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左明脸色肃穆。 众人问:“什么案子,必须要少卿在?” 左明咳嗽一声,暧昧不明、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晏倾。 晏倾被他这一眼看得很奇怪,心中不解。 他见左明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徐固失踪、疑似叛国这个案子,够不够大?是不是我们少卿在一手负责?如今徐固的宝贝女儿为我们少卿的风采倾倒……” 晏倾打断:“老师!” 岂能无故编排人家女郎名声? 左明白他一眼,仍很高兴:“总之,徐娘子亲自来登我大理寺门,说她有重要证据交来,配合我们找到她爹。但是她只肯把证据交给我们少卿。我们清雨自然必须在场啦。 “你们也知道,徐固嘛!朝廷是一向想拉拢的,这个大才子,不知道能帮咱们修好多少战乱中丢了的古书古籍……那徐固的女儿终于肯配合我们,你们说,该不该让少卿出去?”
第36章 中山狼5 侍女相陪在后, 徐清圆立在大理寺府衙的公堂中静候。 此处鸦雀无声,时而有公职官吏从院中走过,脚步窸窣。 大理寺共有两位少卿, 当徐清圆立在堂中等人时,另一位少卿姓陈,他就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一边慢悠悠翻着书, 一边时不时瞟徐清圆一眼。 女子翠绿罗衫搭百裥裙, 梳着双环髻,耳下珠粉明月珰悠悠荡悠。长眉连娟,玉腮若雪。 这位徐娘子, 确实是位罕见美人;梁园的案子, 坐在这里的这位陈少卿也已经听说。他只是很好奇——她真的是来救晏少卿的?当日大理寺搜查徐固家,分明什么都搜过了,徐清圆还能藏什么重要线索? 堂中人不语,少许时间, 堂门“吱呀”打开, 阳光从外跃入。 徐清圆抬起眼,入眼的是深绯官服, 金玉腰带, 山水清远。 陈少卿合上书,起身笑,打破了男女二人的沉默:“晏少卿来了,我这个陪客的便可以撤了。” 陈少卿走上前,正要拍拍晏倾肩膀, 暗示他好好查。晏倾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开他的手。陈少卿啧一声, 摇摇头,回头探究地再看眼堂中二人,为他们关上了门。 兰时向晏倾行了一礼后,担忧地跟着出去了。 堂门关上,触及晏倾清正眉目,徐清圆放心他并未受刑之时,又略略感觉到紧张。 她无措地立在原地,是晏倾缓缓走上前,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寂和气:“娘子先入座吧。” 他走过来时,身上携带的那股寂寥清霜般的香,再次拂过徐清圆鼻端。 徐清圆轻轻舒口气,低头露出一笑。 晏倾示意她坐,又为她看茶。 他表现得虽然彬彬有礼,温和有度,但其实有些冷淡,像对待陌生女郎一样,像是不愿和她有过旧交情一样。 徐清圆怔一息,盯着他。 晏倾入座后,仍低垂着眼:“娘子恩情,我铭记于心。娘子当真想好了,愿意告诉大理寺你阿爹的线索了?” ——若非她肯来提供这样重要的线索,他也走不出牢狱。 而他能否脱身牢狱,得看她的线索有多重要。 茶香袅袅,水沸如烟。徐清圆坐于晏倾对面,闻言,很长时间没说话。 晏倾抬头,终于看了她一眼。 明媚柔婉的女郎轻蹙娥眉,愁拢烟霞,楚楚之间,让人心生怜爱,想要为她拂去她眉间轻愁,佑她一生。 晏倾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徐清圆并没有介意他的沉默淡漠,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才迟疑着开口:“我愿意告诉郎君一些事,但是大理寺能否提供我一些诚意?比如,大理寺为何认为我阿爹‘疑似叛国’?” 徐清圆斟酌道:“我与我阿爹隐居于云州,此前从不离开云州。我阿爹失踪之后,大理寺立刻介入,说我阿爹疑似叛国,却又找不出证据。为什么你们这样说?” 晏倾沉静。 他来之前,就已经预感到这种情况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放于桌上,推给徐清圆。他言简意赅,尽量不说多余的:“有人向大理寺写了匿名信,告发你阿爹叛国,要逃出大魏,前往西域诸国。” 这样的说法,和徐清圆自己的猜测大体不差。 徐清圆打开信,粗粗看了一遍。信的内容简单,正如晏倾说的那样,写信人告发徐固叛国,言之凿凿徐固将离开大魏,将一身所学献于西域诸国。 大魏朝外,西域之中,诸国林立。当年旧朝灭亡,便和诸国中最强大的南蛮国的入侵脱不开干系。虽然民间猜测大魏朝和南蛮国联手,才让前朝南国灭亡。但是大魏朝本身从不承认。 南国灭亡后,前朝许多珍贵文集书籍丢失。大魏朝一直希望徐固这样有名的大儒能回到朝堂,修勘古籍。因此徐固被告发叛国一事,大魏朝十分重视。 何况徐固在这封告发信之后,确确实实地失踪了。 徐清圆将信重新放回案上,轻声细语却很坚定:“这是诬告,我阿爹绝不可能叛国。” 晏倾不置可否。 徐清圆指着信上字迹:“郎君你看,这字迹笔画非常工整,一横一撇都写得十分认真。这样的字体,我只在初初读书的幼子笔下见过。可见写信的人,要么和六岁稚童一样初初开始学字,要么……” 晏倾道:“要么是惯用右手,此信却故意用左手写。为了让人认不出他的字迹。” 徐清圆眼睛轻轻一亮,她最怕大理寺不分青红皂白一味不信阿爹。此时此刻,她再次从晏倾身上找到了信心,她登时轻快了许多。 她纤白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一点:“此人这般行迹,藏头藏尾,要么是他的字很有名,怕大理寺的人认出来;要么他就是外邦人士,本来就不会写我国的字,不过是刚开始学习罢了。 “鉴于此人诬陷我阿爹叛国,我认为他是外邦人士的可能性更大些。甚至,很有可能,我阿爹的离开,和告密者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晏倾颔首。 他道:“娘子的判断,大理寺也知道。徐大儒失踪后,我们便开始查边境之地人口进出。但我等无法封锁边境,因不久之后,南蛮国要与大魏朝建交,会派使臣前来大魏长安。 “若西域诸国中的最强国南蛮国与大魏建交,双方都有利可图。陛下推行此事之际,你阿爹的无故失踪,会让我等觉得——” 徐清圆恍然:“有人要搞砸两国建交的盛事。” 她疑声问:“会不会是那个太子羡?” 晏倾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本已要到唇前的茶盏被他重新放回了案上,他手在案木上轻轻敲了一下。 他撩目,又看了她一眼。 徐清圆偏着脸,很认真,日光照出她脸颊上的细小绒毛,珊珊可爱:“西风将军临死前,污蔑郎君是太子羡。如今我阿爹之事,若说是南国想复国,从中作梗,也未可知……” 晏倾不愿多说此事:“此事与太子羡无关。” 徐清圆怔一下。 她想问你怎么知道。 她乌浓漂亮的杏仁眼探究地打量过来,晏倾问:“你想提供的关键证据是什么?” 徐清圆见他不愿多与她分析她阿爹的案子,微有失落,却也理解。大理寺的官员自然不愿与疑似有罪的罪女多说案情……但是徐清圆抿嘴,坐得端正些。 她颇为紧张:“我可以将东西给郎君,我的证据必然能助郎君摆脱太子羡的谣言,去办我阿爹的案子。但是郎君得答应我,若我阿爹的事有进展,郎君要告诉我。” 晏倾一时没有答复。 徐清圆放低要求:“……只说能说的话,这样可以吗?” 晏倾看她许久,轻声问:“什么证据?” 他松了口,徐清圆便放下心。她慢慢地从怀中取出一玉匣,轻轻放在案头,一点点推给晏倾。 晏倾之前见过这玉匣。玉匣有机关,射出的针向四周发散,可以保护玉匣的主人。晏倾一直猜,这是南国女将军卫清无留给自己女儿的保命手段。 然而如今看……竟然不止如此吗? 徐清圆轻声细语:“我没有将机关打开,郎君可以打开匣子看一看。” 晏倾缓缓打开玉匣,他看到机扣极小,十枚银针整齐地摆列在匣中,银光凛冽。 晏倾微蹙眉。 徐清圆将玉匣子取回来,看了晏倾一眼。 晏倾察觉到她这一眼的犹豫,羞涩。 徐清圆低着头,摆弄自己手中的玉匣子:“郎君之前猜的不错,却也不完全对。这玉匣子只有一个,并非我和我阿爹都有。玉匣子既是我阿娘留给我们的保命手段,也是我阿娘曾经送给我阿爹的定情信物。 “郎君要找的证据,就藏在这里。” 她手指灵动地在机扣上轻轻扳弄,一方玉匣子就“吱吱呀呀”开始转动,如同世上精妙的鲁班锁一样。一个小盒子在徐清圆的巧手下变幻,一块块玉石竟然是可以卸下、可以变幻的。 徐清圆唇角噙着一抹笑:“我阿娘说,若是山穷水尽的时候,掰下一块玉石去卖钱买粮救急,也是可以的。” 最终,在徐清圆巧手下重新塑成的东西,不再是一方玉匣子,而是一块玉佩一样的玉石物件。原先玉匣中的机扣、银针,在新的布局下,组成了几个字,现于玉石之上—— “吾有至爱,倾之嫁之。” 旁边雕有一朵芙蓉花。 晏倾猛地抬头,与徐清圆的目光对上。 她轻声:“这是我娘传给我的,是我家中定情信物。我阿娘说,若遇所爱,一定要将玉匣赠之。” 玉石上所雕刻的芙蓉花,玉石上一笔一划由机扣和银针共同组成的字,本就代表着一段被掩埋的过往。 -- 二十年前,当年轻的卫清无还没有成为天下知名的女将军时,当年轻的卫清无也有自己的一段爱恋时,这方玉匣子,初见天日。 卫清无是民间野生野长,因习武天分而入洛邑,混吃混喝。她那时还是草莽出身,还当着女匪头,浑身都是不管不顾的刺。 她喜欢上了国子监的书生,同时也是名门出身的大姓子弟,徐固。 没脸没皮的卫小娘日日追着徐固,轰轰烈烈的告白满洛邑人都知道。她与他身份从来不相配,可年少的她有无限勇气,自然觉得如果她喜欢他,他们便应当在一起,与所有的家世门第都没有关系。 徐固为了躲她,去蜀州任职,她一路追去蜀州,还救了遇到山贼而差点性命不保的文弱书生。 那个时候,卫清无亲手给徐固雕刻这方玉匣子,变着花样、绞尽脑汁让玉匣子不是普通的物件,让它既可以护卫他,又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她郑重其事地将玉匣子送给徐固—— “吾有至爱,倾之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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