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很平,只是这样的字句与口吻无端带着点幽怨。 很没有杀神的气质。 殿中战战兢兢生怕血溅当场的一众宫婢霎时呆滞在了原地。 唯独谢青绾飞快地反应过来。 他在学她说话。 学得还这样敷衍,连半点语气都没有。 谢青绾气呼呼地吃掉那块软糕。 她服过晨间的汤药,昏昏倦倦地打着小呵欠,窝进松软的美人榻便要打盹。 芸杏同素蕊没有跟来,便没有人闹着她让她别睡,亦或是催促她去喝滋她实在不喜的参茶。 谢青绾支着脑袋,才阖上眼,忽觉身侧有另一个人坐下来。 顾宴容指腹描出她瓷一样细腻微冷的颈线:“怎么不见绾绾带着那串珍珠。” 谢青绾瑟缩了下,张开眼。 入宫时素蕊收整的行装间倒恰巧将那串温润难得的珍珠放在其中,现下便收在她妆台右侧的檀木匣中,用亲柔的帕子层层拥覆着。 只是她不习惯于戴首饰罢了。 谢青绾现下意识清明,不是没睡醒时那个软绵绵好糊弄的迷糊蛋了。 气哼哼的,却没有躲他的手。 昨夜……太荒唐了,谢青绾竭力避免想起那样的画面。 他攥得她踝骨近乎碎裂,瞧她怕得可怜才终于拥着人低声安抚。 哄了两句,又握住她的手腕。 出嫁前镇国公府倒曾是请了人来教这些的。 奈何婚期实在太过紧迫,谢青绾又病弱昏倦,每日单单是学大婚的礼程便要费好些精力。 嬷嬷紧赶慢赶将才潦草教完,尚不知她记住多少,便被喧天锣鼓连同绵延十里的仪队接去了摄政王府。 嬷嬷不曾教过这样的事,她实实在在被吓到了。 偏顾宴容在最后平铺直叙地讲给她听:“在汤泉行宫,梦到绾绾……。” 顾宴容一语不发地由着她出神,手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顺她的背。 不知想到甚么,她眼睫扑闪,又要蓄起泪珠来。 指腹轻触过眼睑,便有小珍珠扑簌滚落下来,顾宴容指上沾着泪痕,低眸环拥住她。 厚重的安全感一重重裹挟上来,嗓音暗蕴着温和安定的力量:“不怕了,绾绾。” 谢青绾眨掉眼底泛起的泪花,昨夜冲击不小,却非是惊恐与怨怼。 她一旦开始回忆,满脑先是他很低却迭声不断地唤她“绾绾”。 他强势、极富攻击性与掌控欲,却又带来温定不绝的倚靠与踏实之感。 谢青绾在他的怀抱中逐渐安定。 她闷声问:“殿下,这样就是礼成了么?” 顾宴容安抚她后背的手细微停顿,答道:“这不算,绾绾。” 他缓缓道:“绾绾身体不好,要再养一养。” 谢青绾一知半解地点一点头,便听他格外执着地问了第二遍:“那串珍珠,绾绾不喜欢么。” 她偏了偏头:“很漂亮的,没有不喜欢。” 烂漫又懵懂,浑然不知这样一串质地上乘、世所罕见的珍珠其实同留在她身上的章印亦或是旁的痕迹无甚不同,是独有的标记,是他所有权的象征。 谢青绾只娓娓讲述道:“只是我私底下不大习惯佩戴首饰,祖母讲过,在我幼年时,她曾在佑宁国寺为我求过一只长命锁,连同成对的平安镯。” “才戴了一日,便被我手脚并用地蹬掉了一只,长命锁更是在颈间扯出勒痕来。祖母吓坏了,连忙帮我取下,此后便再没有戴过。” 她扯一扯顾宴容玄黑色的袍袖,分明藏着怯意,还是认真道:“珍珠收在妆奁里,戴给殿下看好不好。” 眼睛里都闪着碎光。
第49章 回应 ◇ ◎他却犹觉不满◎ 到底也未能看成。 殿外有宫人通传道:“殿下, 陛下口谕,请您到鸿台殿议事。” 谢青绾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通禀惊得回过神来,恍惚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甚么,眼底水波闪了闪, 耳尖悄悄红透了。 她不自然地催促道:“殿下快些去罢, 莫要让陛下等……。” 顾宴容不容她说完这一句, 便敛着眼睫轻轻淡淡嗯了一声。 没甚么情绪。 推他的手顿住,谢青绾一时噤声, 慢吞吞咂摸着这一个“嗯”字。 她很有些吃力地分析了半晌,握着他衣角仰头来, 一慌便失了章法:“没有驱赶殿下的意思……” 顾宴容将她无措的模样尽收眼底, 垂着眼睫任由那双沁着温热与暗香的手将他下颌捧住。 谢青绾全没有留意到他微微俯身的动作, 正捧着他神情淡敛的脸, 细声细气地认真哄道:“殿下。” 那张颜色极浅却珠肉丰莹的唇瓣无限贴近, 在他面前呈现出浅淡的粉。 又因唇色浅淡的缘故,透出葡萄玉珠一般通透的光泽来。 顾宴容缓缓倾身, 在她全无察觉的目光里忽然凑近咬了一口。 纯.情又恶劣。 四月中旬乃是燕太后生辰,为崇扬孝道、彰显新帝仁顺, 这场寿宴势必要大办。 今日不过初四, 阖宫上下已在紧张有序地置备着了。 皇帝年幼, 中宫悬空,后宫一应事务尽皆由燕太后历历亲为。 小皇帝写了一篇祝寿之词辞赋,预备在寿宴之际献给燕太后,便先请这位批阅他功课最是锋利无情的皇叔过目, 以求指点一二。 他在差人请了三回, 才终于在鸿台殿中等到皇叔来。 牵着皇婶, 又将就着她的步子走得格外缓慢。 小皇帝走下金殿, 很自然地迎上去认了人:“皇叔,皇婶。” 这位皇婶性情温和圆钝,一眼瞧上去是很好相与的模样。 那日见她四两拨千斤,三言两语便安抚了他那惴惴不安的伴读,私心里待她更多几分好感。 谢青绾还了礼,却不知因何始自埋着头。 小皇帝不明所以,带着几分关切问道:“皇婶可是身子不适?” 这位皇婶闻言却僵了下,约摸是顾及规矩礼法,正对他道:“劳陛下挂念了,一切都好。” 小皇帝同她离得稍远,一时倒瞧不出甚么异样来。 再要探究时忽见一抹颀长的身影不疾不徐地逼近半步,在他愣神的瞬间将他的视线挡得结结实实。 顾宴容眉眼压低:“陛下。” 小皇帝这才回过神来,忙将那纸写好的辞赋捧给他瞧。 谢青绾便也跟着凑近一些,瞧清纸上稚气却隐有形骨的字迹。 很得几分这位杀神的真传。 她被顾宴容牵着在书案一侧落座,贴在他身侧看他将其中谬误与对仗平仄上的不同之处一一修过来。 谢青绾从不知他原来还通这些,仔细琢磨着他改动之处的遣词用藻,忽然发觉页心似乎有多出来的一点墨痕。 非是笔误,亦不像斩卷,反倒犹如从上一张纸上泅出来的墨痕一般。 她定睛再要仔细瞧瞧,不然被一只手暗中扶住了腰。 顾宴容侧首过来,用唯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不疾不徐道:“乖一些。” 谢青绾这才发觉自己已凑到了他颈窝里,再稍一侧首,唇瓣便可轻易擦到他嘴角。 近得过分。 小皇帝尚在金殿上埋头披着文折,大约是有些不安地在等他的批改。 谢青绾想退开一点距离,却被他按着腰肢动弹不得。 她便索性安分待在顾宴容身侧,扯一扯她华美的锦袍广袖,很有些好奇地小声嘀咕:“殿下,这是甚么?” 热气吹得他眼神都微动。 顾宴容顺着那只粉白莹润的食指所指,瞧见了那寸渐有些淡的墨痕。 小皇帝从堆积的奏折中抬起头来,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大约是哪回习字时不慎污染了纸张罢。” 谢青绾却缓缓蹙起了眉。 果然,旋即便响起顾宴容轻淡却笃定的嗓音:“倘若是直接沾染,该比这道墨痕清晰浓郁许多。” 他定论道:“这是间接泅染才有的痕迹。” 小皇帝听出一身冷汗来。 南楚极尚礼佛,御前所供的纸笺乃是价比黄金的金粟山藏经纸,纸质温厚细腻,绝没有泅墨的可能。 鸿台殿乃是他温书阅政的地方,鎏金的长阶人臣沾染半步便是死罪。 何况皇宫守卫森严,哪个能有这样的本事潜入鸿台殿,还闲情逸致地在他的皇座上写字。 倘若依如此推算,只怕是皇宫的守卫已出了非常严重的破绽与漏洞。 小皇帝却逐渐白了脸,几回张口才断续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又是祂……” 谢青绾联想起那神鬼之说。 “祂蒙蔽朕、操控朕,像是和朕共生于这具肉.身当中,不知何时便会冒出头来,抢夺朕的意识……” 小皇帝神情灰败:“这回只是祂露了马脚而已。” 御前所供的金粟山藏经纸每张皆有编续与留案,倘若少了一张,轻易便会为人所察觉。 只是一点墨痕而已,鸿台殿每日文折数量众多,不慎染脏了藏经纸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留在案上,反倒成了最好的遮掩。 谢青绾隔着辉煌金殿,望见这位年纪十岁的小皇帝心神惶惶,挣扎而不得解脱。 她却平白无端地联想起,少年时的顾宴容又何尝不是如此。 妖邪缠身,命里带煞。 卜官轻描淡写的短短几字,便是他在那座宫墙极深的幽庭里十二年困顿与煎熬的开始。 她书读得杂,素来喜欢民间志异与传奇故事,却从不信有神鬼一说。 谢青绾朝上首遥望一眼,忽然出声道:“陛下相信这世上当真有鬼神之流么?” 小皇帝被她问得愣神。 这样的事太过荒谬怪诞,非常理所能圆说,是故他才坚信其与鬼神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连急召摄政王入宫,小皇帝见他第一眼也开口便是:“鬼神困朕久矣,皇叔,帮帮我……” 他甚至忘了自称为朕,只是下意识去寻求强大的庇护。 至于除却鬼神之外的其他了可能性,没有人同他提过,他亦没有虑及。 小皇帝摇一摇头:“朕……朕不知道。” 谢青绾吹了吹藏经纸上将干未干的墨痕,似乎只是闲闲叙话一般,仰头问身侧之人:“殿下呢?” 顾宴容掀起一点眼睫,不咸不淡道:“不信。” 小皇帝一时晃神。 他生养在这繁华靡丽的王城,自幼便知道宫中有位朱砂黄纸铜钱红线尽皆镇压不住的煞神。 自幼便被教导要远离那座符阵环绕的废弃深宫。 皇叔因神鬼之说被“封印”幽庭足足十二载,却原来至此都不曾信过这些么。 父皇殡天那一晚,曾牵着他的手最后一次嘱咐道:“朕走后,摄政王便是朝中唯一一个可以全盘托付之人。” 幼年登基的帝王将他最后一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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