮他放哨。 韦浮不动声色:“您总得透露些东西,让我知道您的消息是值得。” 乔叔犹豫,枯槁的手无意识地蜷缩,摸着地上的玉石碎片。他帮忙雕刻圣母观音,可是看起来他不像是信奉圣母观音的人。 韦家的人那么聪明,他想从韦家人眼皮下讨生活,谈生意,自然要小心筹算。 他终于抬起皱巴巴的脸,肯对韦浮多说一句话:“天历二十一年,来甘州的人,不只你母亲。有人和她吵过一次架。” 韦浮眸子眯起。
第124章 血观音17 晏倾和徐清圆离开医馆,街上行人不算多。 晏倾看她,见她眉目染哀,清愁难掩。他心知她是出于什么缘故,然而她所忧心的事,他也不好保证什么。二人一时间便都沉默无言,只是静走。 一会儿,徐清圆想通了,打起精神。 她转肩驻足,拉住晏倾的手,斟酌着开口:“那郎中只是乡野郎中,他说的话算不得真,晏郎君不要放在心上。晏郎君只是之前的病没有好全,只要静修就会好起来。长安的御医不就这么说的吗……” 她絮语婉婉,晏倾看得出神。 她抬目忧心望来一眼,他回应她:“是,他的话算不得真,徐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二人在外,对彼此的尊称一贯如此,始终未改。 徐清圆一愣后,目中愁丝散去一些。她赧颜于自己没有掩饰好情绪,竟然要他宽慰她。她心中惭愧,便拉着他的手,想说更多。 人常说她善解人意,伶牙俐齿,她能开解旁人,自然也应当能劝慰得了心中在意的人。 只是徐清圆还没有说下去,晏倾手指动了动,似乎不愿意被她拉着。 她不解地看他,他慢慢道:“我的手,方才挖过尸体。” 徐清圆拉着他手的手指僵住:“……” 他的温和此时看起来有些吓人:“死了十几天的人的血、腐烂肢体,方才我都碰过。” 徐清圆立刻放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两步。她强忍着不露出惊恐惧怕的神色,面容却控制不住地发白,唇角紧抿,将自己的手背后。 她被他的话牵制,忘记了医馆中的不愉快,满脑子都是他的手碰过那些东西…… 徐清圆努力镇定:“郎君可曾洗过手?” 晏倾:“冲过一次,应当无味吧。” 他不动声色地看她,见他的妻子努力想作出不害怕的样子,但是他的手一动,她就默默后退。她如惊弓之鸟一般,被他吓坏了,还碍于闺秀之训,做不出当街跳脚或尖叫的行为。 她蹙着眉心,纠结于他的手——纠结半晌,她还是小声:“……我并非嫌恶郎君,只是我略有些癖好,见不得不洁的东西。郎君,一会儿还是再洗洗手吧。” 晏倾莞尔,好脾气地应了一声。 这一次,徐清圆便不再试图挨着他走,她恨不得远离他的手,却不好表现出来。看她这样辛苦地掩饰,晏倾心情都因此好一些。 他渐渐觉得,徐清圆有时候很有些可爱,憨气,好骗。 他想,她总不会再伤怀于他的身体了吧? 不过晏倾的方法只奏效了一会儿,徐清圆很快反应了过来,侧过肩来看晏倾。 徐清圆恼他插科打诨,却不好意思责怪;然而她若不反击,又显得她被他牵着走。原来这世上再好性子的人,主意打到旁人身上,都有些可气。 可是晏倾知道她胆子小,怕鬼怪,他又怕什么呢? 晏倾目光对上她,便知道她明白过来了。他为自己的没分寸而抱歉,伸手来拉她,想哄一哄她:“与你开个玩笑……” 在他手勾住她小指时,徐清圆轻轻开口:“这根手指,早上时和客栈小二碰了一下。他端的汤差点洒到我手上,多亏他手疾眼快地拉了我一把。” 晏倾手指微微地颤了一下,有后缩之势,被他忍住。 徐清圆垂着眼,望着日光下年轻夫君骨瘦修长的手指,轻言细语:“然后我和客栈门口卖针线的大娘聊了聊。也许她十分喜爱我,她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摸,夸了我许久。” 晏倾将手收回去了。 他面容微绷,似乎能感觉到旁人碰到他的那种灼灼刺痛感。分明是徐清圆使坏,他却确实忍不住多想了。 晏倾:“拿旁人的病来开玩笑,是不是不太好?” 徐清圆柔声细语:“那拿旁人的弱点来取笑,是不是也不好呢?” 晏倾低头望她,半晌:“露珠妹妹……” 徐清圆眉目婉婉,贝齿咬一下唇,如数家珍地细细数来:“算下来,今天碰到我手的人,不下五人。方才郎中为我上药时,还捏我手指头。他的小学徒拿药给我时,也碰到了我手指。还有……” 晏倾咳嗽一声。 他侧过脸,忍笑而叹:“你饶了我吧。” 徐清圆目中浮起笑,轻轻哼了一声。见他小心翼翼地绕开她,衣袖都不敢与她擦上,她才有报仇的快感。 她眨着眼妙盈盈望他,晏倾回头睨她一眼。 徐清圆伸出纤纤玉手,在日光下晃了晃。街上行人被她美貌看得目眩,她只娇滴滴地问晏倾:“那你还要与我牵手吗?” 晏倾再咳一声。 他想了半晌,正要说话,徐清圆抢先:“请晏郎君诚实一些。” 晏倾默了下,笑一声,道:“不要了。希望妹妹离我远一些,今日最好不要碰到我。” 徐清圆笑盈盈,也不生气,屈膝向他一拜:“我尽力。” 医馆之事、晏倾身体之事,这对新婚夫妻便默契地掠过不提。 二人在街上走路,初时离得距离远一些,后来还是忍不住靠近了些。只是二人都已经不想和对方手碰手,这夫妻二人间的距离若远若近,就让外人看不透。 他们停在观音堂招收工匠的地方,这里人们熙熙攘攘。 坐在墙下乘凉的赖头和尚、端着碗乞讨的小乞儿、排队登记的匠工……这些人都是奔着观音堂要建的那以山为底的观音像,来帮佣干活,挣些钱财。 徐清圆和晏倾私下商量,他们不能只听李固的一面之词。若有可能,他们想见一见观音堂的堂主,多知道一些关于圣母观音的事。 甘州虽然人人都信观音堂,但却不是人人都了解圣母观音。也许这建造玉石像,正是他们接近观音堂的机会。 那招佣的年轻后生热的满头大汗,抬头时看到这对神仙眷侣一样的人物,就不耐烦地摇摇头:“二位也要来?不行。下一个!” 徐清圆和晏倾齐齐一怔。 他们怎么就被如此嫌弃? 徐清圆指着排队中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询问:“七岁小童都能帮上忙,为何我二人不行?” 后生头也不抬:“砖石掉下来,砸到二位,我们不还得赔钱?圣母观音虽然慈善,可是观音堂为了建造石像已经花了很多钱,实在没钱赔给两位了。” 徐清圆脸刷地一红,悄悄看晏倾一眼。 人家话里话外,分明是说他二人羸弱,干不了重活。可是……韦师兄明明说很容易混进去,怎么就她与晏倾这样难? 晏倾并没有因路人的嘲笑与指点而脸红,他只问:“观音堂没有我们能做的活计吗?” 徐清圆定定神,在旁补充:“我与我夫君识文断字,能写能画,简单的活计我们是做得的。” 她面薄红,为了能进入观音堂而厚脸皮恳求:“我与夫君丢了钱袋,回不了家乡,只能攒钱想法子。郎君你也看到我二人这样……求帮帮我们。” 甘州此地滞留了许多回不了家乡的人,外来的想回到大魏的南国遗民们在此地也不少,正等着朝廷的安排。他们被触及心思,便帮着晏倾二人说话—— “是呀,他小夫妻也不容易,他们也不至于连七岁孩童都比不上,不如帮一帮吧。” “应该有其他活计吧?他们不是说自己认字吗?我们都不识字呢。” 晏倾在旁观察着徐清圆轻声细语地与人沟通,说的那年轻后生犹豫起来。很快,那后生点了头,愿意帮他们一把。 晏倾默想,观音堂在甘州的盛名果真有些缘由,若人人都如此,甘州被观音堂攻陷,并不是难事。 年轻后生介绍给二人的活计,是去画壁画。据他们说,玉石像最终的雕成,要以画为依托。他们请了甘州很多有名望的人来画画,如今还没有定下壁画用哪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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