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圆伸手在幽暗上摸上晏倾的唇角,她娇声:“你在笑,笑什么呢?” 晏倾:“唔,我突然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许多事我做错了,但是似乎在面对你的事情上,我稀里糊涂中,每一次都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正是我一次次的正确选择,我们才能有今日缘分。” 徐清圆好奇:“怎么说?” 晏倾自然不想说,徐清圆哼一声,慢慢要从他怀中退出。竹床再一次发出的“吱呀”声没有惊到晏倾,徐清圆捂着脸泫然欲泣的哭声倒叫晏倾心慌。 她哽咽两声,晏倾忙倾身重新将她抱入怀:“妹妹?” 晏倾:“妹妹不要哭。怎么了?” 他低头想看她,手来抚她的脸。她正捂着脸装哭,哪里肯让他发现真相。 夫妻二人气息急促,徐清圆跟晏倾别着劲,心中羞愧自己真不是好人,为了对付晏郎君,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了……可她一边自唾,一边呜咽两声,在他怀里抖了抖,好似哭得十分伤心一样。 晏倾心乱无比。 他本就不太能判断出旁人情绪,徐清圆的哭泣更让他失去平日的聪敏。他哄她半晌她不听,好像还越哭越伤心,他起身要去点烛火她也不肯,缠着他手脚只是伤心。 晏倾认输了。 晏倾:“好了好了,我都告诉你,你莫掉眼泪了。” 徐清圆呜咽声顿时停了,嘀咕:“你傻不傻?” 晏倾:“……?” 她只嘀咕了这么一句,没等他回过神,怀里女郎便安然十分地催促他:“你快说,当年你求娶我,我爹不答应,是怎么回事?你刚才又在笑什么?你哪里说错了,我可不傻,我就、就……再被你欺负哭了。” 晏倾回神:“你莫不是故意消遣我?” 但他对她向来宽和,只这么无奈说了一句,便搂着她,絮絮地说当年那段事。他本不想说自己冒雨出宫,本不想说自己被激得病重,可是徐清圆何其伶俐,她追问两句,他就说了实话。 他还告诉她,若是她早早嫁人的话,她嫁的人很可能是韦浮。 徐清圆若有所思。 说完这些的晏倾静等着,怀里女郎却没有对此发表意见。他撑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想问她:“我说你很可能嫁给韦郎君……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徐清圆眨眨眼。 她乖巧:“我有什么想法呢?你也说我当年年少,我怎样不都是我爹安排张罗吗?我哪里有意见?何况韦郎君……在当年的我眼中,应当也是如意郎君吧。” 晏倾沉默不语。 徐清圆忍笑。 她一本正经:“是谁前段时间与我吵架时,说我即使和韦郎君在一起,他也不吃醋,不在意?是谁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家夫人被人喜欢被人多盯着看两眼,他与有荣焉并不别扭?” 晏倾:“……” 他慢慢道:“我是那么说的吗?你这样记仇吗?” 徐清圆:“对呀,我十分记仇,我把你的账都记得一清二楚,等我想起来就跟你翻账……你好好琢磨你以前有没有欺负过我吧,哼。” 她在他面前小小露出张牙舞爪的模样,却又怕他被她吓到,说完就将爪子收回去,重新装乖。 她听到晏倾落在耳边的低笑声。 晏倾:“所以你被气得心口疼?” 他提“心口”二字,不知道是不是徐清圆自己多心,总觉得带有几分缱绻调戏的意思。她心头急促跳了两下,却不好暴露自己的别扭心思。 徐清圆支吾半晌,只道:“所以你我当年成婚,为什么就不适合呢?” 说来说去,她依然对此耿耿于怀。 晏倾发现她原来这样固执。 是了,若她不固执,她也不会在自己婉拒过她之后,依然向他表达好感,才有了两人缘分。 晏倾静一下,缓缓告诉她实话:“妹妹,我与你好好说一说我以前的呆病吧。你认识我后,见到的就已经是服用过‘浮生尽’的我,你并不知道真实的太子羡是什么模样。 “妹妹,你想听吗?” 徐清圆“嗯”一声。 她抱着他脖颈,很认真:“我想了解太子羡的。” 晏倾便斟酌一会儿,慢慢回忆以前: “我本姓萧,真名叫萧羡。我出生时便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毕竟我父皇很明显活不长久,南国需要一个继承人。我出生后到三岁,不哭不笑,总与别人家的幼童不同。 “到我三岁,朱老神医游历到南国国都,我才被确诊为了‘呆病’。朱老神医断定我这样的病出身在皇室,必然被权与势倾轧,根本活不久。他劝我父皇母后将我送走,让我跟着他走。 “我父皇母后显然不可能同意,他们只好用重金留下老神医,寄希望于老神医帮我治好病。但是朱老神医其实也没见过几次这种病,其他病人都早夭早亡,被人厌弃,我怎会例外?皇宫王室是世间滔天富贵之处,同时也是最危险之处。我这样的人,在这种环境下,病情只会越来越重,根本不可能有缓解的可能。但老神医还是被我父皇母后打动,答应试一试。 “露珠妹妹,你记得我以前与你说过,我从小得到过良好照顾,我病情基本很稳定。而且我运气好一些,比别的这种病患者聪明,我像个天才一样……这都带给我父母慰藉。 “我的小名叫‘清雨’,父母希望我是春日清雨,润物无声,代替他们守护南国。我后来改名换姓做了晏倾,那时候浑浑噩噩间,竟觉得太子羡消失了,我父母可能不难过;但是清雨消失了,他们必然很伤心。那时候我只服用过‘浮生尽’第一次,看世间万物都是一知半解,冥冥中的这点想法,让我决定留下‘清雨’……所以‘清雨’成了我的字,我至今也不知道我将它留下是对还是错。 “妹妹,我说当年我们若成亲,未必是一件好事。你心中不懂,那我便来告诉你和我一起生活的困境。那才是以前的太子羡——” -- 若是十五岁的太子羡与十三岁的徐清圆定了亲,若是徐清圆在及笄后嫁给他,若是南国没有内忧外患没有亡国,晏倾依然很难给二人想出一个好结局。 因为太子羡身患苦疾。 呆病并不像徐清圆梦中美化的那样简单,那样轻松。 他常日感觉不到身边人的存在,也不在意身边人的存在。徐清圆若是嫁给他,与守寡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即使心中对她有些好感,那好感也不足以让他有勇气冲破自己的樊笼,试图与她交心。 -- 晏倾低声:“到太子羡身死,我父母认识了我整整十五年……可我几乎从不开口和他们说话。 “我可以发声,可以说话,可以表达,但世间所有人对我来说,都是不重要的。我读书学礼,明心静神,我知道我应该是什么样子,但这些只能去伪装……我本身很难在意。 “我不知道世人为什么总想和我说话,总在我身边转悠。人一多我就紧张,就不安。我觉得读书很简单,处理政务也不难,可是让我看世人的眼睛,看着他们的眼睛说话,那比登天还难。 “与我生活在一起,就像与一个陌生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一样。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你多说一句话,不会看你一眼,我即使心里对你有好感,但是在你每一次看向我时,我都会躲开。 “我与你做不成正常的夫妻,你那样年少,孤零零在宫中凋谢,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老师拒绝婚事是对的……露珠妹妹,你青春年少,岂能和太子羡绑在一起?谁也不应该毁了你。” -- 徐清圆泣不成声,这一次是真的滴滴答答落泪,埋入他怀中。 隔壁又响起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两人便闭了嘴。 这一夜,二人没有再说话。 次日天亮,晏倾醒来后,发现徐清圆早已起床,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出神。 他心惊于自己竟然会不知道她醒来,她竟然会比自己起的早……徐清圆回过头,日光落在她颊上,连细微的绒毛都照得一清二楚。 她一字一句:“我总觉得不会是那样,我总觉得只要我们在一起,时间久了,你会走出来,会爱我,你是世间最温柔的郎君,我想不出你会哪里不好。 “算了,是我矫情,惹得你回忆那些。可是哥哥,你越说的这么无情,越这么贬低太子羡,我就越心疼他……” 她问他:“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以前的太子羡吗?” 晏倾坐在床榻边,眸子漆黑,盯她许久,才知道她说的是昨晚的话题——他还以为已经结束了。 徐清圆:“哥哥,按照你现在的心情,你会怜惜以前的你吗,会同情以前的你吗,会爱一下以前的你吗?你对别人都那么宽容,为什么独独对自己很严苛?不原谅自己任何一点微小的不足?” 靠坐在竹床上,晏倾清瘦,骨秀神清,呼吸轻得如同不存在一样。 他什么也没说,但她知道他在听。 她从窗口走向他:“当你不那么自厌的时候,你会觉得遗憾吗?不是以当你太子羡的眼睛看,而是用现在晏清雨的眼睛看——我始终不相信你像你说的那么冷漠,我始终觉得太子羡是有情有爱的,他没有与我在一起,应是一桩遗憾,而不是你所谓的庆幸。” 她跪在床榻边,与俯身望来的青年对视:“你是世间唯一的清雨,我见过你落魄,见过你自厌,但既没见过你最光华最明耀的时刻,也没见过你与泥沼幽暗同流合污一同湮灭的模样。 “萧羡哥哥,也许这样说不合时宜,也许你也不在意,但是我与你打赌,以前的我们,必然是遗憾而不是庆幸,更不是荒唐。 “我们可以试一试。” 晏倾俯望着她。 她清澈的眼睛与他清润的目光一眨不眨,都盯着对方。她在他身上看到神性的光辉与美好,他亦在她身上捕捉到濛濛的清透的光。 他伸手落在她发间,察觉她不是一场梦,是真实的存在。 晏倾问:“什么意思?你要怎么试一试,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徐清圆将手放入他手中,突然抬头,在他额心亲了一下。他迷惘间,听到她脆生生说:“我把我自己嫁给萧羡,你做几日萧羡,且看看我是如何与你般配。” 晏倾睫毛颤了一下。 再颤了一下。 他是当真不在意太子羡,但是徐清圆的认真让他好奇。 他想了想,觉得有趣:“你要怎么把自己嫁给萧羡?你不已经是晏清雨的妻子了吗?” 他眸中有几分笑。 徐清圆一噎,偷偷瞪他一眼。她立刻反应过来,推着他肩将他压在身下。徐清圆嘀咕:“萧羡没有这么伶牙俐齿吧?萧羡不是不说话的吗?你闭嘴,听我的!” 晏倾手搭在她腰上,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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