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教虞幼窈琴艺。 虞幼窈要学才艺,虞老夫人是求之不得,就更不会拘着他和虞幼窈往来了。 再后来,他教虞幼窈管家。 他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试探虞老夫人的底限,利用了虞老夫人,对虞幼窈的一片祖孙情份,开始得寸进尺。 虞老夫人纵有千般算计,她对虞幼窈却是万般疼爱。 有些事,也不该瞒她了。 虞老夫人靠在愣了一下:“是什么事?” 周令怀探手入怀,从怀中取了一枚黄琉玉扳指,轻轻地搁到虞老夫人手上。 虞老夫人眼儿一瞪,吃劲地将玉扳指拿到眼前,仔细地瞧了,突然就笑了:“原、原来是大名鼎鼎地武穆王啊,藏得可够深,”她悠悠叹气,将玉扳指交还给了他:“我该叫你武穆王,还是……” 她这才恍惚地想到,周令怀方才一直唤她老夫人,没再喊她舅祖母了。 不,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是武穆王殷怀玺了。 殷怀玺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想来与她是有几分香火情份,既如此,将来多少也能看顾窈窈几分。 这就够了。 多得她一个将死的老太婆也不好再奢求。 殷怀玺诚恳道:“若老夫人不嫌弃,就叫我景止,景止依光的景止,当年我是与景之商量好了,这才借了他的身份,住进了虞府,因身份不便之处,不好告之,”他弯腰向老夫人作揖致歉:“还请老夫人见谅!” 这么客气的态度,多少让虞老夫人有些安慰,点了点头,转口就问:“不知我那不成气的侄孙……” 殷怀玺连忙回答:“他身体病弱,得了宝宁寺慧能大师的救治和点化,如今已经是宝宁寺六慧僧之一,法号慧济。” 虞老夫人就想到了,当初见过的慧济大师如圭如璧,高华轩雅:“活着就好啊,”她气息越发微弱了:“窈窈——” 她一张口,殷怀玺突然就跪地不起了:“小子冒昧,有一事相求。” 虞老夫人浑浊的眼神,就瞧在了他戴在手腕上的避暑清凉珠。 同样的香珠,她也有一串的,她的那一串是“寿”纹,殷怀玺的这一串是“福”纹,她那一串也是时常拿在手里玩养,可就是不如殷怀玺手上这一串脂光油亮。 这是被精心玩养了才能养出来的样子。 殷怀玺接下来要说的,大约就是她始终放不下的孙女儿。 也许是人之将死,从前的过往一下就清晰起来了。 周令怀和虞府是隔代亲,三代以内的血脉亲人,往常窈窈和他就算亲近了些,她也不会多想,在她心里,周令怀说是窈窈的亲兄长也不为过的。 毕竟亲戚间结亲,都是要出了五服才行。 她这人算计总比旁人多。 老大这个当爹的靠不住了,所以她有心抬举周令怀,希望他将来能多护着窈窈一些,可有了句话叫,一表三千里,血缘再近,那也是外人。 她总想着人心是肉长得,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窈窈心眼儿实诚,两人多亲近一些,处出了感情,就又不一样了。
第707章 逝世 两人的亲近,是她纵容的。 可若是此“表兄”,非真表兄,就有些耐人寻味。 虞老夫人陡然抓紧了床沿,老皱了皮的手背上,青筋一根一根地突冒:“你、所、求、何、事?!” 殷怀玺就想到了叶寒渊,道:“我欲聘虞氏幼窈为正妃,此生不纳二色,不生二心,唯愿一心一双人,请老夫人成全。” 抓紧床沿的手一松,虞老夫人意外,也不意外:“窈窈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殷怀玺不是真表兄,却肯为窈窈花费这么多的心思,哪儿是在养“表妹”,分明是在养媳妇儿。 殷怀玺抬头:“知道。” 方才他要是回了一个“不”字,恐怕就要像当初的宋明昭一样,分明是临门一脚,又被一脚踹出门去。 虞老夫人相中了宋明昭,是出于家世、人品、才华、诚意多方才面的重重考量,这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最大的仁慈。 她后来放弃宋明昭,不是宋明昭不够优秀出色,而是对虞幼窈的心不够坦诚。 他无比庆幸自己一直对虞幼窈十分坦然。 是看着她的眼睛,坦坦荡荡地说了【知道】,虞老夫人呼吸又轻了一些:“窈窈,知不知道你的心意?” 殷怀玺又低下头:“不知。” 懂得克己复礼,想来是用了心思,虞老夫人没有松口:“婚姻大事,固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比起这些,窈窈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她不会私自替窈窈做决定。 再好的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都不会替孙女儿做决定。 殷怀玺突然想到,虞幼窈之前提过的噩梦,在噩梦里,她一定是被逼到没有选择,这才嫁进了镇国侯府。 但是! 殷怀玺深吸了一口气:“老夫人请放心,我才是被选择的一方,”他诚恳地拜了一下:“恳请老夫人予我一件信物,将来我与窈窈两情相悦,便是老夫人临终托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堂堂正正的亲事,若将来我与窈窈无缘,便也只当是老夫人予后辈的顽物,我自当以兄长自居,护她一世荣宁。” 他可没有给别人送嫁衣的心胸,托付给了他,就是他的人。 不然,他何苦又跪又拜,只差掏心掏肺地求信物? 还不是担心,他身份敏感,将来谢府插手窈窈的亲事,亲事生变吗? 有了信物作保,谢府还能越得过老夫人去? 叶寒渊这招,连他爹都能摆平。 还摆不平虞老夫人? 他不信! “好,”虞老夫人同意了,接着又道:“我有一个条件。” 殷怀玺连忙道:“老夫人请说。” “信物一事,暂且不要告诉窈窈。”虞老夫人伸手在床头架子上摸索了一下,打开了一个暗格,从里面取了一个黄花梨盒子:“等我去了之后,你就护送窈窈去谢府,将来你与窈窈看缘份,也看造化。” 她没提那三封书信。 因为没有必要了。 殷怀玺是真切感受到,虞老夫人对虞幼窈疼之入骨,计之深远:“我答应。” 虞老夫人攒足了力气,从盒里取了一块双鱼圆佩,一黄一红两条锦鱼,首尾相接,相濡以沫,像极了虞幼窈坏掉的那块长命锁。 只是长命锁玉上的双鱼天生自然,而这一块是精雕细琢。 她轻轻一掰,殷怀玺听到“叮”地一声,双鱼圆佩被分开,虞老夫人将其中一枚黄色的锦鱼,交给了殷怀玺,郑重道:“希望你谨守承诺。” 殷怀玺双手捧过,如获重宝:“老夫人请放心,不管如何,我总会为她遮风挡雨,护她一世荣宁。” 虞老夫人浑浊的双眼,光芒如残豆:“去把窈窈叫进来……” 没什么放不放心,总归是没有选择罢了。 殷怀玺化名周令怀,以一介残躯,住进了虞府,搅弄大周风云,以一己之力,替父伸冤昭雪,执掌五十万大军,这样的人,但凡他张了口,旁人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坦然向她求娶窈窈,并许下重诺,这已经是最好的诚心。 虞老夫人突然又问:“你既然有心,为什么不请皇上下旨赐婚?想来皇上也是乐于见成。” 她看得明白,虞府两房已经分家了,老大一非武将,二非阁臣,窈窈是韶仪县主,老大权利虽大,那权利也是君赐,大房深受皇恩浩荡,嫡长女嫁了武穆王,不仅对皇上没有任何威胁,还会进一步拉拢了武穆王。 殷怀玺表情一淡:“诚如老夫人所言,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是希望,能得到您的认可。” 虞老夫人点了点头,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是武穆王也好。 至少心意是十成十的,半点也不虚。 不像宋明昭。 心意也是满满的,只是搁她面前虚了诚勇。 虞幼窈回到房中,虞老夫人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 “好好保管着,不要弄丢了。”虞老夫人将红色的锦鱼,放到虞幼窈的手心里,也没提这是她和殷怀玺之间的信物。 这是她临终前给的遗物,想来不用交代,孙女儿也会好好保管着。 虞幼窈呜咽地点头。 虞老夫人瞧向了屏风门口,眼神有些泛散:“我刚刚看到你祖父了,他站在门口朝着招手,等着我过去呢,但我不想过去,我想看看你娘,左等右等啊,一直没有等到,想来她一定是怨我,才不肯来见我,这样也好,等我到了地下,有的是时间向她忏悔……” “祖母……”虞幼窈泣不成声了,握紧了手中的锦鱼佩,硬玉咯得手心生疼:“祖母,祖母……” 虞老夫人浑浊的眼睛,盯着孙女儿看,一直到眼睛模糊,看不清人了,这才沉沉地阖上了双眼,两滴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流出。 “祖母……”虞幼窈崩溃大哭,抱着祖母的手臂,用力地摇。 不一会儿,家里的子孙后辈都过来。 屋里头愁云惨淡,一片悲戚。 七婶儿见姚氏木木地站在屋里没动,就蹙了眉,从前瞧着挺伶俐的一个人,这会儿怎就木讷起来了?
第708章 报丧 婆母去世了,姚氏一个媳妇子不主持大局,这是等着谁呢? 七婶儿虽然不满,可身为族婶,也不好给堂媳妇脸色瞧,连忙上前扶起了,哭得软倒在地的虞幼窈,转头喊了姚氏:“二媳妇快过来,给你婆母停床……” 姚氏这才反应过来,虞老夫人去世了。 若是从前,她肯定是要伤心难过,仔细地操持丧事,将婆母风光送走,可自从自知道,她和虞宗慎的婚事,从头到尾都是虞老夫人一手算计,心中便只剩了讽刺。 虞幼窈哭得浑身没有力气劲,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嘶哑着声音,就开始指挥下人布丧、报丧。 檐下红彤彤的灯笼,换成了写了“奠”字的白灯笼,整个虞府一片素裹,下人们提拎着白灯笼,走家串巷地报丧。 “咚咚咚——” “咚咚——” “咚——” 镇国侯府守门的门童,听到重重地拍门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瞧了旁边的滴漏,嚷声道:“谁啊,这都到子时了……” “小的榆儿巷虞府的!” 门童一听是虞府,连忙拉了门栓,打开了门,就见门口的小厮穿了白麻衣,提拎了白灯笼,二分的睡意,吓醒了七分。 小厮身上穿了白麻衣,带了晦气,就将白灯笼递进门里去:“我们家老夫人今晚喜丧,家里过来报丧……” 一直到虞府的马车走远了,门童这才打了一个激凌,提拎着报丧的灯拢,撒了腿儿地往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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