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纤儿福身施礼:“纤儿惭愧,自知不及摄政王妃泼天富贵,所能献给姑祖母的唯有这份心意。” 谢老夫人笑容淡了些:“你有心意便足够了。” “正是呢,”席中有女眷附和,“再多奇珍宝珠也不过些个冰冷外物,哪及得上这一针一线的心意。” 今晨送来足足一车“冰冷外物”的摄政王妃淡淡抬起眼来。 她支着腮,语气玩味:“这戏还未点,怎就先唱上了。” 众人一时神色各异,不敢搭话。 唯谢老夫人仍旧容色慈爱,亲自离席,走近瞧了眼箱中衣物。 春日金辉披落,老人紫衣淡雅不掺半分红色,针脚精妙密实,美如画卷。 而箱中紫红色仪服与此相形之下,雅俗之别,高下立见。 谢老夫人终归顾念母家的情分,不愿为难:“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这衣裳用料精美,是极好看的,便是同我身上阿绾献来的这身相比,也不逊色。” 她环视一周,意有所指:“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一针一线的心意’,穿在身上,老身自有感知。” “翠竹,还不快将王姑娘的贺礼好生收下。” 一锤定音,谢老夫人撂明了态度,这场寿宴才终于安生下来。 今日六旬之庆到底不同,谢青绾敬过谢老夫人一斟浅酒。 女眷席间供的是清澈透亮的果酒,清香柔和。 她养在药罐里,鲜少有机会沾酒,此刻尝过虽觉得新奇,可终归惜命不敢多沾,借故辞了席出去醒酒。 素蕊同芸杏一左一右挽着她步履从容,照例往潋池园去。 谢青绾微醺,嗓音懒怠:“寿宴人杂,潋池园未必清静,去闲云阁。” 阁楼清幽雅致,宾客罕至,的确是个躲清闲的好去处。 谢青绾席间用过膳,被午后温朦的日辉一晒,懒在阁楼窗边的软榻里昏昏欲睡。 她精力不支,席间既尽了情谊,提早离席倒也无可非议。 谢老夫人最是了解她,吩咐人就近煎了药送去。 谢青绾靠着鹅绒软枕拢了拢薄毯,忽闻窗外隐秘的拔剑声。 她睡意顿散,无声坐起身,无声止住芸杏素蕊的动作,从窗棂间支起的缝隙向下瞧。 阁楼外茂林苍郁,斑驳的树影间依约有剑光闪过。 她今晨才见过的摄政王府玄甲卫同不知来路的黑衣人厮杀一片,又被寿宴上盛大的歌舞声掩盖。 不消片刻,林中复又寂静下去。 谢青绾悄然挪开目光。 玄甲卫训练有素她今晨已有所领教,摄政王自有其分寸,必不会轻易毁了祖母的寿宴。 至于阴谋算计,便不是她该搅和的事了。 谢青绾捧起案上温热的汤药,从容饮下。 楼外忽有一道女声短促尖叫,只半瞬便被骤然掐灭在嗓中。 有人撞破了这场杀戮。 作者有话说: 谢阿绾私家手记: 夫君每天表演杀人,好耶(吨吨喝药)
第9章 求情 ◎密不透风地勾缠上他◎ 林下乱尸横陈,血染碧竹,他身上玄袍却净得绝尘。 身后枯枝轻响,顾宴容闻声转过身来,身后乌泱泱的玄甲卫提剑而待。 来人却是他那孱弱久病的小王妃。 她青衣素净,前襟芙蓉枝月静美烂漫,雾雨丝锦裙在春午飞流的明光里透出熠熠珠色,只愈发衬得人冷白似雪,不胜病弱。 施礼时细颈如瓷:“见过殿下。” 芸杏同素蕊跟在她身后随礼。 顾宴容淡淡收了匕首。 玄甲卫当即会意,干脆利落将满地乱尸收拾下去,又扫了沾血的枯叶。 顾宴容声如寒泉:“免礼。” 谢青绾遥遥扫一眼他脚边昏死过去的女子,心下一紧。 她眉眼低垂,莲步行至男人身前,音色柔软道:“妾身听闻林中异动,所以才……” 顾宴容指尖忽然叩了叩刀鞘,发出不轻不重的嗒嗒两声,抬眸风轻云淡地扫来一眼。 谢青绾蓦地一僵,有冰凉与惧意爬上脊髓。 摄政王行事狠戾独断不可揣摩,总像是有无形沟壑将他沉寂冰冷的外壳与漆黑的内里割裂开来,从外只可见重重迷障。 而现在,她似乎触及到了那条深不可窥的天堑。 谢青绾后知后觉,此举越界了。 她有些怵,字句斟酌:“朝堂权谋阿绾不敢僭越,只是……” 谢青绾抬了抬下巴,水眸里波光漾漾:“那女子是阿绾的二姐姐,阿绾可以为她担保,她出现在此是为寻我,与今日种种绝无关联。” 顾宴容半敛眼睫,瞳仁漆黑不掺半分杂色,如一团黑雾沉沉笼罩着她。 谢青绾压着眼底潮意不敢轻易掉泪,怯懦立在男人身前与他隔着距离,嗓音中却有细碎难掩的哭腔:“殿下,阿绾可以带二姐姐走么?” 莫名使他联想起那日在美人榻上她春衫松散,软着嗓子说不想。 “殿下?” 顾宴容在她惴惴不安的目光里打了个手势,当即有玄甲卫扶起来地上被敲晕过去的女子。 谢青绾一惊,微提起裙摆便要去拦,却被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按下来。 她急得红了眼,一双温热绵软的手揪住他的袖口,音色湿哑而恳切:“求殿下……” 少女幽晦的体香霎时贴近,流露出星点浑然天成的媚怯,密不透风地勾缠上他。 顾宴容手臂肌肉绷起,忽然俯下身来,耐人寻味地打量过她湿红的眼:“玄甲卫自会安置。” 是安置,而非处置。 谢青绾听出他话中之意,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有了着落。 她松开手,仍蹙着眉拿帕子囫囵拭去眼尾湿痕,埋头深深行了一礼,嗓音中有未平复的泣意:“多谢殿下。” 按在她肩角的手却分毫未动,男人掌下微微发力,近乎是半钳制着将人带到怀里。 春衫渐薄,怀中软而丰盈的触感明晰可辨,连那点私密隐晦的花药香都在此刻暧昧勾人起来。 玄袍之下独属于男性的紧实肌理间腾起热意,蒸腾的气息里杂着极淡的血气,深骇而危险。 谢青绾浑身僵住,未有应对便被他钳着腰,连拖带抱地出了那片林。 见有殷红的血迹蜿蜒过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谢青绾方才了然松一口气。 原只是这位杀神的洁癖犯了。 他果然松开手,只是仍着意放慢了步调,缓缓往熏风院的方向去。 谢青绾与他比肩而行,沿途陆续遇见府中诸多宾客,因着杀神在侧,多只见了礼,倒鲜有人上前攀谈,她便也落得自在。 午后时辰尚早,十分适合困个午觉。 谢青绾压着呵欠为这位摄政王安顿去处:“殿下可要午睡,妾身着人收拾一间厢房出来?” 顾宴容坐于窗下案边,闻言自文折中淡淡抬首:“不必。” 手中是飞霄加急递来的文折,约摸是要紧事。 谢青绾便不再劝,只吩咐素蕊着人将西厢房收拾出来,又温声道:“殿下若觉困倦,也好在西厢房小憩。” 语罢,福身去了里屋。 芸杏服侍她脱了袜履,卸下钗环,忽闻窗外一声惊呼,丫鬟慌乱:“还不快捉住它!” 随之而来的是一通叮咣乱响杂着几声喵呜。 谢青绾幽幽抬起眼来。 她是个春困夏乏秋倦一样不落的,又因着病体孱弱,更格外嗜睡。 方才在闲云阁被扰了清梦,好容易回她自己的闺房,却仍不得清净。 谢青绾呵欠连天地栽进枕衾里,摆手打发芸杏出去瞧。 不多时便听她进来回禀:“有只猫进了王妃的花圃,砸,砸了……” 谢青绾自云软的床铺间支起脑袋,神情哀怨:“砸了甚么,直说便是。” 芸杏埋头盯着足尖,终道:“是,砸了您的冬浆葵……” 谢青绾痛苦地阖了阖眼。 她整理装束,出寝房时正与某位勤恳伏案的摄政王打了个照面。 顾宴容搁下笔,慵倦倚在她惯用的软靠上,目光停留。 谢青绾解释道:“有猫儿误闯了花圃,打搅到殿下了。” 顾宴容却站起身来,拂了广袖:“走罢。” 这是要同去的意思。 谢青绾困得发昏,丝袖掩去一个呵欠,温吞点了点头。 才入圆月门,已有两个丫鬟缉拿了罪魁祸首出来,自来请罪。 谢青绾大略扫过一眼这始作俑者——乌云踏雪肥猫一只,问道:“都毁了些甚么?” 丫鬟答曰:“回王妃娘娘,碎了两盆冬浆葵,踩折了十几株白玉冰芍药和一片玉兰。” 谢青绾揉着额角,余光瞥见摄政王负手而立,全无开口的打算,似乎只是出来吹风。 丫鬟深深叩头:“这野猫当如何处置,请王妃娘娘示下。” 谢青绾淡淡摇头:“罢了,冬浆葵已尽其用,倒算不得憾事。” 冬浆葵原本就是为准备此次寿礼而种下的。 紫色难得,时下阑阳城中染出的紫料多杂红色。 她去年偶然翻阅古籍,其中记载一种名为冬浆葵的花,生于罕至山岭,却可染出干净纯粹的紫。 祖母身上那件仪服便是她以此法染制而成。 “做些猫食来,喂过便放了罢。” 谢青绾举步欲走,似是想起甚么,复又补充道:“倘若它下次再来,仿照今日之法饲喂便是。” 同回寝房,一路无话的摄政王忽然开口问道:“奇花满园,入府时因何不曾一并带去?” 谢青绾正欲福身告退,忽被问住,她绞了绞袖口,鬓边珠坠微凉。 倘若移入摄政王府,待日后和离,再挪动起来岂非徒增麻烦。 只是和离虽是摄政王亲口允诺,在回门当日便提起终归不敬,且不合她的交往礼仪。 她不知摄政王问起此话是何用意,慎重回道:“整座花圃扎根久矣,若要移栽只怕难以成活。” 顾宴容面上没甚么情绪,只冷淡颔首,算是回应。 丫鬟来传话时谢青绾正坐案边,捧着一本民间志异看得入迷。 摄政王坐另一边,不紧不慢地写着文折。 熏风院芳草葱郁,房内的光是总温和晦暗的。 素蕊点起烛火,折出两道幽静人影,倒很有几分琴瑟和鸣的意思。 谢青绾却知道,今日闲云阁外一桩变故,摄政王势必会起杀心,这一封文折怕又要卷起阑阳城滔滔风云了。 她倒事不关己,因着方才午觉睡得足,格外惬意地歪在软靠上,莹润的指尖随性拨弄着页角。 丫鬟传话道:“老夫人请殿下、王妃娘娘到潋池园叙话。” 园中为她所种的香樟树已伐了制成箱奁,出嫁时随她一并入了摄政王府。 潋池园更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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