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倾问:“你是否怀疑过观音堂的堂主?“ 晏倾垂下眼:“你没觉得那个堂主,不太对劲吗?” 韦浮沉默片刻,回头回答他:“我是觉得那个堂主不太对劲。但是几次问话,他都积极配合,甚至主动关心我们,愿意提供一切帮助。我从甘州百姓口中得知的,是观音堂堂主这些年一直配合李将军,救了很多百姓,发了很多粮食给百姓。 “大家都觉得那位堂主是好人,而我的近观,觉得他除了木讷些,反应迟钝些,好像也没什么疑点。” 晏倾:“他武功如何?手上可有茧?” 韦浮:“……这我倒没有注意到。抱歉,我最近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可能忽略了些什么。既然少卿怀疑他,我便重新见一见他吧。” 晏倾:“谈不上怀疑。只是不管查谁,那位堂主都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韦郎君小心些。甘州百姓太过信奉圣母观音,我们的调查恐怕很难进行。” 韦浮颔首。 -- 韦浮知道甘州百姓对婬祀狂热,却并没有想到官府的任何举动,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反抗。 韦浮这一日不过是如往常般,带着人要去找观音堂堂主聊天,他根本没有见到那位堂主,他与身后一众卫士便被百姓堵住了—— “你们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为什么不审凶手,还要找观音堂?” “你们是不是对观音堂有意见?是不是想加害我们堂主?” “你们为什么一遍遍找堂主问话?告诉你们,这里是甘州,不是长安!谁敢对不起圣母观音,谁敢欺负我们的堂主,我们都不放过你们!” 黑压压的百姓堵着路,卫士们口干舌燥地解释他们只是问话没有其他意思,但是百姓们被他们连日来的问话弄得不安。双方堵得水泄不通,卫士们几次想抽刀,又忍下去,说服自己不能对无辜百姓下手。 韦浮被堵在外,狼狈无比,漆黑幽静的眼睛盯着这些义愤填膺的百姓们。 他抬头,遥遥的,看到熙攘百姓后方那庞大的观音堂中最大的庙。他仿佛能看到庙中圣母观音闭目而笑,笑容平日有多和善,此时就有多嘲弄。 ——真相就在前面。可是你们能杀干净无辜的百姓,走到真相面前吗? -- 观音堂中一处楼阁,四壁被厚毡遮住,里面乌泱泱坐满了和尚,香烟袅袅。 和尚们潜心修行,而为首的大师则在讲经,讲的故事,是观音堂经典上那圣母观音与维摩诘辩经。 想画壁画的才子画工们虔诚地跪在和尚们身边,伸长耳朵再一次地聆听这个他们已经熟悉十分的故事。他们试图从故事中获取灵感,画出那维摩诘。 因为今早,观音堂通知他们,必须在十月初画好维摩诘的像。观音堂决定在初雪时带百姓和信徒们一起叩拜那还未完工的圣母像,维摩诘的画作,必须在那之前完工。 才子和画工们不知道观音堂为何要提前计划,却只能听从。 他们听讲中,有人会悄悄仰头,看高耸阁楼的二层——据说,尊贵的观音堂堂主正在那里,俯瞰着他们,观察着他们,看他们谁有慧根,足以去侍奉圣母观音。 二楼厚毡帘后,站着一位用面纱笼住脸与身形的佳人。 这正是叶诗。 她透过毡帘间的细缝,观察着下面虔诚的信徒们。而她身后有一长坐榻,烟雾缭绕,观音堂堂主神色麻木地躺在坐榻上,看着头顶的横木发着呆。 他对周遭发生的所有事都浑然未觉,只在发呆。 叶诗听着下方圣母观音与维摩诘辩经的故事,一股莫名的悲情从心里生出来: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她想到自己从未见过的太子羡。 她多么地崇拜那个人,多么想见到那个人。她与夫君一辈子都在追逐那个人的足迹,想跟随那个人。 有些人的人生,好像不独独是他自己的人生,还包含了他人忘不掉的青春、流连的记忆、刻骨铭心的痛苦。 成长带给所有人无数苛责,让所有人遍体鳞伤。然而她每每回头,总是能看到模糊的太子羡身影,看到那个走向棺椁、被闷死在棺椁中的人。 太子羡早已死了,那个少年驻足在原地,温柔地看着他们,一直在和所有人告别。 ……可是他们不想告别。 可是他们回头看,他们想要找谁,只是找不到了。 -- 卫清无坐在客栈屋顶,看着下方百姓潮流,看着官府人员进进出出地和晏倾报告什么。 她女儿在客房中睡得安然,她盘腿坐在屋顶,想着自己那支离破碎的记忆—— 徐固好像确实经常和她说和离。 威胁她,气恼她,生她的气。他经常将和离挂在嘴边,总是和她吵。不外乎是她不沾家,女儿没人带,女儿和她不亲,女儿以为自己没有娘,他总见不到她,这个婚有什么意思。 卫清无好像一直坚持拒绝徐固的和离。 她隐约明白他只是在跟她吵嘴,只是想让她多关注关注这个家,希望她不要总忙着打仗。这就像是一种情趣,没有人当真。 但是正如徐清圆所说,天历二十二年,她主动和徐固提了和离。 她那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徐固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必须分开,只有分开才能保护这个家,才能保护他们的女儿…… 卫清无闭上眼,心想徐固去南蛮的原因,和他们分开的原因,是不是同一个呢? 这个原因……是有人谋逆作乱,试图祸国吗?
第143章 血观音36 黄昏之时,徐清圆和风若站在马厩外说着闲话。 风若拿着一把刷子给马清洗,将鬃毛刷得油亮光泽。徐清圆倚着柱子,和他一起等晏倾。 晏倾又去审那个陈光了。 徐清圆望着风若,目光清莹:“你似乎很高兴?” 风若:“有什么不高兴的?郎君已经答应我,很快就会跟我……” 他忙藏住自己忍不住多说的话,迎着徐清圆狐疑的、若有所思的眼神,他理直气壮地改了话头:“郎君身体好很多了,这两日都不用吃药,也不吐血不头晕不难受,我自然高兴。” 徐清圆望他片刻:“真是个傻子。” 风若立即:“你说谁?” 徐清圆:“我问你,他用餐可有多于往日,夜里可曾多睡一会儿?” 风若狡辩道:“我们郎君觉少,一直以来都吃得不多,不然能那么瘦?” 徐清圆靠着木柱,眼睛盯着客栈二楼的一扇窗,轻声说话:“那我再问你,他这两日是不是连轴转,所有的事情都要插手过问,比你离开前用心了很多?” 风若想辩说这是因为郎君勤勉,可是这话到喉边,他说不出来。他心中隐隐约约的不安被徐清圆点出来——郎君以前也不懈怠公务,但确实没有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风若低声:“所以呢?” 徐清圆:“他就像在耗命,在拿性命赌机缘,在追时间,在烛火熄灭之前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解决完所有事。” 风若怔忡。 徐清圆目光终于落到风若脸上。 她轻轻笑了一下:“他服用了‘浮生尽’第三丸药。因为一直没有好好养病,他觉得自己支撑不住药效结束后的时光了。他觉得自己会死,在为此做安排。” 风若浑身一震。 他猛地扭头,看向徐清圆方才仰头盯着的那扇窗。那是给隔出来的审犯人的屋子,晏倾就在那里,只是他们看不到。 他又扭头,脸色青白,盯着这位文弱纤细的女郎。 他腮帮绷紧,全身僵硬,咬牙切齿:“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徐清圆目光轻软,低下睫毛,无论如何看,都羸弱窈窕,和旁的大家闺秀没什么区别。但是她低声说的话,让风若凝住神:“想不想救他呢?” 风若不语。 徐清圆抬起眼。 风若看到她眼中映着一汪碧水。 她这样的纤弱,这样的苍白,这样的胆怯。但在某些时候,她又这样一往无前,这样无所畏惧,这样不管不顾。柔弱与强硬之间拉着一条韧,近乎绝望、疯狂、可怕。 徐清圆轻声:“我思来想去,这个世上,想救他,想他活下来的人,除了我,只有你。只有我们两个希望他好好的,我就只能拉着你,试图挽留他。” 风若盯她许久,闭眼又睁眼。 平日孩子气的郎君,这时候无所谓了:“好。” -- 晏倾审问完陈光,下楼时仍在思考。他决定和云延联系,见一见李固——乔应风当年是不是真的死了,对这个案子很重要。 “晏郎君。” 黄昏光照在楼梯口,晏倾用袖挡光,听到徐清圆呼唤。他听到她的声音,面上无变化,体内血液只滚滚流淌,心跳加速。这已经是醒来后的常态,晏倾自己也无可奈何。 他看向她,徐清圆和风若站在一起,她对他遥遥屈膝行礼,杏白衣裙被风吹拂,耳下明月珰拍打面颊,流离闪光。 后院进出走动的卫士、客人都稀奇地偷偷注视二人。 晏倾被看得脸热,他镇定着遥遥向她行了一礼,才向她的方向走过去。到了近前,低头对上她乌黑眼睛,晏倾低咳一声,伸手扶起她手臂:“何必与我这样客气?” 他无奈道:“哪有妻子与夫君这样客气的?你这样调皮,旁人都要一直背后说我们了。” 徐清圆抿唇一笑,他手托住她手臂,她反手便来挽住他手臂。他被挽的手臂垂在身畔僵了一下,却没回避。徐清圆心中便又伤感,又开怀。 伤感于他恐是用珍惜最后一段时光的原因来面对她的亲近,开怀于他确实渐渐走出他的荒草园,封闭林。 徐清圆微笑:“我只对晏郎君调皮呀。” 风若在旁狂咳嗽。 徐清圆赧然,硬着头皮当风若不存在,她仰头:“旁人说什么,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与晏郎君客气,不过是有求于晏郎君——我与风若聊天时,意识到身为妻子,我竟没有为郎君做过一餐一羹,实在失责。晏郎君从不说我,是郎君的大度;我却不能仗着晏郎君的宽容,整日忽视郎君。” 晏倾睫毛微扬,略有些奇怪,或者说是稀奇。 他又心中一动,想到了红袖添香之类的话本。咳咳,都是她以前逼他看的,他略翻了翻。 晏倾含笑:“你想进灶房,想做膳食?我,虽然不是很擅长,但可以陪你。” 他脑中开始搜刮各类专讲吃食的食谱之类书籍,徐清圆却摇头,嗔他一眼:“我不擅长此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会自曝其短呢?” 晏倾被她那一眼看得半边身微麻,心跳得更厉害。他停顿一会儿才听清她说了什么,心中浮起失望,低声:“夫妻之乐,难道取巧于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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