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顾霆尉也瞧出了端倪。 楚渊自然不会故意骗他,信上所言句句真切,可见当时朝中的确势头不对。可他一回来,擅离北晋入楚竟就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这怎么反倒像是……在诓骗他回来。 见顾霆尉若有所思,临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顾卿多看了一眼的那女子,可知是何人?” “户部胡大人的嫡长女。” “是啊,户部胡大人,官阶之高能与督查院御史平起平坐,手里更是掌着国库民生。如今却将掌上明珠送到宫中为奴为婢,顾卿以为,这是为何?” 顾霆尉心中烦躁,却又不得不答:“自是胡大人之女仰慕陛下风采,却又不能入后宫侍奉,这才另寻他法。” “呵,非也。”临舟笑得好看,“胡大人没有嫡子,膝下两个庶子都无甚出息,还处处惹祸。自朕登基以来令刑部重查旧案,可是翻出了不少烂账。祸事何时落到胡家头上,就等着朕一句话。” “他们费尽心思送进来的女儿若能得宠,胡家或可免了灾祸。若得不了宠,朝廷自此没有胡善这个人,北晋也不会再有胡氏这个家族。此时再看,当个宫女受点白眼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霆尉虽不混迹朝堂,却也听得明白临舟此意。只要他想,弹指间就能令一个家族覆灭,纵然这个家族曾饱受先帝赏识,几十年间在朝中根深蒂固。可身处皇城,没有人可以清清白白,多少都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事。 至于会不会被翻出来,翻出之后又是什么下场,当今唯有一人可以定夺。 “哦,差点忘了恭喜,听说顾卿也得了一个女儿。”临舟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玉身金络,价值连城。 提及女儿,顾霆尉心头倏地冷了下来,昭儿出生之事没几个人知道,更不应这么快就传回北晋。 既然知道了昭儿的存在,那么…… “胡族的新王阿图鲁,是个冒失莽撞之人,他自己没有女儿,倒是惦记起旁人的孩子。” 临舟此言一出,顾霆尉冷了脸色:“原来陛下已知此事。” 见状,临舟也不恼,干净好看的手指摩挲着那小镯子,“顾卿无须恼怒,有北晋在,有朕在,胡族人不敢动你女儿分毫。” 言外之意已经不能再明显。 顾霆尉拳头紧攥,腰间的刀因为周身微微颤抖而发出声响,“那么还请陛下指点,如何才能要回孩子,臣夫妻二人唯有一女,便是舍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顾卿言重了。” 临舟盖上木盒,抬眸:“胡族与北晋已是盟友,就是一条船上之人。所担心的也不过是这条初次登上的船究竟稳不稳,这才试探一番。待三日后同伐南楚大获全胜,胡族得到了想要的城池和财帛,自然会将孩子送还回来。” “三日后伐楚?还是同胡族为盟?”顾霆尉不可置信,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开口直言:“我们与胡族对峙多年,陛下如何能信他们,胡族又何如会真的信我们?届时一言不合,结盟分崩离析,我女儿便是首当其冲陷入险境!” 顾霆尉的吼声可吓坏了外面守着的宫人,屋内临舟盯着他半晌,忽而一笑。 “朕已书信告知阿图鲁,只要胡族能率先攻破南楚防线,事成之后朕会送予胡族三座城池,并附上所有收成。唯一的条件就是孩子无恙。如此,顾卿可放心了?” 顾霆尉听罢深吸口气,平复下来,“陛下既有决断,臣当遵命。但事成之后,我要杀了阿图鲁。” 临舟笑意更深,“区区小事,顾卿自己拿主意就是。这么说来,三日后顾卿与燕林军自当竭尽全力?” 顾霆尉跪下身去,拱手道:“陛下恕罪,臣为了女儿,什么都做得出来。” “无妨。”临舟亲自扶起他,“无论为谁,都是为了北晋罢了。” 顾霆尉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平静至极。刚出了宫门,就遇上匆匆赶来的楚渊。 “将军!”楚渊见顾霆尉好好的,终于松了口气,随后又有些迟疑:“陛下……没有怪罪?” 顾霆尉冷笑一声,看了眼身后的宫人:“陛下英明,当然不会听了黎岳那蠢货的唆摆!我顾家世代忠君,陛下心里清楚得很!走了,回府。” 楚渊一路上觉得有些不对劲,直至进了顾府关上门,他才赶忙开口:“将军你脸色不好,是受了伤,还是南楚发生了什么事?” 顾霆尉知道他是在问周乔,“那边一切都好。但陛下连同胡族,定了三日后突袭南楚。” “什么?!” “具体如何,我待会与你细说。横竖你们黑鹰军必是也要一起的。”顾霆尉说着,快速在纸上写了什么,写罢密封递给楚渊:“按照老法子,送到南楚去。” 楚渊清楚地看见顾霆尉写了什么,他也早就知道顾家与南楚有些书信往来,但那不过都是周家姐妹之间的寒暄问候,可此时这封信上,却是北晋绝密军机。 这是要告知南楚,北晋要突袭的消息。 “将军,这……这可是通敌叛国。”楚渊神色严肃,压着声音。 烛光摇曳,映着顾霆尉冷峻面容。 “孩子若有事,璃儿恐是会悲痛欲绝随她而去。敢动我妻儿,我杀了他的心都有,叛国又如何。”
第150章 旧事 周乔看过顾霆尉亲笔密信之后,沉默了近一刻钟。外面日头毒辣,可她的心却如同跌入冰窖。“数年间与胡族的几次大战,我们死了那么多将士,如今这些人命被抛诸脑后,他竟就这般跟胡族以盟友相称。”周乔低着头,“我当初竟以为他坐上皇位,北晋就有救了。”到头来,那人却比先帝还要冷血无情。昔日谈笑风生并肩展望,此时像刀子般一道一道划在她的心上。信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但人却被拥入一个结实的怀抱。男人的手抚在她的后背,许是一下下的轻抚的确安慰到了她,周乔安静地在他怀里待了会儿,而后抬头,眸中已没有了方才的失望,转而变成勃勃生机。她一向如此。“北晋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此事,既然三日后是由顾霆尉和黎岳率军前来,那不妨在此之前先下手为强,围了胡族。”“以你对阿图鲁的了解,他可会因为被围就交出孩子?若真到了那一步,孩子就是他至关重要的护身符。” 周乔看过顾霆尉亲笔密信之后,沉默了近一刻钟。外面日头毒辣,可她的心却如同跌入冰窖。 “数年间与胡族的几次大战,我们死了那么多将士,如今这些人命被抛诸脑后,他竟就这般跟胡族以盟友相称。” 周乔低着头,“我当初竟以为他坐上皇位,北晋就有救了。” 到头来,那人却比先帝还要冷血无情。昔日谈笑风生并肩展望,此时像刀子般一道一道划在她的心上。 信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但人却被拥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男人的手抚在她的后背,许是一下下的轻抚的确安慰到了她,周乔安静地在他怀里待了会儿,而后抬头,眸中已没有了方才的失望,转而变成勃勃生机。 她一向如此。 “北晋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此事,既然三日后是由顾霆尉和黎岳率军前来,那不妨在此之前先下手为强,围了胡族。” “以你对阿图鲁的了解,他可会因为被围就交出孩子?若真到了那一步,孩子就是他至关重要的护身符。” 周乔皱眉,“那就夜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昭儿偷偷抱出来。就算被察觉与胡族人正面遇上,我们也未必会输。” 战兰泽还是摇头:“不妥。冥云骑卫残部,如今正在阿图鲁麾下。” “那你昨日还说即便北晋不管此事,也有不管的法子。围城不行,偷袭也不行,那究竟怎么能行?” 战兰泽摸了摸她的脸蛋,有些犹豫。 若告诉她,她会不会难过? “想要不动兵刃,又平安把孩子抱回来,或许有一人能做到。” 周乔眸中一亮:“谁?可在建安?不在也没关系,我定能将人找出来!” “周璃,周姑娘。” “我姐姐?”说着,周乔低头,看见战兰泽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去一趟藏竹苑。” *** 周慕白对于战兰泽的到来微微皱眉。这个男人满腹诡谲,看似温和儒雅,实则无心无情。除了周乔,他谁也不在意。所以才会有了此时此刻的场面。 两个妹妹正不解地望着自己,周慕白却薄唇紧抿。 “大哥,兰泽公子的话是何意?” 战兰泽说,若周璃能入胡族城池,亲自找阿图鲁讨要孩子,想必会比直接攻城更有成效。周家姐妹俱是不解,而战兰泽看向了周慕白。 “肃王殿下的法子周某明白,但觉得不妥,也不便细说。”周慕白冷声,“南楚号称百万大军,如今竟是需要一个女子去替你们冒险?” 战兰泽淡然一笑,“妥不妥的,应是周姑娘自己拿主意。” 几句话的交锋,谁都听得出来周慕白必是隐瞒了一些事,周乔迟疑着:“大哥莫不是也与那北晋皇帝想法相同,为了北晋,可以牺牲孩子不成?” 闻言,周慕白倏地冷了神色:“你再说一遍。” 战兰泽笑意僵了一瞬,随即眸若利剑,直抵对面的男人。纵是周乔初来南楚对他百般冷淡之时,他尚且都不曾舍得吼她半句。 “看来周大人是记不清了。”战兰泽随意坐下,“不说就从羌活草说起。” 提及这个,周璃转过头来:“还请兰泽公子明示。” “战兰泽。”周慕白怒气更盛。 “羌活草乃胡族盛产之药,中原人奉为贵重的药草,在胡疆却随处可见。胡族妇人有孕之时皆会以羌活草入药安胎,生的孩儿会比一般孩子更为健壮,即便是女子,也比一般女子底子好些。但也因此使得胡族人无论老小都十分依赖羌活草。他们不常患病,可一旦患病若无羌活草入药,便会久久不愈。” 说着,他看向周璃,“依唐烈云的诊断和照料,周姑娘正是这样的情况。而周家兄妹三人,也只有你是如此。” 周璃面色倏地苍白,她看向周慕白,又看向周乔,“所、所以……我可能并非是父亲母亲亲生的?我……是胡族人?” “大哥。”周乔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慕白,“这是真的吗?不可能,姐姐明明是爹娘镇守边关时生下的,娘就是这么说的!” 周慕白却未回应。 若不是,他定会立时反驳。可这一瞬之间的沉默,令周璃的心陡然沉了下来。蓦地,她想起了什么,抬手扯下了从小到大一直系在颈上的玉坠。 这东西周乔也有。只是娘亲说此玉坠是护身符,里面藏着护心经,便用铁水密封了玉坠旁的圆铃,让她们日日戴着不可弄丢,却也不可擅自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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