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这一遭“鬼神侵扰”始自查不出源头,唯有先行将身边相伴密切之人召来一一问过。 丰琮身为小皇帝诸多伴读之一,自然也在受召之列,只是因小皇帝尚有旁事,才暂且让他稍作留待。 宫人到御花园传召,顾宴容便趁闲很是自然地出了鸿台殿。 意图明了。 却孰料,还有如此。 一,桩,趣,事。 姐姐。 顾宴容淡淡侧眸,长指拨过身侧丛花,漫不经心地捻断了冒出头来的嫩叶新芽。 不大整齐,皇宫的花园该修剪了。 魏德忠一脸惊恐地率先反应过来,才要佯作呵斥。 谢青绾不咸不淡地回:“哦,算起来,我如今应是摄政王府的女眷。” 摄政王多年独身,府中唯一称得上女眷的还能有哪个。 丰琮霎时间发了一身冷汗,抱拳连声致歉:“晚辈一时无眼,冲撞了王妃娘娘,万望娘娘海涵。” 却听她隔着遥遥的距离问道:“你方才说是丰宗祝长子,我且问你,如今称呼嫁入丰家的谢二小姐为甚么。” 丰琮不明所以,下意识答道:“自是三婶母。” “很好,”谢青绾嗓音清淡明亮,虽低柔却不难分辨,“我身为谢家四小姐,谢绮玉的妹妹,照伦理纲常,你又该称我一句甚么。” 丰琮一路被她引着走:“该,该称您一句……小姨?” 这位摄政王妃瞧起来实在年岁不大,又温和不具分毫攻击性,回眸时却凛然端方,不失世族大家之风骨。 她不轻不淡道:“记清了,今后莫要浑叫。” 是预备饶过这一遭的意思。 丰琮原本因皇帝突如其来又没有名目的传召格外忐忑难安,偏此刻瞧见她漫步石阶时闲散从容的模样,才萌生了结交之意。 只是一时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南楚昌盛百年,风雅自由之民风并非虚话,不过遥遥相隔着攀谈几句,她身后有宫婢内侍乌泱泱一众人,丰琮私以为不算甚么。 可惜她全无此意。 眼下误打误撞地说上了话,却竟也令他心定。 她嗓音温和动听,连居高临下的说教口吻也令人生不出厌烦来。 丰琮不敢走上前去,才要隔着距离再开口时,忽见一抹身影玄袍广袖、修长挺拔。 这位面如冷玉的摄政王与他擦身而过,颀长的身形笼罩一瞬,加诸周身的黑影如有实质一般压下来。 他径直朝谢青绾而去。 丰琮钉在原地,似有所觉地摸了摸脖子。 擦身而过的瞬间,摄政王低眸睥睨过他一眼,冷淡又漠然,近乎不像是在看一件活物。 只一瞬间,令他恍然生出被这道目光扼住咽喉的错觉来。 宫人神色匆匆地迎上来禀告:“丰公子,陛下传召鸿台殿。” 谢青绾见他现身,温淡如水的一双眼都漾起波光来。 她瞧一瞧天色,立在原地,仰着头乖巧地等候他走近。 顾宴容长指扣住她手腕,按到手心的软肉:“冷么?” 谢青绾御风的斗篷尚严丝合缝地披在身上,才出来不久便走过一遍那实在很高的旋形石阶,何止不冷,心口都隐隐热起来。 她摇一摇头,嗓音里疏离的寒雾都仿佛化成水:“殿下怎么来了?” “来看绾绾。” 他似乎没甚么异样,平缓的嗓音如常,雪山一样冷寂的目光如常,连钳在她腰间的力道都一如往常。 谢青绾眨了眨眼,顾及周遭侍奉的宫人众多,不敢抬手揉他的眉心。 于是悄悄攥着他袖口扯一扯,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黏糊糊地唤他殿下。 顾宴容身形极高,巧合一般将不远处遥望的丰琮遮挡得一干二净。 谢青绾侧头去瞧那位不过十一二的丰家长子,忽然被一只修长劲瘦的手掐住了下颌。 借着身形遮挡,拇指指腹肆无忌惮地重重捻.揉她的唇瓣。 谢青绾霎时间被他抿出泪花,仰头看到他眼底不加掩饰的露.骨意味。 偏他还要慢条斯理道:“先送绾绾回临山殿?” 谢青绾被他欺负得蓄出泪花来,手上却仍旧紧攥着男人袖口不肯松开,眼巴巴道:“想离殿下近一些。” 顾宴容于是带她一道回鸿台殿。 她被安置在外间等候,宫婢奉上点心与热茶,连同魏德忠也一并守在这里。 谢青绾呷一口茶,支颐瞧紧阖的窗棂,她吩咐道:“给魏公公看座。” 魏德忠忙道:“使不得王妃娘娘,奴才惶恐。” 谢青绾脑袋微偏,拿细嫩的指尖揉了揉耳垂:“似乎还要许久,魏公公立在这,挡我看书了。” 魏德忠忙称一句该死,承了她的恩情。 却谁知这一等便是足足一晌。 外头星河月落,雨后寒雾在黑夜中现出形来。 不知不觉竟已过了晚膳的时刻。 谢青绾垫了不少点心,又赏了魏德忠几碟核桃酥权且垫垫。 反倒是侍奉的宫人轮换过一波,各自用了膳。 谢青绾又打一个秀气的呵欠,听到魏德忠劝她回临山殿传膳安置,被她淡淡回绝。 倦等间,那道紧阖的门打开。 谢青绾起身迎上去,瞧见顾宴容眉眼间隐隐约约的冷意与倦色。 魏德忠忙到殿内伺候去了。 谢青绾牵着一身冷郁的摄政王缓缓落座,给他斟了解乏的清茶:“殿下?” 顾宴容接过她的茶放在案上,揉一揉她单薄的颈背:“绾绾饿么?” 谢青绾眼睛晶亮地将空了小半的玉碟只给他瞧,显然是茶足饭饱。 顾宴容扫见她吃下去的那点分量。 仍旧胃口小得可怜。 谢青绾问他:“殿下,是进展不顺么?” 身侧跟着的老主簿闻言连连摇头:“唉不成器啊……” 左右尽皆屏退。 老主簿缓缓道:“不过是问些他入宫伴读时的事,鸿台殿又非牢狱,无人对他用刑逼供,这小儿一见王爷偏就语无伦次,脑中空白。” 谢青绾捧着茶盏的指节微屈:“似乎是惊惧过甚。” 老主簿颔首,又低叹道:“倘若今夜问不完……” 谢青绾却已搁下茶盏,捉住他尾指轻晃了晃:“殿下,让我来试试?” 顾宴容却不知想到甚么,眸色疏忽沉下去。
第47章 进展 ◇ ◎殿下受伤了◎ 这么一位堪堪十岁的小皇帝也算得上多灾多难, 登基之初便遭逢动乱,失了左眼,在位不足一年,又受所谓“神鬼之困”。 自登基以来, 又频频觉察出异样。 无论他上一瞬在习书、批阅奏折还是阖眸养神, 常会不可控制地神游天外, 全无知觉与意识。 再回神时便发觉自己的坐姿、拿笔的手势甚至五官神情都浑似变了个人一般,与他自己截然不同。 时间短则一盏茶的功夫, 长则足有半个时辰。 而在此期间做过甚么,他却全无半点印象。 这样的描述, 倒确乎与所谓的“神鬼之说”有千丝万缕的怜惜。 谢青绾透过虚掩的门瞧见内殿辉煌灯火, 和扑面而来的厚重压抑之感。 “丰琮终归少年, 望威而生怯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仰头, 被顾宴容抚上侧脸, 指腹轻揉细嫩的雪腮:“不行,绾绾。” 温和却笃定。 他在某些事上从来不容置喙。 从前是生杀予夺、一国纲政, 如今还要再加上一样,对谢青绾的绝对掌控与独占。 浓郁, 深漩, 他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这样的目光, 仿佛要如藤蔓一般盘绕上来将她严丝合缝地吞没下去。 谢青绾对此适应良好。 她只是很想他早些回去,好一同安寝而已。 窗外弦月一抹,雨后初霁时连云雾都不见,清明幽丽。 谢青绾伸手去接如雪纱一般披落桌案一角的月光, 被他堵在胸膛间很是乖巧地道:“好。” 她迂回道:“至少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过了这个时辰, 只怕今夜真要腹饿而眠了。” 顾宴容玩捏着她腮间那寸温凉又软和的肌肤, 淡淡侧首。 身后当即有内侍小跑着到玉珍房传膳去了。 谢青绾又暗地里拽一拽他的衣袖:“殿下,叫丰家小公子一道。” 顾宴容无甚波动地垂眸看她,谢青绾便牵着他的手轻摇:“饿坏了他,如何还能问出结果来,殿下何时才能回临山殿……” 她眼巴巴:“我好困了。” 玉珍房于是额外添置了一个席位。 谢青绾如愿尝到了宫里最负盛名的一道甜汤。 席间小皇帝愁眉不展,坐在左下席的丰琮更是一脸凝重与倦容。 满席间资历最为老成的摄政王反倒格外闲淡,注视身侧人斯文秀气地用着那碗甜汤。 谢青绾端详着手中通透如玉的青瓷碗,偏着脑袋问他:“殿下,传闻这道银耳汤乃是当年林夫人所创,林司工有消渴之症却偏又格外嗜甜。” 她拿银匙拨着汤中红杞:“林夫人便将最是滋阴清热的枸杞以上乘雪蜜炼制,每次只以极少量入汤,便可使人在尝觉甜味的同时不至引发消症。” 对侧丰琮似乎听得出神,端着这盏银耳甜汤发起呆来。 顾宴容凉凉撩起眼睫,似乎只是不经意扫过对侧,目光便落回她身上。 银匙搅起袅袅薄薄的白雾,像是话家常一样:“殿下觉得如何?” 顾宴容很淡地答一句尚可,目光却从始至终没有分毫的偏移。 与传闻中冷血残暴的形象不怎么相符。 谢青绾嗓音始终清润,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偶然瞥见对侧发呆的少年,自然而然地关怀道:“丰家小公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陛下赐饭,安心用过便是。” 倒很有几分所谓“小姨”的慈爱。 丰琮镇定了些,抬眼飞快扫过他小姨身侧的“小姨父”。 似乎没有那样凶神恶煞了。 饭罢辞谢了小皇帝,顾宴容牵她出了玉珍房,内侍掌着宫灯簇拥上来,明明灭灭间往临山殿而去。 丰琮漱过口,听到身侧鬓发花白的老主簿提醒:“丰公子,王爷送罢王妃娘娘自会回来,劳您趁闲时再想一想,不过是些您与陛下一同读书时的日常之事,哪里算得上难题呢。” 殿外有杂着水汽的夜风缕缕逸散,仿佛吹开了笼罩心头的乌霾。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临山殿寝房仍旧光火辉辉,谢青绾掩着袖子打一个呵欠,忽然听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正满半个时辰。 她只着单薄的一袭寝服,赤足歪在七零八落的软靠中间,像块软乎乎的糕点一样等着他来。 顾宴容一踏进房门,先被那双灯下白而莹透的纤足晃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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