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乔满身寒气,眸中怒意不言而喻,但面前这双颤抖的手还是引得她看了过来。她一言不发地接过了圣旨,“都下去。” “是,是。”殿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待殿门关上,屋里终于暖和了几分,周乔这才看向临舟。 他正望着她,薄唇紧抿。 “陛下凭什么拿我做交换?”她开门见山道。 “周乔……” “我来是想问陛下,我,我大哥,还有我父亲,乃至整个周家有何处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北晋子民?” 她直视着临舟,“有,还是没有?” 沉默片刻,他起身,走到了她面前。 “没有。” “那且再问陛下,上京皇城这么多年的太平荣华是怎么来的?是谁浴血厮杀,是谁拼死相搏?” 临舟神色落寞,“是你们,所有军将。” 周乔盯着他的双眸,“是啊,是我们所有行军行伍之人。那陛下可知,我们也是有血有肉之人,我们也是这北晋最寻常不过的子民?我们亦有父母,亦有兄弟姊妹,我们不是生来就应该去死、去送命的?” 临舟沉默着。 “周乔自问这些年这些仗,我怕过伤过,但从未退缩过!若能如父亲一样,用命护住北晋江山社稷,那便是死得其所。这些话我们不曾说过,只以为君主自会明白。” 周乔紧紧地攥着手中圣旨,声音有些发颤,“至少,我以为你会明白。” “是你说北晋痼疾已久,你说若再不插手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你说你想去坐那个位置,你想去做成那些本该做成的事。” “那个时候的睿王在我眼里是能拯救北晋之人,你敢只身去康州彻查采生折割,你敢细数朝中奸佞之辈,你敢公然与风头正盛的皇子作对,你敢彻查陈年冤案还冤死将士一个公道——” 周乔顿了顿,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地问:“为何你一坐上这个位置就变了?” 临舟看着她的样子,听着她的质问,所有的解释之语都已说不出口。 “姐姐说,我受伤后陛下曾来看望过,并承诺不会再让我出战。我姑且认为这是陛下对周乔的关切与看重。” 她抬手,将圣旨拿到他面前,“陛下既然看重周乔,就请收回圣旨。无论是去是留,是生是死,我都要背水一战。” 声音不大,却极为坚定。 临舟甚至不敢盯她的眼睛,因为那里面的坦荡率直足以将他灼烧。 见他不接,周乔说:“陛下若一定要下旨,我宁可圣旨命我带兵死守,而不是如此逼我像物件一样嫁到别国去。望陛下记得,我周乔是北晋的武英将军,要我卫国要我牺牲,都只能在战场上。”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最终,一只干净的手接过了那道圣旨。临舟尚未来得及与她多说一句话,便见周乔转身离开,走得头也不回。 他望着那道纤瘦却坚毅的身影,只觉心口处猛地抽疼了下。此役无论胜败,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独孤临舟,纵然身为一国之君坐拥江山天下,也永远无法再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 “八百步!” 城门瞭望台上的兵士高声喊道。 声音未落,周乔已经驭马而来。顾霆尉等一众高阶正从军帐中出来,顾霆尉手上拿着德仁公公亲传的陛下手谕。 见到周乔一身盔甲手持利剑而来,顾霆尉问道:“陛下已下了圣旨,你可知道?” “我知道。”周乔骑在马上,神色复杂。 虽未多言,但顾霆尉已然明白她的来意。 “将军,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南楚七皇子吗?”此时黑鹰军的一名都统大着胆子问。 “说的什么屁话!上战场打仗要么赢要么输,要么生要么死,哪有打不赢就把将军交出去的道理?!”楚渊第一个吼了回去。 “楚都统说的是!陛下这道圣旨是为了百姓,可我们、还有将军,不也都是百姓吗!若无将军,我们至今都还在锦州卫无人问津,如何能立下军功,成为名副其实的黑鹰军?” “就是!再说将军长在我们燕林军,我们太尉大人视将军如亲生女儿,他若还在,定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顾霆尉一听啧了一声,“怎么,我爹不在了,难不成我顾霆尉就是个孬种,见打不赢仗了就平白把妹妹交出去?不想嫁就跟他们打!打都没打怎的知道打不赢。” 说着他看向周乔,“你箭伤怎么样,还能打吗?”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周乔喉头哽咽,眼眶有些发红。她别过脸去迅速地一抹眼角,随即转过头来,神情傲得不行:“瞧不起谁呢,砍掉一条胳膊也照样能打。” “五百步——” 瞭望台上又传来一声高喝。 顾霆尉望过去,瞭望台上弓弩手已尽数就位。城门处的守将也正等着一声令下。 他将手谕收了起来,像是从来没看过上面所书一般,沉声道:“开城门,列阵!” 沉重的城门缓缓拉开,周乔为先锋率军最先出城,领兵于阵前。燕林军和黑鹰军则迅速列阵,虽人数上远少于南楚军,但仍军纪严明,没有半分怠战之意。 攻上京城的南楚军主帅正是镇北大将军虞靖,见最先出来的人是周乔,他先是惊讶,而后又是不屑。 “这女娃倒是个硬骨头,脸都快比地上的雪都白了,居然还不怕死地出来打仗。呵,也不愧是周华安之后,既然想死便死个痛快!三百步起射,率先攻克城门者重重有赏!” 如此一言,黑压压的南楚大军更是蠢蠢欲动,士气更盛。 此时,天再度落起了鹅毛大雪,落在了无数军将的头上肩上。战马的马蹄踩化了刚飘落的雪花,地上渐渐变得湿泞,亦变得更加寒冷。 顾霆尉那柄战戟泛着冷冽寒光,他驭马上前,与周乔并肩。 “喂,周老三。” 见周乔看过来,他挑眉,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琐事:“今日若我死了,替我照顾好你姐姐,别让她哭坏了眼睛。听见没?” 语气一如平常般地吊儿郎当。 提及周璃,周乔眼睫微颤,心中涌起酸涩。此番出来,她没有跟姐姐道别,因为怕听到姐姐那句“等你们回来”。 她没有接话,而敌军已越来越近。 尚未到三百步,便能清楚地看到虞靖,还有南楚数万军将脸上的胸有成竹。 周乔攥着缰绳,回头看了一眼。 而这一眼所见的一切,却如锋利箭矢射在她的胸口,在一瞬之间如迎头冷水般浇灭了她周身热血。 满天飞雪间,身后两军严阵以待,冷风刮在脸上,踩在湿泞霜土之中寒冷刺骨,他们不曾皱眉片刻。军阵最尾处的是头上和手臂上还裹着白纱的伤兵,他们本该在营中养伤,可不知为何此时竟也到了战军队伍中。他们剑指敌军,面上没有半分惧意。 风吹来了血腥气和药气。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侧的楚渊。他的伤势已好了些,此刻正一脸坚定地看着她,如此以寡敌众之战,他竟是唇角带着笑意。 周乔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身后的黑鹰军,他们大概不知自己眼下的乌青,还有失了血色皲裂开来的嘴唇有多么刺眼。 连日作战,无论是燕林军还是黑鹰军,都已是极度疲惫了。 周乔回过头来,看向对面人数众多的南楚大军。他们连换防都是三班轮值,粮草充足战马矫健,全军精气充沛。 而此时此刻,他们正持着利剑疾矢,迫不及待地逼近。 周乔握着缰绳的手不由收紧。 这一战很难赢,或许天赐良机能让她一举杀到最深处去,最终守住城门,避退敌军。这样没有胜算的仗她能打,也敢打。 可退一万步讲,纵然天降横运真让她艰险赢下此役,要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周乔深吸口气。 大抵便是北晋无数孩子失去父亲,数万妇人失去丈夫成了孀妇,更有数不清的年迈老者没了儿子。 但只要她答应……耳边莫名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周乔抬头,看向远处高台上的那道身影。他居高临下,看着精心布好的战局。 从始至终,一切都在他的棋盘上。有他在……即便天降横运,想艰难地赢又谈何容易。 “三百步——”瞭望台上,传来最后一声悲壮的高喝。 双方弓弩手已抬弓,箭在弦上,大战一触即发。 风雪忽然就大了起来,像是在为这场战役叫嚣,更像是为了倾盖即将喷洒的鲜血,和一具接一具倒下的尸身,一颗又一颗滚落的人头。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剑身狠狠地扎入雪中。这一剑扎于两军之界,剑柄微微颤动,阻止了双方即将射出的箭矢。 虞靖抬手,叫停了南楚大军。 身侧顾霆尉也正看着她,眸中尽是错愕。 “我嫁。” 周乔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但她的手紧紧地攥着缰绳,指尖深深地陷入掌中。 “将军不可!”楚渊最先喊了一声。 然周乔不理,只看向顾霆尉:“把手谕给他们。” 话毕,她调转马头从军列中飞奔穿过,任由眼泪纷涌,伴着落雪没进土里。 她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日。 敌军面前,她缴械弃战,落荒而逃。而这就是她为北晋打的最后一仗,甚至……是她这辈子的最后一仗。 曾经一马当先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小将军,曾经剿匪练兵潇洒恣意的武英将军,亦就此沦为怯懦软弱的笑话。 原来最终击败她,折了她所有傲气的,竟就是她自己。 身后传来南楚军将的欢呼声,周乔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高台之上。 唐烈云难得没有如平时那般句句调笑嘲讽,只远远地看着周乔消失在城门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算是被你用了个透彻。让一个宁可自己死在战场上都不屈服的人,到底还是为了那些无辜的性命妥协了。” “你懂她,她的母国却不懂她。北晋失了如此赤诚忠心之人,实在是可惜。谁知道往后多少年才能再有一个武英将军呢。” 战兰泽并未理会这些,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 战胜的号角已吹得震天响。 然他只说了句:“撤兵,回南楚。” 至此,缠困北晋数日的危局终于得解。
第95章 铺路 南楚军开拔回朝的消息传回朝中,楚帝大怒的消息也极快地传了回来。“殿下。”趁着大军原地整顿,虞靖避退左右,低声道:“陛下因议和之事震怒,已下旨令太子前来坐镇统帅,回击北晋。”太子乃南楚先皇后嫡子,又是皇长子,因其资质平庸,才多年都不入楚帝之眼。若非当年战兰泽到北晋为质,此人根本坐不上东宫之位。许是楚帝年纪大了,又或因着朝中大臣屡次上书,最终还是按照历朝先例,立了嫡长子为太子。“太子不善骑射,路遇贼人伏击,不幸殒命。”战兰泽淡道,“做得干净些。”“是!”疾风刚应下,就见虞靖一脸震惊地看着战兰泽:“殿下这、这是要……”“怎么,舅舅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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