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御医不敢同她对视,颤颤巍巍道:“老臣无能,老臣诊不出缘由来。” 谢青绾忙按住她的手腕,温和却有力地将人拦下,正色道:“御医此话何意?” 那老御医沉沉摇着头,叹了口气:“老臣与这一众同僚轮流诊过大长公主的脉象,不见有异,甚至因着大长公主有些习武的功底,算得上强健。” 顾慈雪早年与夫君汪氏和离,稚子年幼,大约被乳母看顾在后院,以免冲撞。 顾菱华推门而入,绕过屏风,见到怀淑大长公主惨白无一丝血色的脸——实在不像御医所说的那样一切平稳。 屋内看护的御医似乎颇有资历,揩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问礼道:“见过康乐长公主殿下。” 他转过头去,一时卡壳。 顾菱华道:“这是皇婶。” 老御医立时变了神情,肃整道:“见过王妃娘娘。” 谢青绾淡淡免了他的礼,示意他继续回禀。 老御医便说:“大长公主这回晕厥事出突然,老臣已及时化了归神散服下,很快便可转醒。” 他处理起这样怪异的急症来竟似乎格外熟稔。 谢青绾问:“您认得这病?” 顾菱华闻言跟着看过去。 老御医叹了口气,恭敬作揖:“当年宫中皇子暴病,皆是这样的症状,这归神散也是那时配出的方子。” 话间,床榻里昏迷的怀淑大长公主忽然很低地咳嗽起来。 顾菱华连忙去扶她起了身,听到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康乐?” 谢青绾于是跟着松一口气,起身见礼:“大长公主。” 见她要起身还礼,忙走近了几分,温和道:“莫要拘礼。” 她音色很轻:“可巧今日我与康乐同行,便一道过来看看,叨扰大长公主了。” 顾慈雪尚在虚弱中,摇一摇头用气声道:“你坐。” 谢青绾从善如流地在她榻侧矮凳上落了座。 顾菱华一颗焦急的心终于放下,絮絮同这位皇姑母说了许多,被顾慈雪一一安抚。 她稍稍安心,便听得皇姑母倚在榻上不轻不淡道:“康乐,你去替姑母瞧瞧,后厨的药膳可热好了没有。” 顾菱华领了她的嘱咐,起身走出两步,忽然意识到甚么,回眸看到榻边温静而坐的皇婶。 她这位皇婶年纪很小,近乎是皇室中难得能算上与她年纪相仿之人,脾性又软,水一样没个形状与棱角。 顾菱华初初见她,使臣宴上被人引着直往上首而去,险些以为又是宫里钩斗的伎俩,才开口预备“救”她一回。 皇姑母却是另一个极端,强势且极有主见。 她这位皇婶留在这里,怎么瞧都是羊入虎口。 顾菱华孩子气地央告道:“康乐听闻皇姑母急病,匆匆赶来,现下腿还是软的,皇婶便陪康乐一同去罢。” 谢青绾听出她话中回护之意,侧首绽开一点笑意。 顾慈雪直白道:“你皇姑母不是豺狼虎豹,纵使是,现下也没力气吃人。” 顾菱华哽了哽,灰溜溜地去了。 谢青绾隔着窗遥遥望一眼天色,外头已沉沉暗落下去,时有枯枝与沙砾打在窗沿,声响不绝。 风声呼啸。 是来时的路不好打马,所以府中的车舆才迟迟未来么。 谢青绾想起摄政王桌案上堆成山的文折,连同掺杂其中的红色拜帖。 他公务缠身,想必不会亲自来。 悄悄藏起那点失落,谢青绾仍旧温和问道:“大长公主可好些了?我这里有温养的良药,改日差人多拣一些,送入府上。” 顾慈雪坐起身客气道了谢,问她:“摄政王妃是在等人?” 从她开口安抚康乐起,这位摄政王妃往窗外瞧了不知多少次。 谢青绾倒不隐瞒,坦荡颔首。 顾慈雪似乎是难以置信地嗤笑了一声,带着讥诮与嘲弄。 谢青绾倒并不意外她的态度,只是缓缓道:“大长公主不妨直言。” 顾慈雪低低咳了两声,音色更哑,在窗外幽晦的风声中有些吓人:“你可知,他究竟是怎样一个异类?” 谢青绾于是自“煞神”、“杀胚”、“疯子”之后,又一个与顾宴容有关的字眼。 异类。 很不一样。 谢青绾略一沉吟,点头颇有几分认同道:“唔,你说得对。” 顾慈雪酝酿着的满腔嘲讽顿时哽了哽,不可置信道:“甚么?” 谢青绾云淡风轻,像是赏花品尝一样寻常道:“我见过。” 她埋着脑袋很专注地掰数手指,显得对她夫君的某些事迹如数家珍:“剜骨、剥皮、扭断脖颈、一剑穿喉……” 少女抬起眼来,湿漉漉的显出恳切,显然是一句真心实意的总结。 她说:“花样很多。” 顾慈雪脑中嗡鸣,气窒发懵。 她定了定心神,终于正色:“你所知的,不过冰山一角。” 大长公主府高门之外,丫鬟奴仆乌泱泱跪了一路,目送摄政王玄袍玉冠、闲庭信步一般踱入府中。 小厮来不及通传,便眼睁睁瞧见这位杀神如入无人之境,抬手要敲正房的朱门。 长指屈起,动作却忽然一顿。 略带讥诮和嘲弄的女声幽幽传来:“你见过幽庭那条暗渠么?” 作者有话说: 正在码下一更,早睡别等,明早起来看
第38章 生气 ◇ ◎近乎要嗅不到绾绾的味道了◎ 谢青绾对她所谓的冰山一角全无兴致, 只听她提及幽庭,才似有所觉地抬起眼来。 暗渠。 她全无印象。 深掩的朱门忽然响起极沉着的两声叩门声。 顾慈雪未及反应,便瞧见原本兴致缺缺的摄政王妃像是霎时被那两道叩门声注满气力一样,透着点急切与雀跃地小跑着去开门。 尚不知来者是谁, 已满心期待地仰起头来。 顾宴容来时仍旧是他午间批阅文折时的衣着, 领口与前襟被她蹭皱的褶痕还未完全抚平。 身量极高, 要俯身才能与她对视。 鼻骨冷峻,眉眼摄人。 四下侍候的仆从众多, 谢青绾按捺着没有往他怀里埋。 她立在高槛之内,藏进袖底的手微微蜷一蜷, 音色不由自主地黏糊起来, 藏着忧郁和一点后知后觉的无助:“你来啦。” 与顾慈雪相对时她尚且还能云淡风轻, 纵使被她字句间咄咄相逼, 也咂摸不出个甚么滋味来。 一望进他熟悉的目光里, 却没来由地生出有点委屈来。 他是来接她的。 顾宴容立在门外,手臂一揽轻松把人从门槛内抱出来。 他并不换手, 就这么竖抱着,嗓音在晦暗天光里仿佛格外好听一些:“受欺负了?” 像是专程来给她撑腰一样。 顾宴容怀中气息不知何时似乎染上了她惯有的花药香, 与原本凛冽的气息混杂难分。 谢青绾藏在他怀里, 仿佛天地间急骤回旋的风暴与天际滚滚浓云都一并远去。 他怀里风雪寂静。 谢青绾闷声闷气地嗯一声, 预备要告上一通刁状时,才忽然醒悟过来。 原是她自己要陪伴康乐一道来探病的。 谢青绾在他怀里卸去浑身力气,音色间仍旧带着潮润润的软,像是万分依恋地唤他:“殿下。” 她藏着点雀跃问:“是专程来接我的么。” 顾宴容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缄默等待着她继续开口。 谢青绾便努力攀上他肩背, 在他颈窝里带着热气说:“我们回家。” 倒真像一个胆小稚气、要人撑腰的孩童一样。 只是听话的孩子可不会擅自乱跑, 脱离他的臂怀与指掌。 明明她层叠的衣料底下, 还印着他的名讳与昭示占有的印记。 当年事满掺血腥与屠戮。 幽庭十二年充斥他有关皇家父兄的全部记忆,也塑成他的手段与人格。 卑劣,异端,满身血腥满手肮脏,顾宴容从不否认。 但绾绾干净。 他深陷泥潭也要摘月,便不惧月亮照清他一身朽腐。 只是时机未至,会吓到她的。 顾宴容一手抱人,一手意味不明地收起了袖间露出的一截刀柄。 谢青绾被他填进摄政王府宽大异常的车舆里,来不及说话便被他逼至一角。 男人胸膛极宽,情绪不明地将她堵困,木质车壁的温度冰得她轻嘶。 退无可退。 车舆中寸灯未燃,谢青绾看不清他的神色,五感都被他浑身格外冷冽三分的气息充斥与侵蚀。 他用堪称温柔的声线,接到她之后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绾绾。” 谢青绾被他唤得浑身战栗起来。 她春衫很薄,暖不热这一截冰凉的车壁,摸索着往他怀里靠过去:“好冰。” 顾宴容抬手,触碰到她被木壁沁得一片冰凉的后背。 谢青绾循着热源往他怀里钻,嗓音中有毫不遮掩的无措与笨拙:“殿下,我怕。” 顾宴容任她七手八脚地攀上来,手臂仍旧撑在车壁上,迟迟没有回抱她。 他啄吻小羊羔自己送到面前的耳垂与嫩颈,吻得她瑟缩,才终于开口说出下一句:“绾绾今日都听她讲了甚么?” 从不加遮掩的掌控欲与攻击意味,完完全全地展露于她面前。 谢青绾大约永不会知晓,今夜那扇门开得再晚一瞬,她抬眼所见的大约便不是那副冷寂又熟悉的神情。 顾宴容嗅到她发间混杂的一点风尘与不属于二人中任何一个的陌生香味。 不复从头至尾浑身只染着他一个人的气息的纯粹模样。 他没有回抱上来。 后背、腰肢,空荡而无着落的不安感将她席卷,谢青绾丁点的力气很快耗尽,近乎便要挂不住他肩角。 她泄力地跌坐回车席间,收回环在他肩背上的手臂,自己缓缓蜷起来。 男人粗砾的指腹逗弄一般刮着她下颌的软肉,重复一遍:“绾绾今日都听她讲了甚么?” 谢青绾霎时满溢出委屈来,开口便抑制不住地轻呜一声,语句也跟着断断续续:“没有……讲甚么。” 揉在她颈间的长指动作未停。 他不出声,谢青绾便忍着轻微的酥和痒,乖顺地仰起头任他把玩。 车舆昏晦,顾宴容大约看不到她满蓄着的水汪汪的泪。 谢青绾蜷在角落里努力回想道:“她问我,知不知道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异类。” 顾宴容神色未动,奖励似的捏一捏她的耳垂。 谢青绾却忽然捉住他的手,委屈又执拗:“之后那句,你不是听到了么。” 她握到了顾宴容手腕上始终系着的那颗白色雕珠。 顾宴容像是一砚灼烧沸腾的墨骤然冷却下来,低眸时借着月辉看清了她含泪的双眼,轻颤不止的肩和浑身透出的伤心与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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