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用说,刚从军时我还小呢,进去就想打仗,结果战场的土都没摸到!成日里都在洗茅厕刷马厩,军中庖厨搬柴有我,兵械库擦兵器也有我,横竖跟打仗没关系活全都干了个遍。” 周乔回想当年,“就为这我还跑到主帅军帐里闹过几回呢,不过后来想想,这些都是有用的。军中大小事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兵械数目,新旧折损,粮草运送分配,战马脚力如何,且多着呢。” 跟这些比起来,拂冬又觉得这管铺子和行军打仗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原来王妃也是从什么都不会做起,如今成了列国皆知的女将军。 自己若是能有她的一半便很满足了。 如此,拂冬想定后便跪地重重地对周乔磕了个头:“王妃相信拂冬,拂冬不负您所望。” “啧,怎么又跪上了,起来起来。”周乔亲自把她拉起来,“以后你就拿两份月钱,想吃什么就吃,你瞧你瘦的,一阵风都能刮到街上去。” 拂冬噗嗤一笑,“是!拂冬一定多吃。” 提及街上,她想起一事:“王妃,这两日都没看见巡街的兵马,虽然街上少了许多从骊州来的灾民,但习惯了之前每日都有玄武军巡防,忽然瞧不见了,不少店家商贩还在打听此事呢。” “你说这事呀。”周乔坐回去,拿起一块红豆蜜乳糕,“巡防的差事已经还给城防营了,本来也是临时差事,哪有将士不练兵不打仗成日在街上巡街的?不过你也别怕,若是有不长眼的敢去铺子里闹事,你就告诉我!” “是!拂冬谨记王妃的话。” “从明日起我都在禄山军营,若有事尽管差人去那里报我。” “嗯?王妃,您明日就要去了吗?”拂冬有些惊讶。 周乔点头,“算起来也冷了他们几日,该去了。” *** 次日,卯时刚过,马鸣声在禄山大营门口响起。 周乔一身银甲,黑发高束,腰佩一柄蟒纹环首腰刀,身姿笔挺,英气傲然。今晨守营的正是萧逸手下的人,见到周乔他们先是一怔,随后欣喜上前道:“见过将军!” 周乔一笑,驭马飞驰入营。 禄山大营与西郊大营一东一西驻扎在建安城外,原是赵崇所辖之地,而此时此刻,瞭望台的军旗上,却是一个显眼的“玄”字。 此时已到了清晨练兵的时候,然演武场上三三两两的兵士坐在一起,兵械散了满地。 看见宋洵和萧逸匆匆从军帐中走出,又看见他们对着一个穿着盔甲的人抱拳行礼,不禁有人疑惑道:“难道是……” 远远地见周乔往演武场这边看过来,那人一惊:“快,快去通报咱们校尉!” 周乔看了演武场上的景象,并不意外。 “将军,军籍已重新编订完毕,巡街的差事也已按照命令交还给了城防营。” 周乔点头,“你们相处得如何?” 闻言,宋洵和萧逸相视一眼。 “他们比前几日已好了许多,我们刚入营时,他们虽未明着刁难,却不时在暗地里使绊子。不过这种事军中常有,倒也没什么所谓。咱们底下弟兄们说,他们其中有些也还算好相处,大抵是明白赵崇已然伏法,为了旧主得罪新主并非什么好事。” 宋洵说完,萧逸就接着道:“最爱生事的是那些在原来的建安军中待了些年月的,军阶倒也不高,就是抱团听命于赵崇的副将冯异,此人跟随赵崇多年,是其心腹。” 见周乔没说话,一旁宋洵说:“将军,若要安军心,恐是绕不过此人。” “嗯,知道了。”周乔并未进入军帐,反倒朝着演武场走去。身后宋洵和萧逸有些疑惑,却也立刻跟了上去。 她一步步走近,演武场上的人纷纷站了起来,落在周乔身上的目光百般不同,其中试探和好奇的意味最为明显。 北晋人,女子,肃王妃……如今竟握着他们南楚十五万大军。 他们眼见着周乔踏上能纵观整个演武场的高台,将腰间之物扯下,“嘭”地一声放到了桌上。包裹那物的锦袋滑落,露出里面白玉制成的帅印。 周乔转过身来,看着下面越聚越多的将士,沉声道:“宋洵萧逸听令!” 二人当即上前:“卑职在!” “一刻钟后清点兵马,未到演武场者,军法处置。” “是!”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 周乔立于高台之上,神色平静,未多言一句。越来越多的兵将惧于军法,衣衫不整地匆匆跑来,而最后到的那人,身边竟还簇拥着不少人。 不用问都知道,此人便是前建安军越骑校尉冯异了。 此人身高八尺,身形魁梧结实,两条臂膀粗壮有力,一看就知是常年用蛮力挥刀的缘故。 他被人簇拥着走到了最前面,见了周乔却不行礼,反倒一脸的傲慢。 周乔冷笑,并未正眼瞧他。 随后宋洵上前,“禀将军,经查共计一百十九人逾时,按军法当罚八十军棍。” 说着,宋洵看了眼冯异,补充道:“包括冯校尉。” 虽明知冯异在军中颇具威望,可他这般当众不敬周乔,若是轻轻揭过,日后可就没法带兵了。 此言一出,只见冯异嘲讽一笑。他自己尚未开口,身边已有不少人站了出来:“我们校尉昨日伤了腿,不过走得慢些,凭什么要挨军棍?你们莫要仗势欺人!” “你说的什么屁话?!”萧逸走到那人面前:“军令如山,莫说是伤了腿,就是断了,爬也得爬过来听令!此乃军人铁血!再说了,你们昨日还一起吃酒赌钱,难道还是在酒桌上伤了腿不成?”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是我们校尉有意说谎?!” 萧逸冷笑:“没说谎倒是把裤子脱了让大家伙瞧瞧伤处!” “大胆!”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冯异身边之人与宋洵和萧逸手下的兵将竟缠斗在了起来。 此时一道银光闪过,有人趁乱抽出腰间的刀径直朝着萧逸砍去,周乔眸光一凛,抽出腰刀倏地甩了过去—— “当啷”一声,对准萧逸的那柄刀被拦腰砍断,半刃掉在了地上。而周乔的刀则贴着那人的颈间划过,只差分毫便一刀封喉要了他的命。 刀尖重重刺入土中, 正不偏不倚地扎在冯异脚边, 场面立时安静下来。 “持械私斗,拔刀伤人。”周乔居高临下,“看来都是吃饱了撑的。”
第131章 施恩 “将军恕罪,卑职领罚!”萧逸率先道。周乔看向冯异等人。见她看过来,冯异傲慢道:“素闻将军出身军武世家,当不至滥用军法,惩治无辜之人。”言下之意便是,方才动手的人里并没有他,要因着想立威便行连坐之举,当辱没了周氏门楣。闻言,周乔唇角勾起。她挪了视线,清了清嗓子:“念在尔等初犯,军棍可免。不过,惩戒却也不能少。”这话先是让底下兵士一喜,紧接着又有些疑惑。只听周乔继续说:“所谓军纪,不止在人,亦在行军之地和行军之法。军营重地,这般凌乱成何体统?就罚——逾时之人修整演武场和宿营。” “将军恕罪,卑职领罚!”萧逸率先道。 周乔看向冯异等人。 见她看过来,冯异傲慢道:“素闻将军出身军武世家,当不至滥用军法,惩治无辜之人。” 言下之意便是,方才动手的人里并没有他,要因着想立威便行连坐之举,当辱没了周氏门楣。 闻言,周乔唇角勾起。 她挪了视线,清了清嗓子:“念在尔等初犯,军棍可免。不过,惩戒却也不能少。” 这话先是让底下兵士一喜,紧接着又有些疑惑。 只听周乔继续说:“所谓军纪,不止在人,亦在行军之地和行军之法。军营重地,这般凌乱成何体统?就罚——逾时之人修整演武场和宿营。” 那百余人不由面面相觑。本以为周乔入营第一日必是要杀几个人立立威的,却不想竟就这样轻轻放过? “至于方才持械私斗的人,”周乔背着手,说得云淡风轻:“就将营中所有茅厕清洗一遍,以示惩戒。” 话音未落便有人高声喝道:“士可杀不可辱!将军如此欺辱,倒不如打军棍来得痛快!” “辱?”周乔看了那人一眼,“洗个茅厕就叫辱?呵,那本将军倒以为,愚忠谄媚是辱,自相残杀是辱,行事居心叵测陷同袍与家眷于险境为辱!你现在岂非就是如此?” 那人一噎,没再说出话来。 “那么敢问将军,凡持械私斗者便要受此惩罚,将军自己方才也动了刀,可会与我等一起受罚?” 此时冯异身边又有人站出来,直视着周乔。 这话问得过于直率,另一边宋洵皱眉看着那人:“我们将军若不出刀,今日便会有人血溅当场,你们倒打一耙倒是有脸!” 周乔抬抬手,示意宋洵不必与之多言。她一跃跳下高台,走到那人面前:“既然动刀,无论什么缘由皆为持械私斗,既是将帅,自然该身先士卒以作表率。” 那人显然是没想到周乔还真要与他们一同受罚,面上愕然,忙回头看了眼冯异,后者脸色更是难看。 众人皆以为周乔要拿刺头儿开刀立威,偏她来了个反其道而行,叫人摸不清路数。 眼下她如此自降身份,反倒衬得冯异方才所言尽是推脱自保之意。归根到底,刚才的动手是因他而起,如今为他说话之人全都受了责罚,自己却置身事外,难免令人寒心。 冯异恍然明白了周乔脸上的笑意。 她并非是要为自己立威,而是要灭了他冯异的威风。 禄山大营里兵将众多,茅厕也多,这洗茅厕的第一日,周乔便撸着袖子去了,还抬脚就往里走,“你们怎么还没开始呢?” 一听见她的声音,里面正如厕的人手忙脚乱地提裤子,“将、将军留步!” 周乔当然没进去,捂着鼻子在外面吼:“快些出来!你们不出来我们怎么洗啊?” 这模样与今晨在高台上威风凛凛的样子天差地别,见一群人看着她发愣,周乔啧了一声:“都愣着做什么?不会就跟着学。” 临到午时,茅厕外面的人越聚越多。 他们一开始满脸震惊地看着周乔熟练地教人洗茅厕,再后来便是被她嫌弃的表情给逗笑,再后来,竟有些没有受罚的人也来动手帮忙。 一连三日,整个禄山大营里的将士们身上都有点臭烘烘的。 “好了!” 周乔把空了的木桶一放,“都回去洗洗,你们几个一会儿同我去个地方!” 她说这话时看着的并非宋洵和萧逸,而是当日为冯异当众冲撞的那几人。 那几人怔了下,不知周乔要做什么。不过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们又莫名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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