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窈打小就没娘,丧妇长女是想赖也赖不掉。 《大戴礼记·本命》、《公羊传·庄公二十七年》都记载了,“丧妇长女,无教戒”的话,这也是事实。 只要牵扯到教养上,虞幼窈也是百口莫辩,任她伶牙利齿,舌灿如莲,还能给自己辩出一个亲娘来么? 虞幼窈还没开口。 曹映雪就反应过来了,掩着嘴儿“咯咯”地笑:“难道嬷嬷就教你,去别人家做客的时候,抛下自己家中身子弱的妹妹自个玩闹?” 虞幼窈笑容温软,曹映雪是记恨许嬷嬷进了虞府这事,连带着迁怒到她身上。 虞兼葭自个儿不与她们一道走,怎就成了大姐姐丢下她不管?虞霜白气瞪了眼睛,正要怼回去—— 就听到虞兼葭声音急不可奈地解释:“七姐姐,你、你误会了,方才是我自己见了长兴侯的花儿开得好,赏花太入迷,不知不觉就落到了后头,大姐姐也不是……” 便有一个小姐皱眉:“你落到后头,你大姐姐也不知道等一等你吗?哪有这样做姐姐的,你还帮着她遮掩,你也太好欺负了……”
第260章 泼你一脸茶 眼见这是越描越黑,虞兼葭脸都白了。 嘴里是在帮着她解释,可脸儿却是受了委屈似的幽色,这装腔作势的作派,虞幼窈瞧了也觉得好笑。 一个丧妇长女,也敢在她面前逞能,也是蠢得很,曹映雪似笑非笑:“听说虞大小姐打小就没了娘,所以才请了宫里的嬷嬷教养规矩,这奴婢教养出来的,自是与我们不同,骨子里都透了一股下作……” 虞幼窈叩住茶碗,慢条丝理地站起来,纤细的身段儿柔态万方,令在场其他小姐也不禁侧目,暗赞—— 虞大小姐的仪态可真好啊! “曹七小姐,你是在说我没教养吗?”虞幼窈低头瞧了手里的茶杯,上好的碧螺春曲卷似螺,翠碧诱人,吓煞人香。 嗯,可惜了这一杯好茶。 曹映雪被问得一愣,看着虞幼窈一身碧绿鲜妍纯净,站在她的跟前儿,纤细的身段纤妙柔蔓,姿仪静美,比起表姐陆明瑶也是不遑多让。 可她分明听虞兼葭偶然提过一嘴。 虞幼窈从前长得痴肥,也是许嬷嬷进了府之后,短短一个多月,就已经脱胎换骨,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一切,都是许嬷嬷的功劳! 许嬷嬷是太后娘娘身边最厉害的姑姑,原也是她瞧上的嬷嬷,却被虞幼窈抢了去。 曹映雪心中陡然烧起了一股怒火,讽刺地笑:“书上都说了丧妇长女,无教戒,不是说你又是说谁?还有脸上赶着问,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没得教养?” 此言一出,有几个小姐当场没忍住,就“噗哧”地笑出声来。 “这虞大小姐,也是太不知好歹了,曹七小姐好心邀请她一起玩儿,她竟然还不领情,可真是没教……没得礼数。”【教养】这个词儿,在嘴边上打了一个圈儿,还是觉得不妥,又改了一个词儿,但意思也是相差不多了去。 “曹七小姐是个知礼又和善的人,也是瞧不惯虞大小姐扔下体弱的妹妹落单不管,自己个儿与旁的小姐说笑玩乐,可不是没教养么?” “我还是头一次见着到了别人家,竟然还不给主人家面子的,丧妇长女无教戒,这话儿可算不错了。” 八角亭里,十几个姐儿坐在圆凳上,围拢着曹映雪、陆明瑶、虞兼葭三人坐着,或捏着帕子掩着嘴儿,檀口轻启地嘲笑;或拿了团扇,挡了半边脸儿,“咯咯”地讥笑;或干脆也不遮掩,明目张胆地看着虞幼窈鄙夷嘲弄。 莺莺燕燕,花红柳绿的画面太美。 但是,小姐们檀嘴小口里吐出来的话,却是夹枪带棍,含嘲带讽,帕子和香扇底下,遮掩的却是一张张鄙夷尖酸的脸。 虞兼葭满面忧色,檀口轻启,唇间便有一抹蜜桃,显得柔嫩鲜艳:“七姐姐,我大姐姐也并非有意冒犯,还请你不要计较……” 她开了口为虞幼窈求情,四周的小姐们免不得又要觉得她心性柔善。 可虞幼窈这处,隐约能看到虞兼葭微微上翘的唇角。 虞兼葭今儿上了咬唇妆,淡白透粉的唇儿上,透了一丝苍白弱气,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病弱,只会觉得她柔弱。 曹映雪踞傲地仰起头,看虞幼窈冷笑一声:“呵,既然葭葭为你求了情,我就不跟你计较好了,毕竟你来者是客,没得让人觉得我是刻意刁难你,还当我长兴侯府待客不周呢……” 虞幼窈轻弯了唇儿,石榴红的唇,灿烈如火:“曹七小姐果然大度。” 曹映雪抬高了下巴:“那是当然,我……” “希望曹七小姐能一直保持这种大度!”虞幼窈白皙如玉手指,映衬着茶杯上的粉彩,端是柔荑纤妙,美不胜收。 曹映雪心口猛地一缩,还没反应—— 虞幼窈一扬手,满满一杯温茶,顿时泼了曹映雪一脸。 明目张胆的行为,惊呆了在场一众小姐,此起彼伏的抽息声、惊呼声争先恐后地响起来—— 长兴侯府的门第,也不是谁都能高攀得起,能受邀参加花会的小姐们,哪个不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小姐? 几时见过这样,一言不合,就泼人一脸茶的行径? 连曹映雪自己也惊呆了。 精心装扮的小脸上,糊了一脸茶叶,茶水顺着她湿嗒嗒的小脸,滴滴答答从下巴,往下淌,打湿了她精心挑选价值不菲的衣裳。 虞兼葭吓了一大跳,惊慌出声:“大姐姐,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来者是客,怎么能、能……” 她咬着唇,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陆明瑶已经站起来了,冷冷地盯着虞幼窈:“虞大小姐,映雪已经原谅了你,也不计较你冒犯的错处,你竟然恩将仇报,泼了她一脸茶,你过份了。” 她一身橘红,鲜艳夺目,身段比虞幼窈高挑一些,站在虞幼窈面前,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威仪。 虞幼窈淡淡瞥了虞兼葭一眼,唇儿吮了一丝笑:“我三妹妹说得好,我是接了长兴侯府的帖子来参加花会,不论如何也是来者是客,曹七小姐身为东道主,少不得要好好招待了,尽一尽地主之谊,方能显露出长兴侯府的待客之道,宴客之仪,倒是不知,我何处冒犯了曹七小姐?倒是曹七小姐无礼勉强我,失礼在前,后又口出恶言,冒犯我在后,错的成怎就成了我?” 虞兼葭心口一窒,张了张嘴。 她的意思分明是,虞幼窈来者是客,怎好做出泼人茶水,这般失礼的事?可虞幼窈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反倒拿了长兴侯府的待客之仪,说曹七小姐失礼冒犯。 陆明瑶哑口无言。 瞧着虞幼窈站在那儿,姿态是一片静美宛然,可削薄又挺直的背脊,便如那青梧碧树,中通外直,便是繁枝叶茂,也不掩其灼骨秀丽,有一种任何也不能撼动的坚韧之态。 真正是仪姿入骨。 她捏了一下帕子,反唇相讥:“虞大小姐一言不合,便泼了人一脸茶水,这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受过良好教养的小姐会做的事。”
第261章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只差没明着说,虞幼窈没得教养。 原也不想搭理这位威宁侯府的陆五小姐,但这位陆五小姐,却是上赶着来找存在感,也叫人厌烦得很。 虞幼窈这才抬了眼睛,瞧了陆明瑶:“陆五小姐比我年长两岁,在京里头也是有了才德的名声。” 一听了这话,陆明瑶眼皮子就止不住地乱跳,心里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就听到虞幼窈声音温软,不疾不徐地说: “请恕幼窈孤陋寡闻了,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教养”这二字,是这般“没得轻重”,我打小学的闺中教条,诸如《内训》、《女诫》、《烈女传》、《闺训》没得一条教导我,身为有一个“教养”的女子,能随口说旁人没得“教养”,今儿却是长了见识。” 陆明瑶呼吸一滞。 虞幼窈没明着说她没得教养,但话里话外已见高低,旁的不必说,一个“没得轻重”,她却是跑不掉了,如此一来,她所谓的才德名声,也成了浪得虚名了。 杀人诛心,亦不如此。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惊觉了虞幼窈的厉害之处。 笑起来是最温软不过的一个人,便被人说了没得教养,脸上也透着笑容。 说起话来,也是不疾不除,慢条丝理,可话里话外却是软刀子进,硬刀子出,偏她还连反驳也是不能,只能乖乖受着。 一旁的曹映雪想到自己竟然让虞幼窈泼了一脸茶,哪儿还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一把挥开丫鬟递来的手帕,气急败坏地指着虞幼窈,尖声道:“虞幼窈,你这个没教养的东西,泼了我一脸茶,还反咬一口说我失礼冒犯……” 虞幼窈看向了曹映雪:“曹七小姐是名门贵女,打小也是熟读各种教条规范,《后汉书·列女传·曹世叔妻》:“择辞而説,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於人,是谓妇言”。” “你……”曹映雪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所有的不甘和愤恨,尽数被虞幼窈的话横拦,一时僵在原地,赤红了双眼。 场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原是想要帮腔的小姐们,被这一句堵得不敢张嘴了。 哪个大户人家不重教条闺范? 哪个小姐不是打小就熟读各种教条闺范长大的? 这些教条闺范,才是显露大家小姐是否有教养的唯一标准,可不行她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嘴上说一道的。 虞幼窈轻笑着:“《女论语》第十一篇和柔,一茶一水,笑语忻(读欣)然。当说则说,当行则行。闲是闲非,不入我门。莫学愚妇,不间根源。秽言污语,触突尊贤。奉劝女子,量后思前。” 说这话时,她唇儿漾着清浅的笑容,宛如冽冽的风寒,吹煞了一池寒水,透着一丝一缕的冷意,沁人身骨,落在曹映雪眼里,便也透了几分睨态,睥色,充满了一股令人羞恼成怒的蔑视。 呼吸陡然变得急促,曹映雪起伏着胸口,张口:“你给我闭……” 一个“嘴”字,还没说出口,虞幼窈鲜亮的唇儿再启,灿然灼烈刺痛了曹映雪的眼儿:“《李氏女戒》曰:……藏心为情,出口为语。言语者,荣辱之枢机,亲疏之大节也。亦能离坚合异,结怨兴仇,大则覆国亡家,小则六亲离散。是以贤女谨口,恐招耻谤,或在尊前,或居闲处,未尝触应答之语,他人话,傍边接声,发謟谀(滔、鱼,)之言(意指迎奉),不出无稽之词,不为调戏之事,不涉秽浊,不处嫌疑。” 《李氏女戒》是女子必读闺范。 曹映雪呼吸一窒,张了张嘴,到了喉咙的声音,却是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充满了愤怒的脸,在虞幼窈不疾不徐,又慢条丝理的声音之中,一点一点涨得通红,眼里头隐隐迸射着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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