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不信鬼神,他便也不信。 小皇帝才坚定一瞬,复又隐隐觉得为难:“可不是鬼神,这样荒诞无稽的事情又该作何解释?” 谢青绾便同他细细数来:“那张泅墨的普通宣纸上究竟写了甚么,魏德忠自陛下登基以来便是您身边贴身伺候的一把手,为何却对这样的事一无所知。” 这样一桩乍一看似乎同鬼神只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怪事,兜兜转转竟转回到他最为熟悉的领域来。 朝堂,权争,谋术,他终其一生都永不可摆脱的事。 小皇帝前所未有地镇定下来。 燕太后设下家宴,嘉祥宫的内侍前来传话时,谢青绾正拈着银匙,将那碗蒸得细嫩的酥酪道道深痕来。 她仍旧不大喜欢百合蜜炼的口味,存着小心思将淋了蜜炼的部分尽皆喂给摄政王。 又支着脑袋问他:“殿下可有头绪了么?” 顾宴容阖上最后一本批罢的文折,握住她执银匙的手拢进掌心里,答非所问:“绾绾好会哄人。” 谢青绾拈着银匙的手指一顿,匙上小块雪白的酥酪滚落,跌落碗中时还簌簌弹了两下。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话中所指约摸是今日同小皇帝的一番长谈。 一时心软,见这样的话起效便多宽慰了小皇帝几句。 算起来倒确乎超出了所谓“情面”的范畴。 顾宴容漫漫把玩着那皓雪似的一截细腕,他似乎格外偏爱她尺骨上那点骨感分明的凸.起,指腹轻柔。 谢青绾仰头望他:“见陛下为神鬼之事困顿煎熬,便总会克制不住地联想到一个人……” 抬手抚上那张脸,指尖细嫩,很轻地从他眉间滑过。 她却停住了话头,下意识不想在这位如今刀枪不入的摄政王面前提及这桩过往。 顾宴容捉住她抚在侧脸的手,全无忌讳:“分明是怜惜我,为甚么要看向旁人呢,绾绾。” 他咬了咬谢青绾微蜷的指尖:“我不是就在绾绾身边么。” 带着蜜炼余甜的吻落下来。 谢青绾下意识阖上眼睛,攥着他衣襟仰起头来。 乖顺,依赖,全无保留。 他却犹觉不满。 触碰,深吻逐渐填不满深壑,他渴求她的目光,渴求她哪怕一星半点的回应。 渴求她的驻足连同施予的爱。 看着他罢,不要有分移的目光。 顾宴容掐着她下巴挪开一点距离:“绾绾,睁眼。” 音色稍暗,瞳仁漆黑却隐有亮光:“换绾绾来吻我,好么。” 谢青绾目光在他覆着通透水光的那张薄唇上。 鬼使神差地,她努力直起身,近乎是毫无保留地张开双臂环绕他挺拔的肩背。 软嫩的唇肉印上去,青涩却认真地同他贴了贴。 作者有话说: 先补昨天的一章
第50章 家宴 ◇ ◎这般飘零,又凋敝的光景◎ 雨后初霁的夜晚仍旧寒气深重。 谢青绾换了身锦织的淡烟粉色云纹暗光披风, 雅致素净,袖口与裙摆却藏着巧思,绣了莹润通透的小葡萄串,连叶纹都绣得栩栩如生。 她平素尽皆是清冷且极淡的青色玉雪纱衣, 倒甚少穿这样温软的烟色。 这抹烟粉色像是云与薄雾之间氤氲透出的, 浅淡至极更幽静至极。 暖色将她透白地雪肤映出一点几不可察的辉光来, 领口云纹隐隐,零星点缀着三两朵以银线绣制的云与花瓣。 颈间珍珠熠熠。 谢青绾微提起裙摆跨出内殿, 见他负手而立,忙碎步挪过去:“让殿下好等了。” 才要一道出门, 却忽然发觉他立在原地, 不轻不重地捉住了她的手。 谢青绾脚步止住, 偏头小声催促:“殿下?” 鬓边珠钗轻摇。 她鬓角有细细软软的一点小绒毛, 两枚压鬓钗上皆缀了一圈莹圆的小小珍珠, 轻微地陷进鬓边绒发里,更衬出乖巧与糯气来。 顾宴容抬手, 轻缓地抚弄着她鬓角细绒的发。 上回见她穿这样的烟粉色,还是他到镇国公府议婚的时候。 顾宴容闻嗅她怀里幽隐的少女香。 谢青绾似乎被撒下的那点热息灼烫到, 慌乱了下, 两手攥上他腰身两侧的衣料。 她低低埋着脑袋, 却像是送进他怀里一样给他闻嗅,再小声问:“殿下,好不好看?” 与平常很不一样。 她颈间戴着那串顾宴容亲手赠予的滢滢珠串,唇瓣被他碾出的红还未退, 烟粉色广袖裙袍掩盖了他的恶劣行径。 在旁人能看到或不能看到的种种地方, 独属于他的痕迹都清晰分明。 顾宴容倾身凝望她, 在她亮晶晶满含期待的目光里微微颔首。 捧吻她的脸颊:“绾绾多漂亮。” 嘉祥宫满园芳菲被四月初的一场暴雨打得零落。 大约是燕太后有意吩咐不许洒扫, 白玉石垒砌的径中落花瓣瓣,沾了她的鞋履。 谢青绾喜欢这样的意境。 雨幕渐笼罩下来,宫人走在最前头掌着灯,她便被顾宴容牵在手里,间或拢一拢她肩上斗篷。 嘉祥宫这场家宴算得上隆重,只是清冷不少。 先帝早逝,膝下只三女两子,长女康乐亦不过堪堪十四,旁余的尽皆未足十岁,各自养在宫中。 康乐长公主尚在寒林寺礼佛,传信说四月初八浴佛节后便回。 他们在内侍的指引下踏入殿中,燕太后端坐上首,含笑注目。 谢青绾上前要行大礼,还未屈膝便被她温和止住:“不必些繁缛。” 她依言直起身,目光扫过上首时不由一惊。 燕太后像是一夜之间憔悴苍老了下去,一向端厚的眉宇间透出浓浓的倦意与愁思。 算起来这位太后过了四月中旬的生辰亦只是才至而立之年。 中宫空虚,幼子仁顺,阑阳城中不知多少贵女羡煞了她。 她这样憔悴,大约是也是为着小皇帝的事。 燕太后揉着额角,勉力撑起一个温和的笑意,关护道:“都不且必拘礼,入席罢。” “哀家近来久病,时常会怀念起先帝在时的光景,”她自嘲地笑一声,“大约是人上了年纪,时常想着要自家里多聚一聚。” 顾宴容俯身将她披着的斗篷解下,由侍奉的宫人收好,方才一同落了座。 抬眼,瞧见对侧的怀淑大长公主面色冷淡。 康乐不在席中,倒确乎是少了许多趣味。 燕太后同她寒暄道:“听闻阿绾前几日偶感风寒,卧病了不少时日,可都好全了?” 谢青绾忙搁下手中茶盏,在席间略微福身道:“有劳娘娘挂怀,已经好全了。 燕太后多了一点真切的笑意,眉间愁容散开:“那便好,也不枉费摄政王为你‘披星戴月’、两地劳碌。” 谢青绾愣了下,才迟迟反应过来她所言甚么“披星戴月”,应当是小皇帝事起之初,顾宴容白日里入宫理事,晚间又打马回府来陪她的事。 她暗自微讶,又觉出一点郝然。 燕太后见她眼睛忽闪,不由笑道:“岂止哀家,这样的美谈阖宫上下都有流传。” 她感慨道:“而今你们夫妻二人一道在宫中小住,果然方便许多,可还住得惯么?” 谢青绾脑中闪过临山殿里松软如云的矮榻,被他没轻没重地按下去也不觉得痛。 大约是顾宴容近乎守得她形影不离的缘故,倒果真没有品出丁点的不习惯来。 她温声道:“宫中一切都好。” 顾宴容神色很淡,却莫名与她贴得极近,近乎是俯首便能够吻到她乌浓的发顶。 是一眼瞧得出来的亲密无间。 燕太后欣慰含笑。 摄政王暴力冷血、为政铁腕,单论智谋与手段无疑是这个王朝里最有资格的掌权者,另一面,却也伴随着最极致的不可控性。 他能一手扶植起孤弱无依的新皇,却也会在幼帝面前杀人剥皮,甚至轻描淡写地作了恩裳。 先帝殡天之际,叮嘱她务必要规戒劝勉,免失其本原与初心。 燕太后原以为,平帝崩后只怕再无能牵制他一二的人。 却不想,这个人选平帝原来已是早有筹谋。 小皇帝照例来得最晚,众人起身问过礼,各自坐回去。 他扫视过一周,目光触及皇婶时有明显停顿,很温和地笑了下。 只是皇婶被皇叔挡得结实,全没有瞧见半分他的致意。 宴开,宫宴独有的菜式一道道呈上来。 谢青绾举著的模样秀气斯文,偶然尝到喜欢的便会眸光微亮,黏糊糊地夹给顾宴容尝尝。 怀淑大长公主自开席来便是面色冷淡惜字如金的模样。 连颔首致意都没有。 谢青绾轻轻吹了吹那碗热气腾腾的甜羹,袖上绣工精巧的小葡萄串将那只手衬得莹白无暇。 她拿温热的茶浅漱一漱口,方才附在顾宴容耳边问道:“那回殿下罚她了么?” 顾宴容淡淡抬眼,左手抿去她唇角沾着的甜酥碎屑,替她添菜的动作全未停顿。 他没有否认。 谢青绾心下了然,规规矩矩地坐回去。 饭罢燕太后邀她也怀淑大长公主一道散步。 谢青绾习惯早睡。 不知是不是病弱的缘故,她每日总要睡得比常人更久一些。 她被顾宴容牵着,才要推辞,忽听身侧有人禀道:“陛下,漳州急报。” 谢青绾一顿,下意识仰头去看身侧这位摄政王。 顾宴容看懂她的目光,拨着她鬓间的小珍珠,告诉她:“我也得去,绾绾。” 谢青绾眼底的光暗下去,眼睫扑闪,慢吞吞说:“好罢。” 她一个人在临山殿到底无趣,便应下了燕太后的邀请。 嘉祥宫的花园幽静雅致。 这位怀淑大长公主满脸无甚表情,只淡淡跟在燕太后身侧。 宫灯辉明,谢青绾嗅着花香与清凛水汽,从花圃中缓慢穿行。 燕太后问她:“阿绾宫中可会觉得闷么?” 似乎只是家常。 谢青绾便诚恳地感慨道:“是有一些。” 燕太后被她暗暗藏着忧郁的语气逗笑:“难怪康乐喜欢你。” “康乐亦是不喜宫中无趣,央着哀家与皇帝,早早出宫开了府。” 她瞧了眼天际朗月:“南楚王朝绵瓞百代,何曾有过这般的,” 声音轻了些:“这般飘零,又凋敝的光景。” 谢青绾只好宽慰道:“太后娘娘,陛下年纪尚幼呢。” 燕太后挽着她的手微微握紧,含笑点点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们在花亭中歇了歇脚。 怀淑大长公主终于开口说了今夜第一句话:“风有些凉了,听闻太后娘娘这里有上品的百花酿。” 燕太后又气又笑:“你倒是星点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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