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着晃着,姜娆的神思清明起来,感官也渐渐复苏,她感觉到有些异样。 回想起昨晚的荒诞,她面颊上浮起不自然的红。昨夜她实在太累,并不晓得后来是怎样收尾,只是此刻,她恍惚明白过来,也许这尾,齐曕压根没收。 她抱着胳膊的手松开,要缩进被子里。 刚一动,姜娆定住。她发现自己腰下枕着一截紧实的肌肉。 ——齐曕还没走? 齐曕要上朝,每回都起得很早,姜娆醒来的时候,身边通常是空无一人。 这是第一回 ,她醒的时候齐曕还在。哦,不,准确来说,是第二回。第一回是在永沐殿,但那时她又是疼又是哭,根本没看清什么。 姜娆慢慢平静下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转过身,面向齐曕。 男人的脸近在咫尺,英挺的俊美五官无一处不是造物主的精心雕刻,无暇近乎妖异。这样一张脸,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它之前竟是天生扭曲。 这世上真有这样精妙的医术?能将一张天生扭曲的脸治好,好到判若云泥且不留一丝旧痕瑕疵的地步? “有这么喜欢我的脸,盯着瞧什么?”齐曕忽然出声。 他没睁开眼,却的确是醒了,甚至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将她吓了一跳。 “没、没有……”姜娆做贼心虚似的,下意识否认。 “没有什么。”齐曕懒洋洋问,“没有盯着我瞧,还是没有喜欢我的脸?” 明知他看不见,姜娆还是低下头,小小声道:“没有盯着侯爷瞧……” “嗯,那就是喜欢侯爷的脸?”齐曕又问,话音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他的话却没得到回答。天气热起来,齐曕裸着半身,又没盖薄被,便露出了大半胸膛。姜娆低头,正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看到齐曕心口有个深深的疤。 姜娆怔了怔,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伸出手摸上去,同时下意识问出声:“侯爷,这伤是怎么弄的……” 心口传来温热的触觉,齐曕睁开眼。 垂目,小公主柔嫩的玉手轻落在他心口,明明是一道旧伤,她却过分小心,生怕碰疼他似的。 不知想了些什么,齐曕隔了一会儿才答:“被箭射的。” 话说完,他明显感觉到落在胸前的小手抖了一下。 齐曕不想她纠结旧伤,长臂一勾,轻易将人卷进怀里,调笑着问她:“娆娆心疼了?” 姜娆被抱进齐曕怀里,她的身体被迫紧紧贴着他,再看不见那个疤。可即便看不见,敏感的肌肤却能感觉到疤痕的凹凸不平。 ——心疼了吗? ——是,是疼。 但不是心疼齐曕。 上殷太平无忧的年岁里,她也曾是个娇蛮任性的公主。父皇不喜战争,朝中渐有了重文轻武的风气,可偏偏,她是个顽劣叛逆的。 太子哥哥端方雅正,什么都好,唯有一点,太子哥哥不会武。哥哥自小疼她,她很想为哥哥做点什么,于是,就此萌生了习武保护哥哥的念头。 刀枪剑戟,都不是自己胡乱练就能练好的,而她力气又小,拿剑甚至有些拿不稳。为了练力气,她决定先学射箭。 起初,她连弓都拉不开,后来,拉开了弓,箭却射不到靶子上。 过了一个多月后,她才终于能稳稳将箭射上靶,十回里头也有三五回能正中靶心。于是,她就不满于只射靶子了,偷偷去武衢园射鸟。 那是四月一个晴好的早晨,支走了宫女太监,武衢园里安静得能听清黄莺和杜鹃的一声声啼鸣。 心腹的侍女红叶劝她:“公主,您这样胡闹被发现,肯定又要挨骂啦!” “人都支走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谁会骂我?”小姜娆举起细胳膊,瞄准一支低矮枝头上叽叽喳喳的雀儿。 她信心满满,松开手射出箭去!利箭直奔树梢! 然后—— 利箭擦过枝下的嫩叶儿飞过去了。 武衢园惊起一片飞鸟,小姜娆的叹息声裹挟在鸟雀振翅和树叶簌簌的声响中,另有一声低小的、短促的哼声,混杂其中。 小姜娆学武保护太子哥哥的志向就此夭折,因为,她不仅没射中鸟,还射中了一个人——护国将军贺巍洲的小儿子,贺家三郎,贺泠。 无巧不成书,偏偏,她一箭就射中了贺家三郎的心口。 贺将军和他的长子都在外领兵,贺家二郎得了消息进宫,险些将素来受宠的姜娆揍了一顿,万幸被及时赶到的贺夫人拦下。 姜娆受了重罚,在轩铭殿对着姜氏的祖宗牌位跪了三天三夜,除了喝水,粒米未进。 直到贺三郎醒过来。 她解了罚跪禁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赶去看了贺三郎。 少年的面容在记忆中已经模糊,她只记得他心口骇人的伤疤,还有,他的声音。 他笑着对她说:“臣没事,公主不哭。” 那样温和的声音,没有一丝恼意,像是在哄她,用着无尽的耐心。 后来…… 后来上殷国破,陪她胡闹的红叶死了,想揍她给弟弟报仇的贺家二郎死了,那个温柔叫她不哭的少年,也死了。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齐曕觉察到胸口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划过,是潮濡的,却又烫得灼人。 他想压下心口的烧灼,手上用了几分力,沉声催促:“不心疼是不是?” “疼。”姜娆的手探过他身下,环住他的腰,用力抱紧,“好疼的。” 小公主没有哭声,却濡湿他心口一片。 她的泪是烫的、涩的,渗入他肌肤血肉,挑起心脏一阵挛缩。 齐曕眉头紧锁,不喜这种感觉。 他狠掐了一把怀中的罪魁祸首,掌心的细盈仿佛一握就会折断。 疼痛提醒了姜娆她的失态,她使劲咬了咬唇,努力抑制自己汹涌的泪意。 略有成效,但是,不大显著。 齐曕眉头锁得更紧,掐着她细腰的掌心下移,一直探进最里处。姜娆这才想起来,自己刚醒来的时候,分明觉得有些异样。 过了片刻,齐曕的手勾出,润湿的指间捏着一颗滚圆的栗子。 齐曕将带着暖意的栗子放进嘴里,吃了。 他睨着小公主目瞪口呆的、羞耻又震惊的神情,她轻颤的睫羽像蝴蝶翩然的翼。夜里他没看清,眼下看来,着实可爱得紧。 齐曕故意砸了咂嘴,语调漫不经心:“再哭,晚上还喂你吃栗子。” 姜娆果然不哭了,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怔怔地看着他,模样有些呆。 齐曕轻笑了一下,心情不错。他坐起身,上半身光裸着,一只手随意落到姜娆发顶,轻抚了抚:“还早,你再睡会儿。”话中已收起了散漫的威胁。 姜娆心下一动,在齐曕撤身离榻的瞬间,急忙追上去,抱他的腰,虽然一只手臂抱不下就是了。 她声音软软地,有些不舍地问:“侯爷去哪儿?” “沐浴。”齐曕瞥着她。 姜娆是明知故问,她知道齐曕事后有沐浴的习惯。她慢慢挪动身子,又凑近他一些,仰脸对上他的目光,眸光娇媚:“娆娆跟侯爷一起,好不好?” 齐曕挑了一下眉,审视地看着她。 姜娆趁机钻出被窝,动作鱼儿游水一般顺畅,钻进齐曕怀里。她抱着他的腰,柔夷的指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痒痒画圈,嗓音软得似棉糖,一抿就化:“侯爷,娆娆跟侯爷一起沐浴,好不好?” 掌心全是她肌肤的滑腻,轻轻一捏,就将人的神思勾回夜里,仿佛耳边仍是她的细细软语。 齐曕知道,她在撒娇。撒娇的时候,大多伴着算计。略一思忖,他大概猜到了她想要的是什么。 齐曕捏了捏她细软腰肢,笑着,话音却寂澜无波:“除了一起去沐浴,娆娆还想和侯爷一起去哪儿?” ——被看穿了。 姜娆眨了眨眼,画小圈的手指慢慢停下来,她倚到齐曕心口,听他沉稳而缓慢的心跳,直言:“想和侯爷一起进宫。” 果然,是为了宫宴。只是齐曕不太明白,晋国的皇宫留给她的记忆实在称不上美好,她为什么还要回去? “为何想去?”齐曕问。 姜娆当然不能说是为了接触韦泉思,索性她早编好了理由,便噙着丝委屈道:“宫里好多人欺负过我,所以,想趁着侯爷还喜欢我,跟着侯爷进宫,去找她们出出气。” 齐曕没说话。 姜娆有些不安,耳边是齐曕沉缓的心跳,她却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砰砰跳起来。 生怕被拒绝,她思索着,还想再说点什么,齐曕忽然起身。 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下意识往上,紧紧勾住他的肩,齐曕却抱得紧而稳,长腿信步,朝盥室走去。 齐曕低头,看见姜娆无措的小脸,她慌乱不安的眸子像迷失的幼鹿,湿润又透澈,笨拙地撞进他眼底。 齐曕低笑了声,俯首,吻了吻小公主挺翘的鼻尖:“好,去给娆娆撑腰。”
第19章 宫宴 六月十二,夜色寥落,乾德殿内一片灯烛辉煌。可这样的光彩溢目,越发衬出殿中诡异的安静,仿若比孤夜更寂寥。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胸口微微起伏,显然余怒未消。殿下,侍奉的宫女太监跪着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后,皇帝又问了一遍:“清河侯真把明华公主带进宫了?” 跪在龙椅边不远的领事太监惴惴往前膝行了两步,头埋得极低,声音颤抖:“是、是真的。” 暴怒过后的皇帝反而平静下来,沉默着,没说话。 满宫都知道那个亡国公主是他想要的女人,春猎前若不是看她满脸疹子实在扫兴,早就要了她。可清河侯,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将人带出了宫去,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如今,更是又招摇地将人带回来。 这算什么?故意打他的脸吗?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敢罚齐曕吗?不,他骂都不敢骂他。不仅不能骂,一会儿还要笑眯眯地问他那女人伺候得他满不满意。 他这皇帝,做的有够窝囊的。 闷闷声音从地上传来,领事太监小声提醒:“陛下,清河侯还有一会儿就到了。” 皇帝的目光慢慢收聚,挥挥手,让人将地上的碎瓷片赶紧收拾了。 当年,齐曕扶持他登基的时候,他很是受宠若惊,一度以为齐曕是有心匡扶正统,可后来才明白,齐曕看中的不过是他年纪小,母亲康妃亦无家世依仗,容易拿捏。 如今朝中最为势大的两派,清河侯一派是新起之秀,老派的建威将军孟崈游一派,偏偏又和九王段恒更为亲近。 除了齐曕,他没得选。 至少现在没得选。 一番算计后,皇帝面上又恢复了平静,丝毫看不出刚刚的大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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