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深宫,阑阳城中世家大族认得这张面孔的也不多。 内侍惊叹一瞬,已埋下头去收敛好神情,在她身侧好生掌着宫灯:“王妃娘娘,这边请。” 外头浓云翻涌天色沉沉,似乎将有一场暴雨。 踏出殿门,风盈广袖。 谢青绾披着斗篷,晨起垫了三两块软糕果腹,又方才服过汤药,在这样的晨风中倒也不觉得很冷。 正殿先由皇帝携众亲王叩礼贺寿,她被引至东配殿相候。 内侍引她直上首座:“王妃娘娘需同众女眷一道,在此稍候片刻。” 谢青绾颔首:“有劳。” 一抬眸,瞧见顾菱华在勤勤恳恳地背着手稿,似乎是给燕太后的贺词。 皱着眉尖,口中念念有词,看得谢青绾抿唇轻笑。 侧眸时便发觉一向冷脸的怀淑大长公主也带着极淡的笑意,无声吐出两个字来。 依口型看,约摸是:“出息。” 谢青绾终于找到这位怀淑大长公主带给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实在与她要强的二姐姐很像。 她同殿中宗眷们大略寒暄过,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才见那名内侍前来接引。 谢青绾走在一众宗眷最前头,同怀淑大长公主一道往迎晖殿正殿而去。 才出东配殿,余光擦见锦衣玄袍、高大挺拔的一抹身影。 谢青绾遥遥望过去,男人似有所觉一般,几不可察地朝他侧首。 只一瞬的停顿,便不紧不慢地出了迎晖殿。 这样一场万寿圣节,阑阳城名门望族达官显贵无不到场亲贺。 殿中已换了锦缎毯与拜褥,谢青绾端方行了礼,道:“贺太后娘娘万寿,愿献南山之寿,欣祷日月之长。” 燕太后含笑说好,收了摄政王府的贺礼,赐坐右席。 谢青绾在一旁徐徐品茶,听到了康乐打从东配殿便在辛苦默诵的贺词,显然很是用心。 贺寿的礼程走完已近午时,众女们在瑶春园各厢稍事休整。 临山殿路远,谢青绾便就近在瑶春园歇了一歇。 她困困打了个盹,半梦半醒间听到天际闷雷滚响,风掀起石砾打在鸢尾雕纹地木窗上。 骤雨将至。 她不知缘何睡不安稳,攥着软枕一角的手绞了又绞,眉心始终紧蹙。 谢青绾张开眼睛,披上斗篷将紧阖的窗棂支开一点罅隙,嗅到杂着尘汽的细风。 她揉一揉额角,已记不起来方才那怪诞又没有端由的梦境。 出神间,忽然听到笃笃两声叩门。 外头宫婢通禀道:“王妃娘娘,康乐长公主来寻您一道叙话。” 谢青绾嗯了声,便瞧见顾菱华推开厚重木门。 见她要起身相迎,忙道一句“皇婶不必见礼”,便反手掩上门倒一句不必见礼,在茶案另一侧落座。 她冠服华美迤逦,张扬又明艳。 谢青绾吩咐翠羽替她斟茶,嗓音仍旧温和:“外头风冷,暖一暖手罢。” 顾菱华捧着茶盏:“皇婶觉得康乐今日的献词如何?” 谢青绾支颐想了一瞬,神情认真地评价道:“真情动人。” 她凑过去,附在顾菱华耳边低声告诉她:“看了再下边献词时,我瞧见太后娘娘眼眶有些红。” 顾菱华搁下茶盏,将被茶水暖热的手心贴在自己冰凉的两颊:“那便好,我在寒林寺写了许多天呢。” 她忽然问道:“皇婶,听闻陛下近来有恙……” 谢青绾按了按她的手:“殿下已然在查了。” 顾菱华听罢她细声宽慰,却仍旧松不开眉尖,忧心忡忡道:“陛下即位时便诸多不顺……” 她是燕太后长女,与小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姊,忧心切切倒是常事。 谢青绾将一众侍候的宫婢屏退,方才道:“康乐不是为陛下求了平安符么,只要用心至诚,想是不会差的。” 顾菱华被她安慰住,心下有了一点寄托:“待陛下痊愈,定当为寒林寺的佛祖们重塑金身。” 开宴时内侍照例来引她入席,场面比之今晨献贺时更为宏大,近乎是半个阑阳城的贵女都齐聚于此了。 才至殿门,侍尖已尖着嗓子朗声通传道:“摄政王妃入殿,康乐长公主入殿——” 席中众女眷纷纷起身见礼。 上首空置,燕太后尚没有入席。 谢青绾在次席落座,嗓音清亮道:“不必拘礼,快都起身罢。” 大约是因着她鲜少露面,席中不少目光若有若无地朝她投来。 谢青绾镇定自若,还未开宴,便已盼着散席。 燕太后驾临时气氛正热络,女眷们纷纷献了贺词,在礼乐中开了宴。 饭罢众人陪同燕太后一道,往御花园南苑梨花亭去观戏。 谢青绾心下有了掂量,杯中果酒只沾了小半,微醺时步子更慢一些。 梨花亭虽以亭命名,却是画舫一般木筑石砌的亭台水榭。 阁楼绕水榭中央高而广阔的戏台而建,白玉石栏雍容华贵,立于露间恍若众星拱月。 戏听了小半,谢青绾借故更衣出了梨花亭。 御花园山石环绕,细风清凛吹皱了青石白鱼的浅潭。 她俯身照见头上玉冠,池底倒影晃动不休。 猝不及防间一条手臂横腰揽过,一把将她带至环绕的山石之间。 谢青绾近乎是在男人揽上来的同时分辨出他的气息。 她后背抵在微凉的河石上,仰头果然瞧见熟悉的眉眼:“殿下。” 眼巴巴的。 顾宴容抵得极近,似有若无地闻嗅她下颌与纤颈,呼吸变沉,鼻音渐显:“嗯。” 谢青绾像是有了主心骨,依靠在他怀里倾诉道:“今日心神不宁的。” 顾宴容将她纳入袍间,虽有侍从守隔在外,却到底是在步履不绝的御花园中。 他显然很懂得怎么哄她,掌心轻按着她后心,肩腰暗蕴力量,稳如巨木:“跟着去玩便是,晚间来接绾绾。” 谢青绾用力点头。 他似乎冗事缠身,见过面哄好了人便将谢青绾送回梨花亭去,缓步出了御花园。 谢青绾在水榭的阁楼间伴着咿咿呀呀的戏腔睡过一觉,再醒时天色已暗,四面宫灯辉明。 今日天阴,黑得格外早些。 阁楼外阴风大作,飞沙走砾。 燕太后遣散众人,宫人便为她取了纱笠与斗篷来。 谢青绾记挂着他要来接,碎步往梨花亭外而去,却没能寻到人。 她神情落寞了些,身侧侍候的翠羽问道:“王妃娘娘,可是在等着甚么人?” 谢青绾颔首:“再等一等罢。” 他政事冗杂,兴许不过是一时被绊住了脚。 于是这一等便是许久,谢青绾守在阁楼间听风打窗沿,看天上浓云和明灭宫灯。 直至晚膳,却都不见人来。 翠羽再次劝道:“王妃娘娘,外头眼见是将有一场暴雨,再等下去只怕雨中难行啊。” 句句在理。 谢青绾等得有些乏倦,只好由她虚扶着缓缓回了临山殿。 侍奉的一众宫人不知缘何尽皆不见了踪影。 殿门虚掩,不见光火。 内侍掌着灯道了句奇怪,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殿门。 光火泄进来,她借着微末的灯影看清了正殿之上,端坐着黑袍墨冠的一个人影。 “殿下?” 宫灯映清了他摄人的五官。 这二位一贯蜜里调油,内侍见状已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顺带将殿门紧紧掩上。 谢青绾举着灯将案上烛台点着,被他漆黑的目光牢牢锁住。 似乎与平日里不大一样。
第54章 失控 ◇ ◎她的回应赋予他意义◎ 像是好整以暇的、静待猎物走近的目光。 有浓郁的攻击性。 谢青绾被他盯得有些发凉, 搁下宫灯眼巴巴地凑过去:“殿下。” 她来牵他的手,垂头丧气的,像是霜打的一朵小小的花:“殿下怎么没有来接我?” 语气委屈又可怜:“是殿下忘记了么?” 静默如磐石的男人终于缓缓有了动作,覆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紧阖的、脆弱的眼, 落在下颌。 谢青绾仰头给他碰, 闭着眼睛朝他怀里钻。 他坐着, 谢青绾便坐到他腿上来,还要他手臂圈着环着好生将她抱紧。 倾诉道:“梨花亭好黑的。” 却全没有留意, 那只曾染血无数的手描着她下颌流丽的线条,不紧不慢地握上她的咽喉。 谢青绾明澈黝黑的圆眼明若御花园那座白石浅潭, 倒映着烛台和他危险又残忍的神情。 她眨了眨眼, 攥着他衣袖仰头道:“殿下……” 掐在咽喉上的手骤然收紧。 他手指修长, 近乎能够完全环住她纤细又脆弱的脖颈, 又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里缓慢收紧。 谢青绾被他按在怀里挣脱不得, 断断续续地唤着:“殿下。” 顾宴容俯首贴过来,鼻尖近乎碰到她侧脸, 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口吻审视道:“好大的胆子。” 他慢条斯理,像是在享受生命流逝掌心一样:“他派你来的?” 谢青绾扑簌掉下眼泪来, 攥着他的手腕竭力呼吸。 她说不上话, 只觉得顾宴容像是要扭断她的脖子一样。 他要杀掉她吗。 谢青绾浑身战栗, 恳求一般仰望他的眼眸,落下来的眼泪烫得惊人。 浓而卷长的睫羽打湿成缕,带着楚楚可怜的水汽。 分明是被他一手掐在命门,却仍旧攥着他衣襟不肯松开, 连挣扎的力气都小得几近于无。 他不知缘何迟迟不肯发力, 扼在咽喉的手像是把玩珍贵的瓷器一样, 放任她急促地小口呼吸。 她害怕得像是要晕厥一样, 眸中极度不可置信,连啜泣都没有声音,却定定凝望他。 眼睛雾蒙蒙的,只盛着他一个人的倒影。 砸下来的眼泪烫得他松手,垂眸,看到属于他的、不可控制、不可掩盖的一团隆.起。 谢青绾被他松开,立时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时顾不上思考,只想要远离这个危险的源头。 才一挪动,霎时被一只手臂强势揽过来。 顾宴容在她又惊又惧的目光里缓缓低首,尝了尝那张莹莹润润的唇:“叫甚么名字?” 他把她忘掉了。 谢青绾怕得要命,一时想不通其中缘由,只好摇头道:“殿下,我去请御医来好不好?” 顾宴容拇指指腹按在她唇上,重复道:“叫甚么名字?” 她努力镇定下来,藏着怯意如实答道:“叫,谢青绾。” 男人缓慢重复了一遍,问她:“哪两个字?” “绾雾青丝弱,牵风紫蔓长。” 顾宴容于是如同奖励一样吻嗅她的瓷白的纤颈。 他半阖着眸子,极尽冷隽却又极尽靡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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