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职位卑。 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想要登基。” 曲声清越,小调清新,唱词精妙又通俗,茶棚中的客人们各个听得懂,也各个听住了。当听到徐清圆婉婉嗓音唱到“想登基”时,孙小妹噗嗤一声,率先笑了起来。 茶棚中轰然笑。 贵公子摇着扇子,微微一笑:“有些意思。” 孙伯则不安:“这唱到皇帝老儿了,是不是要忌讳些?” 晏倾笑一笑:“陛下不在意这个。” 一根箸子在徐清圆手中,他抬手取过了另一根箸子。修长手指习惯性地在箸子上点了点,他只停顿一下,在徐清圆悠悠噙笑望来时,他玉白面上浮起一丝明显的薄红,但他并未退缩,续上她的词: “……一朝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下象棋。 洞宾陪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下,阎王发牌鬼来催。 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 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华丽。” 唱完后,茶棚中已经欢声笑语一片,个个说“唱得好”“这个有趣”。孙伯和孙小妹目光闪烁,面容因兴奋而红起。孙小妹机灵地立刻抱起她的琵琶,来跟着弹唱这小曲。 中间有人问:“这曲子叫什么?以前没听过。” 徐清圆:“不足歌。这是孙伯父女日后要唱的,同座是缘,诸位不如捧个场?” 她的箸子跟随上晏倾,落后他一调,在后轻声重复跟唱,好教会孙小妹。琵琶声与箸子轻击茶盏的声音汇合,叮叮当当像山间清晨奔走的溪流,和而不乱,俱是动人。 茶棚中人一个个伸长脖子,搬着长凳凑近。 不光想听一听这小曲,也想看一看这对神仙眷侣。 -- 在茶棚中人将孙伯与孙小妹包围住、询问他们打算在哪家酒楼唱曲时,晏倾和徐清圆离开人群,留下吃茶钱后,出了茶棚。 到没人再追他们的时候,二人对视一眼,都微微笑一声。 徐清圆打趣:“如此倒好了,跟着郎君,我不用愁郎君养不起我了。萧郎才情,小女子十分敬佩。” 她屈膝向他行礼,庄重又俏皮。 他俯首还礼,作揖温声:“不及夫人。” 徐清圆面容微红,左右望望,没有人在巷中。她便张开手臂,看着他。他停顿一下,猜了半晌,便倾身将她拥入怀中,只提醒:“只抱一下。” 徐清圆:“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晏倾:“找个地方吃饭吧……晚上逛夜市,好不好?” 徐清圆惊讶:“萧郎如此知情识趣吗?” 晏倾莞尔。 -- 夜里,夫妻二人果然去逛了夜市。 徐清圆仍避免进入人多的地方,晏倾却说他没那么怕人了。只要没有人碰到他肌肤,他好像可以出现在人群中。 于是这是生平第一次,他与她在夜火间行走,他没有脸色苍白,没有强力支撑,更没有满手心地冒冷汗,让她为他担忧。 而徐清圆不用担心晏倾,被晏倾引着,也能欣赏西北夜有别于长安夜市的风光。 有一处射箭比试的地方,徐清圆和晏倾在人群中看,晏倾看她兴致盎然,便说:“我试一试。” 徐清圆:“你?呃……” 晏倾:“我学过六艺的。” 徐清圆:“你以前用过吗?去年夜市你就很勉强……” 晏倾:“试一试也无妨。” 他用弓箭,射了第一箭,射偏;在众人嘲笑声中,他不动声色地拉弓,射出第二箭,进入最里面的圈内;第三只箭,正中红心……从这里开始的每一箭,他都可以稳稳地射中。 夜火流离,照着他的侧脸,腰身,袖摆。 他越来越习惯,越来越得心应手。围观人群惊叹无比,郎君羡慕,女郎心动……在摊主哀求小本生意的时候,他好脾气地放下了箭,回头找徐清圆时,见她目中噙着一汪秋水一样的光。 她静静地在人群后看了他很久。 在他放下箭后,她一步步走来。在众人的喧哗和晏倾的吃惊中,众目睽睽之下,她拥住他腰身,抱住他。 温润如风,博学多才。无病无疾,爱民如子。拥有健康的身体,高贵的灵魂,雍容的气度,宽和的品性。可以言笑晏晏,可以弹琴作诗,可以挽弓射箭…… 这才是真正的萧羡。 她终于懂晏倾为什么服用第三枚“浮生尽”,为什么执着地想让她看一看真正的他。 他将最真实、最美好的他,只让她一人看到。 这世上,谁会不喜欢太子羡? 做萧羡妻子的第一日,徐清圆深深记住他。
第158章 南国雨上5 为了躲避风若,晏倾和徐清圆又出城了。 这一次下了雪,二人夜宿一家民舍。庆幸的是,这一次不是竹床。 晏倾最近睡眠似乎好了一些,不像往日那样浅眠或无眠。他不知这是“浮生尽”短期的强烈药效带来的改变,还是回光返照的不祥之运。 最近他少有的舒适。 也许是身体健康的假象,可以让他做很多没想过的事;也许是他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可以陪徐清圆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他始终觉得自己对妻子太坏,嫁给他,她受尽委屈……他无力扭转她的心意,也不想惹她伤心,只要千方百计地补偿她。 晏倾半夜中无意识的翻身,摸到身畔空凉的床褥。他一激灵醒来,见徐清圆果真不睡在自己怀中。 他微微怔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手。 他曾经十分习惯一人独枕,新婚后床上多了一个女郎,那女郎还总是钻进他被褥中,要他抱要他亲。他起初别扭,夜半时竟然被怀中多出来的浅暖呼吸而折腾得辗转反侧,百般不适。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当他独自在床上醒来,他是否又要去习惯没有徐清圆的日子? 晏倾沉默片刻后,打散了自己这些不着痕迹的念头。他定定神,披衣起身,轻唤她名字:“露珠妹妹?” 晏倾没有在屋中找到徐清圆,他推开木门,与屈膝坐在外面、抱着一个小木牌的女郎四目相对。 徐清圆靠坐在屋墙前,一手拿着一个木牌,另一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雪花在黑乎乎的廊外夜间飞扬,细白的雪色照着她的脸。她清盈貌美不必多说,此时不过堪堪用唯一斗篷裹住身子,长发微梳,散在脸侧,钻入斗篷间,煞然可爱。 而她圆睁着杏眼,仰脸吃惊地看那披着宽松外衫的秀致郎君,红色斗篷与飞雪交相辉映。 徐清圆结巴:“你、你怎么起来了?你夜里睡不着吗?不应该呀……我见你这几晚都睡得不错。” 她目中很快浮起一层浅淡的忧郁,想问他身体。 晏倾没有让她问出口,温温和和:“只是半夜起夜罢了。你怎么不睡?手中的匕首,哪来的?” 徐清圆眨眨眼:“从你身上偷来的。” 她把“偷”字念得理直气壮、字正腔圆,让晏倾都愣了一愣。 看这娴静温婉的女郎对他微笑:“萧郎身上好多奇怪的机关暗器,刀和匕首都有。” 晏倾:“职务所需罢了……你却是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还坐在雪里……莫非想要明日生病?” 徐清圆歪脸,嗔他一眼,笑盈盈:“我穿戴好了才出来的……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晏倾目光在她面上一阵逡巡,最后落在她手上的木牌上。他隐约看到木牌上有字,似乎是她拿着那匕首一笔一划刻上去的。晏倾想要看清,徐清圆察觉她的目光,立刻把木牌往身后一藏,不给他看。 晏倾怔一下:“连我都不能看吗?” 徐清圆抿抿唇,微犹豫:“不是不能看……而是不太吉利,也不太应该给你看到。哎,我这样说吧,哥哥,做你妻子,我很开怀。我觉得我很喜欢萧羡。” 晏倾看她片刻。 徐清圆俏皮眨眼∶“怎么?做晏倾的时候说不出喜欢我,做萧羡的时候也说不出喜欢我吗?你的压力就那么大呀?“ 晏倾莞尔。 他先道歉:“对不起。” ——做晏倾的时候,百病缠身,他真的不能轻易许她什么。 但是做萧羡的时候,扮演一个已经消失、不存在的人的时候…… 晏倾眼睛湛然,温如山水,宁静安和:“萧羡是喜欢你。” 徐清圆愣了一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她没料到他会说出来...... 徐清圆心中前浪万淘翻滚,怔怔看着他。晏倾弯眸:“嗯,这是什么反应?这么意外?“ 徐清圆问:“萧郎是不是什么都会陪我做? 晏倾压根没停顿:“是啊。” 徐清圆:“你做不到的事情你也做吗?” 晏倾想了想,诚实说:“这世上应该少有我做不到的事……除了生孩子。” 徐清圆噗嗤笑起来:“自大。” 她向他伸手,示意他过来:“我看夜雪纷然,大如斗,比起长安的雪要壮观许多。我想赏雪,怕吵醒你,就出来了。” 晏倾向她走来,探身要握住她的手,被徐清圆在手背上打了一下。 她嗔怒:“你披上斗篷再出来!你穿这么薄,会生病的。” 其实他现在任何病都不会生,但她坚持如此,晏倾便笑着应好。他要进屋前,侧肩问她:“既然想赏雪的话,为什么不与我一同踏雪寻梅呢?” 徐清圆心中一动,却有些犹豫。 晏倾:“嗯,你有什么顾虑吗?” 徐清圆低头看自己的木牌:“……我与你说实话吧,这是我想送给萧郎的礼物,是我给他刻的墓志铭。虽然他只活了十五岁,那样年轻就不在了,但我很喜欢他,越来越怜惜他。 “你说你想他干干净净无牵无挂地离开,不想留名不想留痕。但你也说过,徐清圆是你这一生唯一没出过错的答案……他是不是想要徐清圆送他的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礼物呢?” 晏倾望她,目中光如夜火般,熠熠燃烧。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他手搭在木门上青筋起伏,他拼命克制着,才温和地回答:“想要的。” 他闭一下眼,睁开后情绪平稳了许多:“不过踏雪寻梅也想要。” 徐清圆笑吟吟:“萧郎好贪心。” 晏倾弯眸:“他是很贪心。” 徐清圆得寸进尺:“但我很喜欢他表达自己的喜好,他平时都没有喜好,全是依着我,这很不好,希望他多多改正。” 晏倾笑起来。 他最近常常笑。 做晏倾时,他的笑更多是礼数,周到,为身边人的心情着想,那笑意很少到眼,到心。做此时这样健康的萧羡时,他经常笑,笑意浅浅,温润如风,却发自内心。 没有人需要他演什么,他笑只会是因为徐清圆让他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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