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皇帝语气有些疲软。 “此事,还要从七年前说起。” 皇帝本闭目听着,听闻此言睁开眼睛:“七年前?” “是。早在七年前,四皇子便与胡族旧王阿穹的冥云骑卫有私交。” “此言何意?七年前南北不通商不通婚,四皇子经年居于京中,何来私交?”皇帝面色不满,“查案不是儿戏,睿王不要信口攀诬。” 临舟说:“儿臣与诸大人经手了每一位证人和口供,亦将四皇子提来,就候在殿外,若要对峙,宣他进来便是。” 皇帝抬手:“宣。” 数日不见,四皇子衣衫脏乱不堪,数日未合眼,眼下乌青骇人,双目布满血丝。一见到龙椅上的皇帝,便欲上前,奈何被禁军死死压住,未能动弹丝毫。 堂堂皇子如此模样,看得朝中大臣皆皱了眉。但睿王胸有成竹,当知是铁证如山了。 “四哥既然到了,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尽管打断便是。” 临舟立于殿中,躬身先向皇帝行了一礼。 “父皇,七年前南北局势不必儿臣再多说。当年的胡族王名为阿穹,手下冥云骑卫以剽悍凶残著称。但冥云骑卫并非军队,而是阿穹的私兵。如此一来他们只服从于阿穹一人,即便是胡族长老,也不能调动一二。” “当时的胡族夹在北晋与南楚之间,因着南北禁止通商,他们便暗地里做起了南来北往的私贩生意,这其中有粮食、布匹衣物、禁书禁药,更有违制军械和女人孩子。因着冥云骑卫的干涉,旁人插不了手,所赚银钱全部进了阿穹的腰包。” “然这些银子,不必知会胡族位高权重的长老,却要知会当时北晋的边防军主帅隋靖。若没有这位隋将军的首肯,那些乔装打扮的胡族商队不可能进入北晋。而这位隋大人,是国舅沈崇山的内弟。” “数万两金银的一半都跟着其中一队商队进了隋府,父皇,门口所跪那人便是逃窜了数年的胡商之一,他交出的账本之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每一笔的分账和隋靖的亲笔画押。而后隋靖忽然染疾,当时朝廷派了抚臣亲去为他操办后事,儿臣审问了当年那位抚臣,他直言隋靖府上并无昂贵财物,勿说是陪葬器物,便是连棺材灵柩也并不比寻常官家贵上多少。” “你的意思是,那些金银都不在隋靖手中?”皇帝皱着眉头。 “是。隋府家眷迁居离开,路遇山匪,夫人孩子还有奴仆一干人等全部殒命。虽然是死无对证,但龚大人连夜查问了当年从胡疆入京,以拜访京中各大人为由带礼车马的城门记录,得知隋府管家曾以拜访国舅夫人隋氏为由,送来珍贵补品和衣物绸缎共计九十一次。儿臣不禁好奇,胡疆那等贫旱之地,到底能寻得什么珍贵补品,补得国舅夫人未及四十便香消玉殒,而国舅爷更是次年便续了弦。” “陛下,隋靖死后,您也曾为边防守备一事夜不能寐。”此时刑部龚大人开口,“您忧思边境安危,曾不止一次召我等老臣连夜进宫商讨对策,臣如今想起来,尤为感慨。” “当初几位大人都力荐护国将军,朕也记得。” 皇帝话音未落,却见龚大人叹了口气:“如今想来,臣等当初的谏言,恐是害了将军一家。” “龚大人此话怎讲?”兵部李大人站了出来,“隋靖一死,胡疆立刻蠢蠢欲动,屡次犯我北晋边境,边防军无人统帅军心涣散,长此以往边境必然失守。那时的黑鹰军战力最强,护国将军亦是为人忠直,除了他还有谁能护住北晋疆土?” “李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大人可还记得当初除了护国将军,是否还有其他举荐之人?” “这……”李大人思索片刻,“当初,国舅爷沈将军自请前往胡疆,四皇子亦是多次提议。大人提这个作何?” 龚大人上前,跪地重重地磕了一头:“陛下,这便是护国将军乃至整个黑鹰军的全军覆没的祸因啊。”
第78章 罪孽 此言一出,朝中哗然。“隋靖一死,阿穹不仅想要独吞私贩禁品的金银,更想攻克北晋边境疆土。陛下当初正是因着胡疆安危,才授命了战力最强的黑鹰军前去。护国将军初到胡疆便上陈了胡族人乔装打扮入北晋之举。他们白日里私贩禁物,夜里烧杀抢掠行苟且之事,此等作恶行径,皆是仗着边防军无主帅坐镇!”“龚大人如此说来,臣倒也想起了当初有一事不妥。”兵部李大人思忖片刻,向皇帝拱手道:“当初陛下的旨意其实是镇守,但后来不知为何,护国将军竟先斩后奏率先出兵作战。陛下信任将军这才未多追究,如今想来,这其中是否也有不为人知之事?”龚大人点头,“陛下,李大人所言,正是臣接下来要说的。” 此言一出,朝中哗然。 “隋靖一死,阿穹不仅想要独吞私贩禁品的金银,更想攻克北晋边境疆土。陛下当初正是因着胡疆安危,才授命了战力最强的黑鹰军前去。护国将军初到胡疆便上陈了胡族人乔装打扮入北晋之举。他们白日里私贩禁物,夜里烧杀抢掠行苟且之事,此等作恶行径,皆是仗着边防军无主帅坐镇!” “龚大人如此说来,臣倒也想起了当初有一事不妥。”兵部李大人思忖片刻,向皇帝拱手道:“当初陛下的旨意其实是镇守,但后来不知为何,护国将军竟先斩后奏率先出兵作战。陛下信任将军这才未多追究,如今想来,这其中是否也有不为人知之事?” 龚大人点头,“陛下,李大人所言,正是臣接下来要说的。” “擅自出兵一事,怪不得护国将军。”皇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咽下了阵阵咳意,“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护国将军所做之事皆是为了北晋的太平,何须再将这不足挂齿的小错又拿出来言说?” “陛下,护国将军之所以会先斩后奏,是因他传回的数封书信尽数被拦。” 闻言皇帝放下手中茶盏:“龚卿此言何意?” “陛下,臣深知七年前的旧事难以查证,但事关朝廷重臣,以及十五万黑鹰军将士的性命,臣等不敢有丝毫错漏之处。细细核实当年书信时,发现除了最初那封陈情书,其余书信尽数被四皇子身边的徐平领了回去。我朝虽无太子,可四皇子乃陛下嫡子,早已涉朝中之务。徐平称陛下朝务繁忙,四皇子理应为陛下分忧,代为审看信件之后,挑选其中重要事宜呈于陛下定夺。” 剩下的话,即便龚大人不说,其余人也猜得出来。 “护国将军久不得陛下回音,可边关战事一触即发,如此才下令出兵作战。想来将军也是发现了其中不对,后来的战报才亲命人驭马从胡疆沿途传回,虽比飞鸽慢了许多,但至少是传到了陛下手中。好在战报尽是捷报,陛下便没有追究他未请旨作战之错。” 龚大人见陛下沉了脸色,虽知自己这些话已让圣心不悦,却还是要继续说完。 “就是因为先前封封都是捷报,最后的那封血书来时才会如此令人震惊,更别提胡疆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开,当时有多少人不敢相信。本已在掌握之中的胜局,为何会忽然颠覆?” 话行至此,龚大人声音有些哽咽。 朝中静得骇人,众人屏息听着一句比一句令人心寒的真相。 “父皇,”临舟立于殿中,望着皇帝,“是您亲自下旨,命人前去胡疆迎回护国将军夫妇的尸身,为数万将士安葬。” “周卿阵亡,其夫人殉情,数万将士血染胡疆,朕每每想起时……”皇帝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在父皇和百姓心中,他们是为国而亡。然重看当年之事,却未必如此!”临舟掷地有声。 “冥云骑卫本已被逼得节节败退,即便是狗急跳墙背水一战,也不可能用区区万人便胜了黑鹰军。当年兵部记载,胡疆尸山遍地,角角落落都能看到血水和尸体。连地道穷巷也不例外,便是庖厨烧火的、马厩喂马的,甚至是清洗茅厕的兵士全部殒命。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父皇可觉得蹊跷?” “舟儿,朕虽老迈,还不至经不起事,你不必顾念朕,如此句句小心。”皇帝看着他,眸色复杂。 一声舟儿叫得临舟怔了怔,片刻才道:“是,父皇。” “除了护国将军夫妇被迎回京,其余兵将尸身全部就地焚烧,他们身上并非只有外伤,还全身黑斑,为防瘟疫只得行焚烧之举。如此惨状就发生在最后一封捷报和那封血书之间,而在此时日中,四皇子曾慷慨解囊,为饱受胡疆战乱之苦的百姓送了钱粮衣物,代四皇子行此善举押送粮车之人,正是沈家父子。” “而后,战局就发生了逆转,连潜藏于地道的将士们都遭到毒箭屠杀。父皇,这分明是有人泄露了军情,将护国将军在捷报上禀于陛下的作战策略透露给了胡族。” “你说什么?!”皇帝怒喝一声,直接掀了桌子,厚厚的口供信纸如雪般落满殿中,飘到了大臣们的脚下。只需低头,便可将上面字句看得清清楚楚。 “幸得冥云骑卫自身重创,死伤无数,不知当时黑鹰军的将士们身中毒箭后,是怎样一番殊死抵抗,才拼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不至失了我朝疆土。” 皇帝瘫坐在龙椅之上,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四皇子。战报所言何等机密,除了皇子重臣,不可能有旁人知道。 四皇子被那眼神吓得浑身颤抖,可嘴里还在喃喃有人攀诬,死不认罪。 临舟低头看向他,“巧的是,此番重新追查,得知当年随国舅爷前去胡疆的人,次年里坐罪的坐罪,病死的病死,竟是一个也没留下。” “而今,七年前环环相扣的毒计,又重新施在了顾家身上。” 临舟微微侧头,候在殿门口的太医见状,立刻躬身上前,跪在了皇帝面前。 “启禀陛下,臣曾于凉州行宫为云麾将军诊治,因着将军无事,顾太尉叮嘱臣不得外传,以免扰乱军心,臣自当照做。但得睿王殿下召见后,才知事情严重,当如实禀报。云麾将军的腿伤并非打猎所致,而是中了名为旱蛇毒的毒箭。” “旱蛇毒……”皇帝恍然,“顾太尉也是中了此毒?” 太医颔首:“正是。臣自幼学医,也只在医书上看过寥寥几笔的记载。七年前正是臣的同僚为护国将军敛容,后来谈起都有此怀疑。五日前,睿王殿下命臣携整个太医院查阅所有医书典籍,对比当年的记载,发现护国将军以及黑鹰军将士们所中之毒,与云麾将军、乃至太尉大人所中之毒十之八九是同一种毒。” “旱蛇乃胡疆地界特有之物,只是此蛇十分烈性且身有剧毒,一般人皆敬而远之。但若能捉住此蛇,以蛇皮入药,蛇头做引,方可炼成一滴便立刻取人性命的剧毒。云麾将军幸得活命,是因武英将军及时喂服了一种名为回春丸的奇药,否则只怕臣用尽毕生所学,也难以保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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