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睡眠都浅,屋里一响起了脚步声,宋老夫人就醒过来了。 姚黄匆匆走进屋里,一张口,就哑了嗓音:“老夫人,虞老夫人方才去了,虞府刚才派人过来报丧了。” 宋老夫人听得一愣:“她、她怎么还走我前头去了?” 这两年,虞老夫人的身子养得比她好。 姚黄也红了眼眶:“说是早年亏狠了身子,年纪大了,怎么养也养不回来了,早前发了一回亢症,养了几年的身子,一下就败了。” 她们老夫人虽然病得厉害,可早年享了福,身子精心一养,人就结实了。 可怜虞老夫人,让荣郡王府造作了。 宋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扯了嗓子就嚎啕大哭:“造孽哟,我苦命的老姐妹啊,自从嫁了人后,就没得一天好,婆母是个厉害人,总逼着媳妇儿,给儿子纳妾,好好的夫妻情份,让姨娘和庶女给坏了,是怄狠了气,总算那也个短命的,哪晓得,她不是享福的命,婆母这才刚去,丈夫也跟着去,一个孀妇,叫族里欺负得吊脖子,叫外人指点着过日子,她是憋着一口气,才将儿子教养成材的,如今儿子高官厚禄,轮到她享福了,憋着的这一口气,就这么泄了,我苦命的老姐妹啊,怎么就能舍得下,那么好的大孙女儿呐,侍奉了在半辈子的菩萨,菩萨咋也不开开眼睛呐……” 宋老夫人想到从前种种,哭得不能自已,她和虞老夫人一起几十年的情份,最明白她的苦楚了。 姚黄也跟着抹眼泪:“虞老夫人操劳了大半辈子,总算能歇一歇了……” 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宋明昭耳里。 宋明昭恍惚又想到了,沐佛节那日,在宝宁寺和虞老夫人的那场谈话。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当时一定拂衣跪拜,请求老夫人将虞幼窈许给他,而不是拐弯抹脚的算计。 怕输的人,注定会输。 输不起的人,终究不会赢。 在虞老夫人面前,他诸多算计,到头来机关算尽,枉负了一世聪明。 是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是虞幼窈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让他心生了恐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他唯一的机会。 他在虞老夫人面前不敢输,也输不起了。 这段时间,他是攒足了劲,要在科考上一鸣惊人,想要重新攒足了诚意,去虞府向虞老夫人求亲,可随着浙江水患,东南沿海一带倭患海盗四起,科举一再推延,他恍惚有一种遥不可及,求之不得的恐慌。 虞幼窈斡旋不停,一直到虞老夫人装棺了,这才真切地意识到,祖母已经去世了。 她呆呆地站在祖母屋里。 隔了一道屏风,虞宗正和虞宗慎面对面坐着,气氛很凝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宗正声音苦涩:“二弟,你和谢氏当年……” 虞宗慎唇边没了笑意:“我们母子三人之间的孽障,何必牵连上她?她都赔了一条命,你怎么还不放过她?” 虞宗正心中大怒:“什么孽不孽障的,母亲这才刚走,你胡说什么呢?” 虞宗慎握在手里的雪里粙牡丹纹茶杯,轻轻一松,就跌到了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当年是我不自量力,妄图攀娇折桂,是母亲贪心不足,与谢府结亲从中获利,是你薄情寡义,害了谢柔嘉的性命,我们都有错,唯独谢柔嘉是无辜的,到头来,好得尽让我们家占尽了,还让她赔了一条命,但凡你还有一点廉耻之心,就不该再提她的名讳。” 虞宗正脸上涌上了一股血气,也不知道是气急败坏,还羞恼成怒。 装了十几年的孝子、良父、好夫,虞宗慎终于撕开了温雅的面具:“虞氏族落魄了几百年,我们那家点家底,也随着父亲去世落败了。” “我这个内阁首辅,是花了多少银钱打点人脉才有了的? “你正三品吏部侍郎兼十三道都察御史,更是掏空了谢氏大半的嫁妆产业,才得到的。” “虞氏族里人才辈出,起兴有望,是谢柔嘉三成的嫁妆产业培养起来的。” “我们整个虞氏族,就像一条条吸血蛆,丑陋又肮脏,吸干了她的钱财,要了她的命,还要继续吸干她的女儿。” “你凭什么轻视谢柔嘉?是她不够孝贤明德,还是她不够知书达理?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第709章 丁忧 “虞!宗!慎!”虞宗正涨红了脸,脸上一阵火辣辣地,像被人揭开了面皮一样:“我们虞府是世族,谢柔嘉一个商户女,能攀上我们家,是他们的福份。” 虞宗慎大怒:“什么福份?早死的福份?还是丈夫寡廉鲜耻,与人苟且,珠胎暗结的福份?还是尸骨未寒,丧事未毕,丈夫就迫不及待另迎新人的福份?还是她都死了,你还怀疑她的名节,怀疑她的女儿不是亲女的福份?哈哈,我当初如果有你这样无耻,母亲还能不让我娶谢柔嘉?” 虞宗慎生平最后悔的就是,虞府设宴款待谢府那日,谢柔嘉偷偷喝了酒。 她酒量浅,偏还好这一口,就喝醺了,将虞府错认了谢府,跑错了院子,如果当时他狠心一些,安排一个下人,撞破他和谢柔嘉独处。 他就说是他引诱谢柔嘉,想要向谢柔嘉表达情意,也许结果就不是这样了。 可是,爱之愈深,顾及就越多,就越小心翼翼,担心唐突,他终归还是担心损了谢柔嘉的名声,悄悄避开了人,引了一个丫鬟过去。 虞宗正闹了一个没脸。 即便如此,老二惦记谢氏也是事实,依然令他如鲠在喉,不由恼怒成怒:“你心念长嫂,罔顾亲伦,就不无耻了吗?” 虞宗慎冷笑:“我都向朝廷递了下放福建德化县的贴子,我会在乎?如果她不是我的长嫂,你以为,我会放弃她吗?” 他们虞氏族在前朝之时,就曾经出过抢夺人妻的事。 有一句话叫,前人之事,后者之师。 前人敢做的事,他为什么不敢做?! 可是偏偏,谢柔嘉是她的长嫂。 他可以不在乎虞宗正。 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可是! 他不能不在乎谢柔嘉的名节,兄弟易娶,谢柔嘉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他顾忌了这么多,谢柔嘉还是死了。 虞宗正勃然大怒,一拂袖,就将案上的杯、碗、碟、盘大力扫到地上,“哐当”、“哗啦”的声音响起,落了一地的狼藉。 屋里短暂的喧嚣过后,就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还是虞宗正沉不住气,深吸了一口气:“兄弟争女阋墙,有违亲伦礼法,谢氏死了十几年,母亲也去了,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些。” 虞宗慎了然地扯了一下嘴角。 果然! 虞宗正话锋一转,就道:“母要孀居多年,抚养我们两兄弟长大成人,建功立业,并不容易,我们要感念母亲的恩德,如今母亲去了,我们两兄弟必须要有一个人为母亲丁忧,守制三年。” 虞宗慎没有说话。 虞宗正不是没有脑子,兴许一时被杨氏和李嬷嬷胡弄了,再加上心中对老夫人积怨尤深,压抑多年,在一时冲动之下,与老夫人起了争执,可如今老夫人去了,杨氏被休弃了,虞宗正就算心怀芥蒂,也不会将此事摆到明面上来。 弟弟觊觎自己的原配妻子,虞宗正的脸还要不要了?! 虞宗正拿了这事作伐,是为了先发制人。 算计的不过“丁忧”二字。 虞宗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了虞宗慎表态,脸色变得更难看,只好道:“长幼有序,身为兄长,理应由我为母亲守孝丁忧。” 身为兄长,他由来就是吃亏的那一个。 不管是母亲生前,还是死后。 母亲偏心虞宗慎,理应由虞宗慎为母亲丁忧。 虞宗慎依然没开口。 虞宗正有些恼了:“我兼了十三道监察御史,也是皇恩浩荡,吏部侍郎一职还好说些,我丁忧满了三年,还能顺理成章地回来,但我一旦丁忧在家,就相当于卸了十三道监察御史的职称,这段时间北方的旱情越发严重,皇上有心钦点我巡按御史,赈济灾民,我若此时丁忧在家,岂不负了皇恩浩荡吗?” 历朝历代,就没有丁忧守孝满了三年后,重回朝堂,还能继续兼任的官职,他是不可能丁忧的。 拿了皇恩皇浩作伐,还真是冠冕堂皇啊! 虞宗慎有些好笑,虞宗正不好丁忧,他堂堂内阁首辅就能丁忧?拿了谢氏作伐,就是为了抛砖引玉,逼他主动丁忧在家? 谢柔嘉都死了十几年了,还不肯让她清净。 可真是无耻透顶。 虞宗慎轻笑:“你若是不想丁忧,可以向朝廷请求夺情,北方旱灾,皇上有心让你去赈灾,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朝臣也不会认为你【不孝】。” 虞宗正蹙眉:“话虽如此,可到底落人口实,前朝有一位张丞相,就是因为夺情,引发了后来的人亡政息,甚至被当时的皇上记恨,将死去的张丞相抄家夺爵、子孙流放。母亲还是孀妇,抚养我们更为不易,百善孝为先,不管是出于什么原由,丁忧势在必行,不然我们家忠孝节烈的名声也要污了。” 虞宗慎轻笑:“所以呢?” 当时的张丞相就是在孝道和权势之间徘徊不定,这才招致后祸,但皇帝尚且年幼,需良臣辅佐,也是实情。 虞宗正不想有悖孝道,又不想放弃权势,当了婊砸,还想立贞洁碑坊。 不堪至极—— 他甚至选择性地忘了,他才是招致老夫人身死的凶手。 虞宗正精神一振:“你在内阁里一向稳扎稳打,积威犹深,就算丁忧三年,也不会影响什么。” 就算不想承认,他心里也很清楚,内阁权臣和他这种蒙受皇恩浩荡才得了权势的人,还是不一样的。 “好,”虞宗慎懒得和他虚于委蛇:“天一亮,我就往宫里递丁忧折子。” 虞宗正心中一喜,面上却露出愧疚的神情来:“二弟……” “不过,”虞宗慎声音温淡,打断了他的话,仿佛又恢复了从前从容俊雅的模样:“看在母亲和谢柔嘉的份上,我就再容忍你最后一次,以后没了母亲护你,我们之间才是真正的同室操戈,兄弟阋墙。” 虞幼窈脸上浮现了一丝讥诮,虞宗正不想丁忧,就拿了她生母作伐,明里暗里地威胁虞宗慎,逼虞宗慎丁忧。 可真是一出好戏。 这虞府她是一刻也不愿呆了。
第710章 我不哭 “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我拿了冰给你敷一敷。”殷怀玺牵起她的手,坐到八仙桌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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