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旁边,是大理寺的官吏。晏倾穿着绯红色的官袍,说是被押,看上去行动自由,没有人真的会对长官做什么。 便是坐着轿辇的广宁公主,也不就昨夜之事掀开车帘发表意见;便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韦浮韦府君,也仅是淡垂着面容,神色微郁,并不对大理寺少卿的罪责擅自审判。 而林斯年看的,便是唯一与他们这些事不牵连的徐清圆主仆了。 他躲在苍树后,怔怔看她背影。 他恍恍惚惚地想到梦中她跳入火海的决然,他越发疑心那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一个噩梦,不然这般纤弱的女郎,怎会作出那么决裂的事情? 他做那样的梦,代表着什么? 警示,抑或劝告? 林斯年出神间,看到默默走在人群左边的徐清圆像是忍不住一样,侧了头,向右边看了一眼。她望的那一眼容易看到他藏身的树木,林斯年心口一跳,忙藏到树后。 待他重新从树后探出身,才发现徐清圆看的其实是晏倾。 林斯年便又想到自己那个梦,面色阴郁下去。 -- 下山路上,徐清圆忧心地悄悄望一眼晏倾。 他穿着官袍,修身如松,轩昂如鹤。明明是看着分外好看的郎君,徐清圆却为他的前途担心。 她凭借自己浅薄的对大魏朝律法的见解猜测,穿上官服,岂不代表要去面圣?晏倾要到圣上面前辩解自己不是太子羡,大魏朝的皇帝会相信他吗? 徐清圆无意对皇帝做过多揣测,只是自古以来,涉及前朝之事,从未有过大度皇帝。那个宋明河分明在死前故意陷害晏倾,却只怕满朝文武因此生忌,害了晏郎君的前途。 她蹙着眉,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晏倾要如何才能脱困。 她心中郁郁时,旁边重重咳嗽一声。 她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到风若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她身边。碰上她因震惊而瞠大的眼睛,风若扮个鬼脸,对她一笑。 徐清圆瞠目结舌:“你、你……” ——你还可以自由地跑来跑去?你不应该和你家郎君一样被押在最中间吗? 风若白她一眼:“我们郎君是大官!谁敢押我们?没事的啦。” 徐清圆悠悠叹口气,不知如何评价风若的过于自信。想来这种武夫,根本不理解朝堂上的步履维艰,只知道一味相信他家郎君。 徐清圆这么想,又偷偷看了眼那一边的晏倾。 这一次,对上晏倾侧过来的脸。 她一惊,因他目光与她对上,温润安然,带着一丝笑。 而风若神秘地凑到徐清圆耳边,招来旁边兰时紧张的大呼小叫:“你这个人,不要离我家女郎这么近!” 风若才不理兰时,他坏笑着问:“你为什么一直偷看我家郎君啊?” 徐清圆:“……” 她否认:“我哪有。” 风若:“哪里没有?不说我早就发现了,连我家郎君都发觉你一直偷看他了。我家郎君让我对你说一声‘放心’,但我很好奇你老看他干嘛?” 徐清圆瞪风若一眼。 风若抱臂:“瞪我干什么?你再瞪,我就不告诉你我家郎君还有什么话了。” 徐清圆:“……” 她抿嘴,目光闪烁,低着头走路。 青翠郁郁的山道上,清圆依然娴静优雅,只颊畔微红。她幽幽看风若一样,格外秀美的面容上,一双清湖眼中噙着三月桃花般的嗔恼。 风若微怔。 他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老老实实地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一叠纸递过去。 徐清圆疑惑地接过,吃惊地发现是地契。她惊讶地抬头,飞快地看一眼另一边的晏倾。 晏倾对她颔首。 风若负责解释:“其实你进长安的时候,我家郎君就说你身份特殊,又不能住在大理寺,要给你安排一个住所。只是你不相信我们嘛,又被梁家接走了。我家郎君就没说什么。 “我家郎君说,梁园如今没了,你没地方住了,不如先住这个早就买好的院子?你别觉得我们是故意监督你啊……你要对自己的身份有认知。” 徐清圆默不吭声,心想自然有认知。她这样的状况,谁敢管她呢? 徐清圆忽然问风若:“我阿爹的案子,其实就是晏郎君在查,对不对?” 风若一惊,目光闪烁。 徐清圆却并不为难他。 她抿唇一笑,蹙了一路的柳眉微微舒缓。她让兰时收好地契,对风若说:“你去喊一下你家郎君。” 风若奇怪:“你有话说?告诉我,我转达就好了。” 徐清圆:“……” 风若见她不吭气,心想这个女人事儿好多,又要麻烦他两头跑。风若不情不愿地走到晏倾身边,对晏倾说了徐清圆的要求。 晏倾便侧过头,向徐清圆方向看来。 徐清圆不再随他们一同走路了,她停在山道上,衣裙微扬,乌鬓如云,袅娜若仙。 对上晏倾的凝视,她微微一笑,垂下面容,屈膝向他行一大礼。 晏倾怔一下,低下眼,抬手作揖,还她一礼。 徐清圆立在原地,静望着车马离她和侍女越来越远。侍女摸不着头脑,风若也在一叠声问晏倾: “就这?有什么好行礼的啊?这也值得我专门跑一趟?” 晏倾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才让风若闭嘴。 -- 林斯年如何失魂落魄地下了山,不必多提。因他生了病,宰相府中请了各路名医看病。 梁丘曾提醒徐清圆小心林斯年,这种提醒随着林斯年消失于徐清圆面前,似乎没了什么用。 晏倾为徐清圆安排好的屋院在永宁坊,离东市这样的闹市近一些,离长安城的府衙也不算远。屋院早已空了大半年,徐清圆和兰时入住后,便将屋子好好打理一番。 其余时间,徐清圆则带着兰时一同日日去街市,去大理寺府衙外徘徊,想打听些消息。 但是晏倾那样的大官,他的任何事,府衙外都不可能知道。 穿梭于闹市中,徐清圆经常听到长安城百姓用怀念崇拜的语气谈论旧朝太子羡。百姓越是如此,徐清圆便越担心晏倾。 水中看树影,风里听松声。她不得不根据市间传来的只言片语的消息判断他的安危。风中传来的消息让她踟蹰彷徨,日夜难眠。 好几日夜半起夜,兰时都看到徐清圆站在窗前,幽望着天边灰云出神。 有一日,徐清圆终于做了决定,对兰时说:“我要帮晏郎君。” 兰时对晏倾印象很好,忧声问:“如何帮?我们不知道任何消息,又没官位在身。难道要求人吗?求谁?难道……要求林郎君?” 徐清圆摇头。 -- 宋明河对晏倾的指控,拿到皇帝面前,也属于证据不足。 皇帝与晏倾私下谈过后,便让刑部协理此案。皇帝暧昧不清的态度,让刑部不知如何是好。大理寺和刑部职务重叠,整日水火不容,刑部协理此案,与大理寺之间摩擦更多。 晏倾本应进入刑部牢狱,但在大理寺的拒绝之下,仍关在了大理寺的牢狱中。刑部的人不得不每日来访大理寺,审问晏倾。 刑部无从下手之下,叫来了吏部的人,查晏倾的过所、籍贯。 不只审晏倾,也审晏倾身边那个形影不离的侍卫,风若。 晏倾被关在牢中,应对他们的审讯。在被审讯的同时,他还安排大理寺在城中几处关键地方布置陷阱,静待疑似宋明河的联络同伙上门。 晏倾还在牢中上书,要提升海捕文书的级别:将对那个“阿云”的抓捕提到“天字第一号”,绝不能让阿云逃出长安城。 困兽于笼,才能知道对方目的。 那个阿云的秘密,宋明河的联络同伙,一定会浮出水面。 身处牢狱,仍要办公,还每日被送上厚厚的案报文书求批阅。晏倾掌灯于牢,让前来的刑部官员无言以对——这哪是一个犯人的自觉。 而他们也无法真正将晏倾当做犯人。 日行审问,不过是一模一样的话重复一万遍—— 官吏:“宋明河为何指晏郎君为太子羡,却不指其他人?” 晏倾逻辑清晰:“也许因为我是当日在场官位最高之人。” 官吏一噎,换个问题:“晏郎君是龙成二年的状元,一入朝就被大理寺正卿提走,开始在大理寺办案,由主簿一路升至今日?” 晏倾回答:“是。” 官吏:“可记得当年的科考题目?” 晏倾答:“国之何往。诸位是要我背下当年的答卷吗?” 刑部官员偷看旁边跟着的吏部官员,吏部官员一边翻阅卷宗一边点头,证实晏倾没说谎。 他们让晏倾默写当年的答卷,只见晏少卿端坐于牢,持笔就卷。 青年挺拔端秀,让牢狱看着不像牢狱,反而像大雅之堂。 晏倾的答卷交上去,分毫不差之余,刑部官员硬着头皮问:“晏郎君是幽州人士,家中排行第四?可有人证?” 晏倾彬彬有礼:“我可以说幽州方言,当年入考,宰相是座师,我之后拜大理寺正卿为老师,这些皆有迹可查。若我是太子羡要冒充他人,我是否太过冒险?” 官员赔笑:“少卿,陛下没有明旨,我们也从未说您是太子羡,不过是审讯流程……” 他们下去相商,讨论着要不要“刑讯”。晏倾那般文弱之人,若是用刑的话,说不定能问出些东西向陛下交差……可这毕竟是四品高官,若是打坏了,可怎么办? 大理寺正卿左明摸着胡子、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进牢狱看望他的少卿,就听到刑部那几个官员说什么“用刑”。 左明重重咳一声,将人吓一跳。这位花白头发的老头子瞪着他们,中气十足: “用刑?谁敢在我大理寺用刑?陛下的旨意呢?陛下说我们少卿是那个太子羡了吗?你们就凭着几句话审了这么多天,现在还敢用刑!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打坏了我们少卿,让我们少卿办不了事,明天我就带着大理寺全体官员去陛下那里状告你们! “刑部公报私仇,冤打我朝高官,其心当异,此心可诛!” 刑部的官员们干笑,连连说不敢。 左明凉凉地白他们一眼,大摇大摆地摆手,让他们把牢狱门打开。 众人惊:“府君,少卿毕竟是犯人,这可不敢!” 左明瞪他们一眼:“我看你们什么都审不出来,也不陪你们浪费时间了。我们少卿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有案子来了,亲自指明,要是我们少卿不在,来人不肯交出重要证据!” 在左明到来后、就已经在牢中起身站起的晏倾睫毛轻轻一颤,有些疑惑地看自己的老师一眼。 他甚至疑心老师是故意杜撰一个案子,好把他摘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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