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乔醒来时,外面安静得有些不真切。 后肩处疼得厉害,但她仍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仔细听了听,外面的确没有战乱的声音,她放下心来,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此时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周璃端着药进来,看到床上的人愣了一瞬,随即快步上前:“乔儿你醒了。” 见周璃神色担忧,周乔扯着唇角笑了笑,“再不醒姐姐又要哭了。” 周璃的确眼眶湿红,她仔细吹了吹汤药,递到周乔手里,“慢点喝,仔细烫着。” 周乔觉得周璃神色有异,却又瞧不出哪里有异。 难道……是顾霆尉? 她将汤药一口饮尽,把药碗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姐姐,外面战况如何,燕林军还在守着吗?” 周璃听出她的试探之意,点点头:“外面一切都好,霆尉没事,燕林军和黑鹰军都无事。” 说到这里,她看着周乔,欲言又止。 然此事终归是瞒不住的,周璃只得温声道:“乔儿,你昏睡时,陛下来看过你。他说……不会再派你出战。” “什么?”周乔坐直身子,顾不得肩上的疼痛,“我若不出战,难不成叫顾霆尉一个人带兵守城?兵将中有的是人比我伤得更重,我尚且能动能走,为何不让我出战?” 她说着就要起身,“我去面见陛下,同他说清楚。” “乔儿你听我说。”周璃拉住她,“陛下已决意与南楚议和。这并非只是陛下一人之意,更是朝臣和百姓之意。” 周乔闻言怔了片刻,又坐回到床榻边。 议和。 这的确是眼下最能保全北晋的法子。尽管她还能战愿战,尽管燕林军和黑鹰军定会誓死追随,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撑不了多久。 若南楚大军远在边境,那自然有充足部署备战的日子,可他们悄无声息地潜入北晋腹地直取上京皇城,实在是杀了北晋一个措手不及。 战乱纷争之下,遭殃的永远是百姓。 当年南楚不也是因此才送了质子过来。 “陛下,以什么条件议和?”平复下来后,周乔开口问道。 “北晋十年收成,和三座城池。” 周乔心头一紧,这怕是掏空了大半国库。 但周遭城池守备军迟迟不援,周边列国亦是虎视眈眈,此情此状纵然是要割肉凿骨,也须得稳住当前的局面。否则一朝落败,诸国群起而攻,那才是真正的江山倾覆灭国之灾。 “但是,兰泽公子——”周璃顿了顿,“南楚七殿下并未答应。” 提到战兰泽,周乔倏地抬眸,哑然片刻才只问出一句:“为何?” 周璃坐到周乔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他说若想议和,就要用你来换。” 周乔望着她。 周璃握着她的手,却觉得那掌心渐渐变冷。 “他提出的条件是要你嫁给他,嫁到南楚去。三日内若无联姻圣旨,便会——” “便会如何?”周乔冷声问。 “从临近的岳城开始,拖一日,屠一城。乔儿,你昏睡了多日,今日已是那三日中的最后一日了。” 周璃看了眼外面当空的日头,“过了今晚,明日若还无允亲圣旨,南楚就会动兵屠城。” 周乔的手已然冷得彻底,她沉默着不说话,一席静默间,外面嬷嬷通传道:“姑娘,长公主到了。” “好,这就来。”周璃应了声,又看向周乔。 “你受伤昏睡这几日,长公主每日都来。且每回都带了你喜欢的糕点和四处搜罗来的药,说是仔细涂过后,伤处就不会留下疤痕。你既醒了,可要见见她?” 容华姐姐来了,还日日都来。 可大哥尸身送回将军府的时候,她却没有来。 周乔看向门口,“好。” 房门打开,一袭素衣最先映入眼帘。容华并未妆饰半分,却仍美得令人心颤。那是一种摇摇欲坠的憔悴之美,失了气色的精致面容上,只剩一对空洞的美眸。 只这一眼,周乔便明白了。如今的长公主只有一具绝美的躯壳,她眸中没了生机期冀,能强撑着来看她,定然是有极为重要的缘由。 容华看见周乔醒了,面上是掩不住地欣喜之情,“乔儿。” “姐姐,”周乔并未应,只侧头唤了声周璃,“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菜。” 见周乔主动要吃的,周璃自然高兴,“好,也到了午时该用膳了。请长公主殿下也一并留下用膳吧。” “好。”容华笑着应道。 周璃走后,房中只剩两人。周乔看着容华强装出的欣喜之情,轻声说:“容华姐姐因大哥之死伤心,不必这般强颜欢笑。只是区区箭伤,就算大哥还在也不会这样哄着我。” 此言一出,屋里变得极为安静。安静了片刻后,便是一滴滴眼泪砸在地上的声音。 “乔儿。”容华重重地跪了下来,满脸的泪水,眸中满是恨意:“是他杀了慕白,是他那般残忍地割下了他的头颅让他死无全尸!我只恨不能将战兰泽千刀万剐,将他五马分尸!” 她紧紧地拽着周乔衣襟一角,攥得指甲陷入肉里,掌心的血沾染到周乔的衣襟上。 “我知道你曾心悦于他,甚至不惜为他四处奔破,只求父皇收回联姻旨意。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他杀了你大哥!你定然也恨毒了他对不对?” 容华抹了脸上的泪,有些急切道:“但如今战兰泽说要娶你,他不要金银不要城池,他只要你嫁给他。乔儿,你答应他好不好?” 周乔皱眉,低头对上她的眼睛。 容华直直地盯着她,声音发颤:“你答应他,才有机会杀了他。” 她从袖中拿出了已经放在身上好几日的毒药,塞到了周乔手里,“只要你想,战兰泽必死无疑。乔儿,你大哥有多疼你护你,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得吗? 周乔闭上眼。她如何能不记得。大哥哄她的样子,训她的样子,纵容她宠着她的样子……只这么想了一瞬,心口便疼痛难忍。 *** 亥时,虞靖去监视各军换防,没有待在军帐中。 帘布掀起,疾风走了进来。见战兰泽正在看布防图,他便没有冒然开口打搅。静候在一旁,直至主位上的男人抬眸,“何事。” “启禀殿下,周乔醒了。” “嗯。” 他合上布防图,只听疾风又说:“她醒来后,见了独孤容华。” 男人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布防图粗糙的边缘,不知在想什么。然片刻后他便开口,“叫唐烈云过来。” “是。” 子时刚过,正是各处守将疲累打盹之时,谁也没注意到瞭望台之下的草丛中传来窸窣声。短短一声,便再无任何动静。 今年腊月的雪比往年都厚,夜里寒风呼啸,主帅军帐中却温暖如春。地上放着两笼金丝炭,桌上摆着冒着香气浓郁的菜肴,战兰泽放下方才挽起的袖口,转身将案上的小盒拿了起来。 再转过身时,帐中已然多了一人。 看见那张还有些苍白的脸蛋,他拿着盒子的手莫名收紧了下。 “你知道我会来。”余光瞥见屏风后几乎与她同时闪进的黑影,周乔冷道:“那又何必等我进来。” 战兰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即便没看见脸,也知那是疾风。 “出去。” 屏风后的人显然是不放心,可踌躇了片刻,他还是出去了。帐中那股明显的怒意,让他实在不敢违逆殿下的命令。 战兰泽侧过头来,身上戾气在一瞬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走近,将手上的盒子放在桌上一角,周乔看见里面尽是药瓶。这些东西旁边,是还冒着热气的佳肴,满满地摆了一桌。 而正中间的,是一道莲藕炜小骨。 莲藕。 周乔抬头看向战兰泽。 “先坐。”他温声说着,去倒了一盏热茶。 周乔站在原地未动,她看着战兰泽的背影,又低头看向了正对面的酒盏。 热茶放在了周乔面前,她看着战兰泽落座,将温好的酒倒入面前的酒盏中。酒只倒了一杯,他端起那酒,对她道:“你还有伤,只能饮茶了。” 说罢,他一饮而尽。 周乔没想到他会如此没有防备之心,竟就这样…… 此时,一块炜得软香的小骨放到了她的碗中,汤汁中还带着莲藕的香气。 “尝尝。冬日里莲藕不好找,若不喜欢,就不吃了。” “战兰泽。”她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只这么唤了他一声。 周乔对上那双黑眸,没有半分闪躲:“我今日来,是想同你把话说清楚。” 战兰泽平静地放下筷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她问得直白。 对面的男人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为何,他大概知道吧。她喜欢生得好看的人,而久慕于他纠缠于他,不过是因着还未遇到比他更好看之人罢了。 “因为你生得好看。”周乔说,“但并不只是因为这个,更因为你是我见过最能隐忍,最顾大局,更是最坚毅之人。”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只是她说话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外面的风更凛冽了,但再冷,也冷不过此刻以国之江山相搏的局势,亦冷不过帐中两人已不同于往日的心境。
第93章 死守 军帐中还漫着香味,只是那些菜肴热气还是渐渐淡了下去。“小时候看兵书时我曾问父亲,若想赢,为何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打,为何不能去将主帅的家眷掳来加以要挟,以此让对方束手就擒。”“父亲说,这是最下作的法子。沙场征战从来都不是为了争一时的输赢,而是拼尽全力,去保护想要保护之人。这其中有素不相识之人,更有想要百般珍惜之人,譬如父母,譬如妻儿。没有人不想活着回去,但若一定要以死护得家人平安,他们也会觉得死得其所,绝不后悔。”“因此在战场上,无论是敌是友,都有心照不宣的规矩。祸不及无辜之人。”她说到此处,声音哽咽,“所以当年父亲拼死都要让你来北晋为质,是我实在没有想到的。”她肩头微颤,不知是不是因着伤口还疼,如此落在战兰泽眼中,使之原本平静的黑眸有了波动。但他仍未多言,只安静地听着。周乔抬眸,不知是在看此刻的他,还是在看曾经的他。 军帐中还漫着香味,只是那些菜肴热气还是渐渐淡了下去。 “小时候看兵书时我曾问父亲,若想赢,为何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打,为何不能去将主帅的家眷掳来加以要挟,以此让对方束手就擒。” “父亲说,这是最下作的法子。沙场征战从来都不是为了争一时的输赢,而是拼尽全力,去保护想要保护之人。这其中有素不相识之人,更有想要百般珍惜之人,譬如父母,譬如妻儿。没有人不想活着回去,但若一定要以死护得家人平安,他们也会觉得死得其所,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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