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容揽她入座,与谢老国公滴水不漏地寒暄过几句。 谢青绾正同江氏叙话,忽闻有婆子问话道:“夫人,王姑娘还在府上,可要……” 江氏一顿,不由为难地望了眼谢老夫人。 镇国公府虽已是她执掌中馈,这王姑娘却到底是老夫人母家的人。 谢老夫人神色淡淡:“着人送去些个点心和醒酒汤,自家叙话,不必传她来了。” 江氏微笑颔首。 谢青绾拿银匙戳弄着青瓷盏里新做的百合酥酪:“怎么不是蜜桂的?” 此言一出,周遭伺候的丫鬟婆子纷纷抿唇轻笑。 谢老夫人含笑扶着她挽起的乌发:“仔细瞧瞧,这是什么?” 谢青绾尝了小口细细品味,尚无知无觉道:“是百合?” 丫鬟们窃笑。 江氏遥遥望一眼摄政王负手临湖的背影:“阿绾同摄政王夫妻和睦,日子顺遂,为娘便宽心了。” 日色渐有暗落之势,不出三刻便要临近黄昏。 江氏扶着谢老夫人起身,将这对新婚夫妇送至门外,目送摄政王将人牵进车舆。 锦帷落下,直至不见人影,谢青绾才挣开他的手,悄然挪至侧座。 顾宴容眉眼间隐有倦意,正阖着眸子静静养神。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凝眉张开了眼,四目相接。 却见这位郁郁寡欢的小王妃自袖中取出了仔细珍藏的书贴。 是案上那本裴濯甫的真迹。 少女十指粉白莹润,温柔摩挲着页缘——出于她无意识的微小习惯,将这本《响泠泉引》奉至他面前。 顾宴容神色讳莫,缓缓道:“王妃心细如发。”
第10章 遇袭 ◎冷血暴戾的杀神◎ 他语气有些冷。 谢青绾微微坐正,孟春温朦的日辉从窗牗流泻,缓缓淌动。 她镇静而坦荡:“阿绾不敢妄加揣测于殿下,更无意窥探甚么,只是殿下未曾掩饰罢了。” 这位杀神一手尽得裴濯甫真传的好字,显然是渊源颇深。 她轻抚过卷封上浑厚峻健的响泠泉引四字:“阿绾不通书法,执此孤本岂非埋没,愿赠殿下,一来与殿下这手好字相配,二来谢您今日周全之恩。” 眼神通透坦诚,满盛着莹润漂亮的水光。 顾宴容目光从她玉琢的手蜿蜒过细颈,还未开口,忽然面色一寒,疾迅攥住她的手腕重重一扯。 谢青绾圆眸微张,毫无防备地撞进他怀里。 近乎是同时,一支锐利的羽箭穿过窗牗,深深钉入木质的侧壁里,赫然是她放在所坐的位置。 “轰——”一声巨响,车舆骤停,她下意识紧紧攀附上男人的臂膀,才不至被甩飞出去。 马匹阵阵嘶鸣。 摄政王铁一样的臂膀不容抗拒地把她揉进怀里,一手拔刀。 车外嘈杂的脚步声逼近,隐约听到有重重弓.弩绷紧。 她清晰感知到男人锦袍之下勃发的肌肉与力量,心脏跳如擂鼓,却竟莫名安定下来。 正要抬头去瞧车外情势,忽觉后颈侧有冰凉的刀柄抵上来。 少女鸦色的睫羽疯颤,脊背顿时绷直。 下一瞬,抵在后颈的刀柄重重按下,像是灌进骨血的一剂烈药,昏倦与困顿霎时间蔓延开来。 谢青绾阖眸彻底软倒在他怀里,安静得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微凉的衣袖抽离,男人提剑下车,帷帐落下的间隙,隐约可窥见一瞬陷在华绒软枕间、沉沉昏迷的少女。 顾宴容玄袍修长,举步极缓。 他眉眼冷如锋刃,低眸极淡地睨了眼雪色的剑锋。 —— 傍晚烟霞万里。 打更人照常自明华街过路,正撞见阑阳城中不可说的那位一袭长袍血色斑驳。 他稳稳抱着个少女,拦腰的手臂劲瘦有力,连修长苍白的颈侧都染着不知谁人的殷红的血。 像是才从深渊地底爬出来的,冷血暴戾的杀神。 打更人登时吓疯,咣一声扔下梆子铜锣,嚎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 天光已然大亮,篆纹古老的冰花芙蓉玉灯台上蜡泪都已凝干。 芸杏在帐外压低了声音,暗藏隐忧:“还是未醒么?” 素蕊给她喂了点蜜水,眉头紧锁叹气道:“没有。” 用过的青玉盏被一旁侍候的丫鬟接了下去,素蕊探了探她额间的温度,防备着再起低热。 谢青绾这一觉直睡得天昏地暗,一动便觉后颈酸痛,不由轻嘶一声。 素蕊眼睛一亮,忙扑到她床边,小心翼翼道:“王妃?” 谢青绾模糊间应了声。 “去请苏大夫来,另外吩咐厨房将早膳热上,芸杏,你去打些热水来,伺候王妃盥洗。” 素蕊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守在她身边细声道:“王妃,您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谢青绾动了动身,顺着她的力道坐起身来,眯眼望一眼窗外日色:“后颈,酸得要命。” 苏大夫来得极快,隔着流锦明光纱帐为她请了脉:“王妃娘娘并无大碍,只是睡得略久,起来进了餐食,走动走动便好,不需另配汤药。” 他摸着胡子:“娘娘有所不知,这后颈有一双睡穴所在,殿下手里极有分寸,若觉不适热敷按揉即可。” 素蕊送苏大夫出了含辉堂。 盥洗罢,谢青绾小口用着药膳,缓缓问道:“昨日,我是如何回来的?” 芸杏立时打开了话匣子,劫后余生一样道:“昨日好生凶险,奴婢同素蕊原本跟在车边,忽就有一群人持刀杀过来,截停了车马” “幸而王府玄甲卫就在周边,与他们缠斗在一起,之后……” 她停顿了下:“摄政王提剑下车,奴婢便未敢再看。” 之后又唏嘘起摄政王抱她家王妃娘娘回府,如何气势骇人,吓坏了明华街一位打更人。 谢青绾无奈揉了揉额角,预备将人打发下去,却忽然想起另一桩事来:“昨日我回来,你们可曾见一本书贴?” 芸杏一脸迷茫。 倒是正在打理床铺的素蕊笃定道:“这倒未曾见过,昨日殿下将您抱下车舆,未见有物件遗落。” “车舆内奴婢也整理过,不曾见到甚么书贴。” 大约已被摄政王收下了。 谢青绾微微点头,拢一拢披散的长发,无甚胃口地摆弄着那柄瓷勺。 倒难为摄政王记挂她这一把病骨,下车杀人还记得先行敲晕了她。 谢青绾幽怨地揉了揉后颈。 饭罢,芸杏替她挽好发髻,极素淡地簪了两枚珠花,又热敷过后颈,替她仔细按了按。 昨夜之事传入宫中,太后当即差人送了好些东西来以表慰问。 谢青绾亲自去迎,这才发觉来送的并非宫人,而是康乐长公主。 顾菱华小跑着上来牵她的手,语气殷切:“皇婶身子如何了?” “已无大碍,”谢青绾道,“怎么是康乐长公主亲自来?” 顾菱华蹙了蹙眉,有些委屈于她的疏淡:“皇婶唤我菱华就好了,我听母后说皇婶出事,特意去向母后求来的这差事。” 她抬头瞧一眼日色,又凑到谢青绾耳边小声道:“接近皇叔下早朝的时辰了,我不敢久留,日后再来看你。” 这位长公主不过十三岁,正是稚气未脱的年纪。 谢青绾任由她握着手,笑意清浅:“好,快回罢。” 王府的赵大管事同她一道送走了风风火火的康乐长公主,笑眯了眼:“康乐长公主张扬率性,却似乎很是喜欢王妃娘娘呢。” 谢青绾幽幽想道,当日摄政王金殿上赏了怀淑大长公主一张人皮,吓煞一众人,她与康乐长公主危难之交,岂不可贵? 她眉目幽静如画,小情绪都藏在心底里,面上常常是瞧不太出的。 望了眼顾菱华匆匆的步履,终归是难禁笑意:“孩子气罢了。” 赵大管事言归正传道:“老仆今日收整库房,发觉几样物件很是不错,想着兴许王妃娘娘喜欢,拿来解闷儿也是好的。” 于是摄政王下了早朝,正撞见四个粗使仆从抬着通体红玉雕琢的香炉进了含辉堂西厢。 赵大管事七手八脚地指挥着安顿好这奢靡异常的玉炉,抹汗的间隙正瞧见摄政王负手而过。 不曾停留半寸目光。 赵大管事理所当然地将这解读为放任的意思。 摄政王手中权柄惊人,库房里奇珍异宝难以胜记,与其白白收在库房里生灰,倒不如拿来借花献佛。 赵全隐隐觉着,兴许这位病恹恹的漂亮王妃,当真能降得住这尊杀神呢。 届时阖府上下便也不必再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先且尽心伺候着总是没错的。 老管事目送摄政王冷峻的背影远去,复又盘算起库房里的奇珍。 不出半日,宫里忽然传出卜官林恒贪赃枉法欺君罔上之案。 当日下午便被入狱抄家,圣旨诛连其一姓人。 谢青绾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秦月楼那场相遇,便是因摄政王剜了林家次子的指骨而起。 包括昨日两场风波,原来一切早有暗示。 她捧着清茶一盏,轻手叩开了摄政王的书房。 成婚后摄政王居含辉堂东厢寝房,书房在银瀚楼,算不上太远。 谢青绾换了身素净的嫩青色襦裙,腰细如柳,莲步轻移缓缓入了书房。 一入室内,还未来得及措辞,先被檀木书架上浩如烟海的典藏震了下。 她有一瞬的失神,面上仍旧细步袅娜,隔着极妥帖的距离将那盏茶搁在他书案一角。 顾宴容另一手边,正放着那本《响泠泉引》,不知是没来得及收起来,还是特意放在显眼处等她来试探。 猜测已得定论,谢青绾未敢多作停留,始自垂着眼睫静候他忙完。 只是她隐隐有些眼馋那满墙的典籍,那诡怪志异、南楚异闻足有四指厚,似乎是民间佚本。 出神间,顾宴容已搁了笔,骨节分明的长指揉着额角:“所为何事?” 音色隐有慵倦。 谢青绾睫羽轻抬,湿濡的目光里有跃动的烛火:“清茶祛乏提神,殿下近来奔波,委实辛苦。” 她嗓音清澈,与人对视时总有种难以言明的湿漉与诚恳。 顾宴容闲淡挪开眼,揭开那盏茶品过一口,开口却出乎意料:“架上典籍可命飞霄为你取。” 仍是一贯冷隽的声线。 谢青绾愕然,她进门时只片刻的微顿,这位杀神却已敏锐至此。 倘若她见过昨日那场戮杀的惨状,只怕此刻未必有勇气迎上他的目光。 偏偏谢青绾无知无觉,为摄政王的敏锐惊异过一瞬,便福身道:“谢殿下。”
第11章 廿二 ◎珍珠很衬你◎ 江南二月春意渐浓起来,阑阳城终年雨雾不绝,日色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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