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下,声气儿有些含混:“侯爷,是……是到了吗?” 目光未移,仍落在小小耳垂上,齐曕饶有兴致地继续揉捏,随口答道:“尚未。” 马车内安静了一瞬,齐曕这才又道:“困了就过来,侯爷抱着睡。” 倚在车壁上的确睡不舒服,姜娆只犹豫了一瞬,也懒得扭捏,轻轻“嗯”了声,朝齐曕靠过去,顺着他的胳膊坐进他怀里。 她倚靠到齐曕肩头,刚闭上眼,头顶沉吟的声音就落了下来:“对了,这回庆功宴,孟崈游会向皇帝献礼。” 提到孟崈游,再大的困意也清醒了三分,姜娆抬头,看向齐曕。 他也正低头看她,深敛的眸中神色有些犹豫:“孟崈游惯来喜好折磨降兵和俘虏,据说他以前打完仗,回京后也会献礼,而这所谓献礼,其实是一场表演,名为斗囚。” 齐曕眉心蹙了下,续道:“所谓斗囚,就是将降兵和俘虏如同困兽一样关在一起,提供各种各样的武器命他们自相残杀,最后只能活下一人。” 将互相残杀的血腥场面当做表演献礼,这种残忍的做法,的确是孟崈游的行事不错,但齐曕特意告诉她这件事是为了…… 姜娆转瞬明白过来。 她如今身为齐曕的正妻,一品清河夫人,一会儿的斗囚定有她的“观赏”席位。 想到这一点,她再看齐曕漆寂的眸,忽然咂摸出了几分不可言说的细腻和温柔。她轻声应道:“娆娆知道了,会做好准备的。” 齐曕没应,只道:“你若不想看,不必勉强,等斗囚之时,我叫人带你去私帐歇息。” 姜娆应了一声,重新靠回齐曕肩上,想了想,却又道:“算了,娆娆还是想和侯爷待在一起。” 齐曕愣了下,旋即一笑,温声道:“好。”他轻拍了拍她腰侧,“到御马场还要大半个时辰,再睡会儿吧。” 快到御马场的时候,不等齐曕叫,姜娆自己就醒了。 两人还没下马车,皇帝的内侍已经在马车外候着,说是皇帝召齐曕过去。 孟崈游凯旋而归,在朝的势力更进一竿,这回宴会又是在宫外,皇帝心中不安,身边急需一个人安抚。 齐曕却有些烦躁。温香软玉在怀,他根本不想去管什么晋国皇帝。 马车里久久没有声音,外头内侍催都不敢催一句,只能干等着。 姜娆瞥一眼齐曕不耐的神色,轻声劝:“侯爷快去吧,别叫皇上等急了。” 齐曕先没应这话,他低下头去,鼻尖俯在姜娆颈间嗅了嗅,这才慢悠悠道:“不放心叫公主一个人。” 脖间被温热的吐息撩得发痒,姜娆颊上浮起两团红云,一时没说话, 不等她静下心神,齐曕拍了拍她的屁股:“下车,带公主一起去。” “带我一起?” 齐曕真带着姜娆去了,不过她没进皇帝的帐子,而是被安置去帝王侧帐稍侯。姜娆身边带着迎夏抱秋,还有鸣婵,四人在一名禁军的引领下,朝侧帐去。 不等到侧帐,姜娆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一身厚实的云鹤大氅,身姿玉立,松形鹤骨。 正是孟辞舟。 姜娆想起一事,唤住禁军,没去侧帐,自带了人去找孟辞舟说话。 孟辞舟也看见了姜娆,见她朝他走过来,便停在原地等候。 二人面对了面,彼此见过礼,姜娆懒得寒暄,直接表明来意问:“孟二公子,那位翁姑娘可是还在公子的手上?” 孟辞舟没答话,只看着姜娆。 姜娆又道:“若她还在二公子手上,能否请二公子将此人交给我?” 孟辞舟笑了:“公主果然很记仇。不过公主尽管安心,像这种不忠且无用的棋子,在下早命人处死了。” “死了?”姜娆皱眉。 见她眉头锁紧,孟辞舟讶然:“怎么,她身为上殷宫中旧人,险些害了公主和六殿下,难道不该死吗?” 姜娆望了孟辞舟片刻,先说了句:“二公子想是忘了,从来就没什么六殿下。” 自打指认姜琸身份一事后,她请齐曕帮她查过那位翁姑娘的身份来历,得知当年宫城被破后,她被带去了玄武军中,做了军妓。 诧异于孟辞舟对自己的揣测,姜娆续又道:“且二公子误会了,我要人并不是想杀她。上殷国破,百姓流离,翁姑娘在军中数年所受之折磨与凌/辱,皆是我姜氏不能卫戍河山的缘故,她之所作所为,情有可原,我要她,正是想保她一条命。” 想保翁菁的命是真心的,但她还有另一重目的。她想从翁菁口中问问,还有没有其她的和她一样的人,这回侥幸躲过一劫,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还是要做好万全的防备。 孟辞舟却是默然良久,原本含笑的眼忽而沉寂下去。 他原以为面前人善于伪装,实则果敢狠辣,可眼下,竟又展露出几分妇人之仁来。 半晌,孟辞舟重新勾起笑意,道:“她只是一个宫婢而已。” “权贵庶民,主子奴婢,还不都是上殷人。”姜娆不再多说,“既然人已经死了,那便只能罢了。” 孟辞舟点一下头,姜娆便转身离开了。 孟辞舟望着姜娆离开的背影,目光渐渐下移。 马场的雪已被下人除去,露出掩在底下的草地,有些地方被雪冻得寸草不生,能看见湿黏的土泥。 放眼望去,枯绿褐黄混成一片,竟叫人陡然觉得举目皆是疮痍。 只是一个宫婢而已。 其实,他的母亲,原也是一名宫婢。
第59章 斗囚 元平十九年,孟辞舟只有四岁。 那年也是个冬日,冰寒雪冷,滴水成冰。 孟府里呵斥声、咒骂声、嘶喊声……混成一片,嘈杂喧嚣,几要掀翻屋顶。 他趴在地上,紧攥住母亲的裙裾,又哭又喊,可他的哭喊声怎么也盖不过父亲对母亲的打骂。 他骂母亲是贱人,是荡/妇,骂她不知廉耻,骂她罪该万死。 数不清的打骂过后,他被护卫踢倒在一边,眼看着母亲被护卫带走,他想追出去,主母抱着他,安慰他,说以后她做他的母亲。 年幼时无能亦无知,后来渐渐大些,他才知道,生母被父亲捉奸在床,和她所谓的奸夫一起,被沉了头固河。 她原是宫里皇后宫中的女使,容貌清丽,沉静温柔。一次宫宴上,被孟崈游看中,向靖康帝,即当时的元平帝,讨要了她。 那年,她十九,原本第二年就能出宫,和心仪之人成亲相守。 可是,造化弄人,她入了孟府。 入孟府之后,她做了姨娘,因过人的容貌和娴静的性子,很是得宠。纵使如此,她从来安分守己,不争不抢。 一年半后,她有了身孕。 直到母亲过世后很久,他才知道为何父亲府中姬妾无数,膝下却只有他和孟轩枫两个儿子。 原是主母善妒,牢牢掌控着后宅,别的女人都生不下孩子。只有母亲,一则因为十分受宠,二则,她原是从宫里出来的,见多了宫闱争斗,自比别人更为谨慎小心,主母一直难以得手。 直到他四岁那年。 色衰爱弛,又有更多貌美的新人进府,父亲喜新厌旧,母亲渐渐不那么得宠。主母动手的机会来了。 因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人,不能随意杀害,小错亦难以要其性命,于是,主母设计了一出捉奸在床。 知道真相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他都在竭力寻找证据,想要洗刷母亲的冤屈。 可是,后来他才知道,父亲根本不在乎母亲是否受了冤屈、是否被人算计,因为众目睽睽之下,他亲眼看见她和别的男人躺在一张榻上衣衫不整,无论真相如何,对他来说,她都不干净了。 甚至,就算她死,都不足以洗刷他自觉受到的耻辱。 母亲是个极温柔的人,可惜多年以后他才明白,那不是温柔,只是妥协和无奈。 但纵使她承受过再多的苦楚,在他这个儿子面前,母亲永远是笑着的。 然而光阴荏苒,沧海桑田,四岁的记忆太遥远,遥远到回忆深处的人的那张笑脸,渐渐模糊成一团虚影,无论他如何极力回想,仍是再也无法看清。 这世上或许已经没人记得她了,连他,也被时间的洪流裹挟,将她遗失于岁月无尽的长河。 “公子?” 孟辞舟回过神。 那背影已走远了。 他忽然想,若当初皇后是一个如明华公主那样的人,会不会为了一个奴婢回绝了孟崈游的请求。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转瞬湮灭。 先帝在时,孟家远不是如今这般功高权重,即便那样,先帝、先皇后、孟家,都只当他母亲是一件物品,随意赠送索求,无人在意她的意志,亦无人在意她的生死。 “咳咳……”咳嗽了两声,孟辞舟转过身。 “走吧。”他道。声音无悲无喜,再不看一眼那一地的枯草泥垢。 …… 皇帝和齐曕并没有说太久的话。 姜娆折返回帐外的时候,齐曕正好出来。她朝他走过去,却见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到了齐曕跟前,姜娆回头看了一眼,除了巡卫的禁军,远处只有孟辞舟主仆二人,他们似是在原地站了很久,这会儿才刚走。 不等她回过头,齐曕伸手揽住她腰,略有些粗粝的指腹不重不轻地摩挲她腰侧,语调有些意味深长:“刚刚在和他说什么。” 腰侧痒痒的,姜娆心虚一般连忙看了看迎夏三人和附近禁军,见无人打量她和齐曕,这才松了口气,答齐曕的话:“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话这么说,到底将始末说与他听了。 齐曕低头凝着怀中人,眸色深了深,忽然道:“臣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姜娆没明白。 臂弯缓慢收紧,渐将人拢至怀前,齐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迫使她望进他漆寒的眸深处。 他道:“臣不喜欢公主在别人面前表现得那般温柔善良。”顿一顿,语气染上几分诚恳,又夹着冷肃,“臣会吃醋。” 两人贴得太近,姜娆又忍不住要去打量周围人的脸色,可不等她动,齐曕掐了掐她的腰,催她回话。 力道微有些重,姜娆轻哼了声,生怕被人听去她这哼声,忙低低说了句话掩盖:“知、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庆功宴开始。 因是在御马场的林苑举办宴会,天上时不时飘雪,地上便搭起了天蓬,不过众人的座次和在宫中的时候是差不多的,只是在皇帝下首,齐曕的对面,添了孟崈游和孟轩枫的位子。 果然如齐曕所说,开宴后赏了几支颇应雪景的舞曲,又吃过几样小食后,孟崈游提出了斗囚表演。 很快,宫人在露台下的空地上用铁栏扎围了一个斗囚场,斗囚场十分宽阔,但随着被抓来的漳国士兵陆续被驱赶到围栏中,里头渐渐拥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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