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四个字,他几乎咬着牙,将字儿放在舌尖,用力舔舐,咀嚼,咬碎了说出来的。 话音一落,殷怀玺手如疾电,搭在虞宗正肩膀上用力一按。 虞宗正双目圆瞪,因为痛苦,一张脸瞬间扭曲,诡异地是,他张大了嘴,喉咙不停地鼓动,嘴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侄儿冲冠一怒为红颜,”殷怀玺幽暗的眼底,结了一层坚冰,却没人知道,坚冰覆盖之下,又汹涌了怎样,激烈而危险的暗流,这些激暗之流,又是如何深沉碰撞:“这怒,你可承受否?!” 屋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骨缝里发出来毛骨怵然,令人牙酸的“喀嚓”声,涌动着声嘶力竭,又撕心裂肺的绝望。 虞宗正全身十八处关节,被分筋错骨之后,又被特殊手法正骨,反反复复。 不一会儿,他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宛如一条摆在阳光下暴晒后,干了水的鱼,脸色惨白地瘫在地上,双眼无神地圆瞪,无力地阖动嘴巴,像一瘫烂泥一样,抽颤着身体。 殷怀玺踢了他一脚。 虞宗正被折磨得精神失常,神智不清,没有半点反应。 殷怀玺似笑非笑:“缠龙手果然不愧是道家绝学。” 他弯腰揪起了虞宗正的衣领,将他扔进了椅子里,捏着他的脸,将茶往他嘴里灌。 一杯茶下肚,虞宗正打了一个激凌,神智从痛苦之中清醒,惊恐地看着殷怀玺,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地声响,慌乱地去检查自己的手脚,发现自己手脚完好,若不是骨头缝里还残留着,那一丝一缕的疼痛,他几乎要怀疑,之前发现的一切,只是一场痛不欲生的噩梦。 “醒了,”殷怀玺从怀里拿了一纸文书,推到虞宗正的面前:“乖乖把文书签了,就放过你。” 大约是方才的折磨太深入人心,以致于虞宗正恢复神智之后,脑子像生了绣的废铁,钝钝地,连思考也做不到,对殷怀玺的话,更是有一种本能的遵从。 他连忙拿起文书,甚至连看也没看,就抖索着手,慌急慌乱地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随身携带的私人章印,盖在了文书上。 殷怀玺拿过了文书,吹了吹还没干透的章印:“今,虞氏有好女幼窈,其母谢氏贤贞恭良,自幼秉承家族教养,受父母亲长之恩义,其性孝德纯静,其品懿善贞恭,汝尽嫡长之责,铭记祖功,孝义存心。吾本该尽父之责,犊父女之情,然吾母临终留下遗言,允其归母族,吾亦觉对发妻亏欠良多,纵有千万般不舍,亦愿成全吾母遗愿,亦成全与发妻夫妻恩义,成全汝与外家骨肉之天伦,愿汝归母族后,替亡母,尽孝义,不辱我虞氏教义。” 虞宗正鲁钝的脑子,这才彻底清醒,瞪大了眼睛:“周令怀,我是你表舅,是长辈,你放肆……” 殷怀玺冷笑了一声:“你可对外宣称,长女幼窈,因祖母去世,忧思成疾,虞府担心她长留虞府,睹物思人,对身体有碍,遂允她去谢府小住,承外家骨肉天伦之情,以慰思祖母之情思,盼其早日康复。” 暂时先借着了病体,去谢府呆一阵,也是名正言顺,不会因归母族,引人揣测,损了她的名声。 等京里头乱了,归不归不虞府,就已经没所谓了。 就算要归母族,也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虞宗正身体阵阵发软,眼前也是一黑:“周令怀,这里是虞府,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你把文书给我……” 殷怀玺啧了一声:“分筋错骨的滋味如何?!” 虞宗正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脸上浮现了惊恐之色,被拆卸的骨头,已经恢复了,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疼意在提醒他,他之前到底经历了怎样可怕事。 分筋错骨的滋味,痛不欲生。 伤害的是身体,折磨的是精神,若不是“周令怀”有所顾忌,再来一次,他的精神就要彻底崩溃。 殷怀玺淡声道:“虞老夫人临终前,留了一封书信,交代了你与杨氏苟且,虞兼葭乃奸生,谢氏之死,你和虞幼窈骨肉生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却是不愿,用这封信来挟制你,但你要识相,懂?” 有些关系是剪不断,斩不断,就算归了母族,虞幼窈还要冠以虞氏姓,依然是虞氏女 他只需执棋在手,一步一步地,让虞宗正自取灭亡。 虞宗正瞳仁猛然一缩:“你这是什么意思?” “蠢,”殷怀玺讥诮一笑:“意思是,你的把柄握在我手里,只要我想,就能让你身败名裂。” 虞宗正呼吸一窒,陡然就想到了,老夫人去世当日说得话: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原来如此。 殷怀玺缓缓站起来,理了一下衣裳,漫不经心道:“剩下的事,谢府会出面和你一一商议,”他轻弯了唇儿,殷红的唇瘆人得慌:“以后要对嫡长女客气一点,她受了委屈,我总要加倍讨回来的,无论让她委屈的人是谁。” 虞宗正身体一软,骨头缝里钝钝的疼痛,勾起了方才痛不欲生的记忆,他本能地恐惧,颤抖,惊恐…… 殷怀玺转身出了屋里,也不待谢府一众人询问,就恭敬地将虞宗正签好的文书,呈给了谢老太爷:“幸不辱命。”
第725章 两全其美 谢府一众人看了文书,不由喜形于色。 事儿办得漂亮,谢老太爷看“周令怀”,也终于顺眼了些:“怨不得虞老夫人临终前将小窈儿托付于你。” 殷怀玺心中一喜,面上却谦卑道:“自我进了虞府之后,表妹就对我照顾良多,我这双腿能好起来,也是托了灵犀蛊药之故,我与表妹相识、相知、相惜,”他舌尖一卷,将“相爱”两个字,放在舌间滚了滚,只觉得心间一片滚烫,“已有多年,如今表妹有需,我自当全力以赴,为表妹分忧解难。” 灵犀虫液是炼制保天丸的主药之一。 这话虽不尽详实,也不算虚言。 谢老太爷听了这番“肺腑之言”,对他更满意了,拍了拍他肩膀,也算是认可他了。 若没有小窈儿,“周令怀”是不可能得到灵犀虫液,什么“表兄妹”之间的情份,那都是虚得,他是半点也不相信。 唯独这一份恩情,才是最实在。 这才是他认可“周令怀”作为小窈儿“表兄”的原因。 殷怀玺目光微闪。 谢府登门那日,他名为请安,其实是为了试探谢府,在发现谢府对他十分防备之后,就知道攀亲讨好是没有用的。 解决虞幼窈归母族一事,让谢府另眼相看。 趁此机会,以灵犀虫液为引,在“表兄妹”的情份上,再披上一层“恩情”的外衣,进一步打消谢府的防备。 殷怀玺达成了目的,继续道:“虽然,虞宗正写了文书,但表妹归母族一事,暂时不要声张,先称病去谢府小住,再缓缓图之,这样也不会折损了表妹的名声。”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承父族教养,却背弃父族,投奔母族,依然会惹来世人悠悠众口,诸多揣测。 虞氏在朝中树敌颇多,若有人借此生事,势必要波及虞幼窈。 谢老太爷表情一阵凝重:“就按你说得办,具体我再和虞氏族里谈一谈,人归了母族,姓氏不改,就还是虞氏女,只要不声张,外人也不会知道,对虞氏没什么影响。” “谢府每个季度,都有商船进京,往后让小窈儿两边走动也成,就算有外人说道,虞氏族里允了,也算名正言顺,想来他们也会同意。” 殷怀玺笑了,这就是谢府和虞氏的最大区别,他们所思所想,皆是为了虞幼窈考量。 谢府为了虞幼窈,不愿意真的和虞氏撕破脸,为了全虞幼窈的“孝义”,“恩德”,愿意主动退一步,全了两家体面,也算是两全其美。 虞幼窈也不必两面为难。 而虞氏始终在意的,还是利益。 如今,女儿谢府帮着养了,其余的与往常并无不同,虞氏没道理不同意。 这也正是殷怀玺目的所在:“还是老太爷思虑周全。” 谢府对他防备,他又何尝对谢府信任? 岂能放心,轻易就将虞幼窈交到谢府手里? 谢府在试探他对虞幼窈的用心,他何尝不是在试探,谢府对虞幼窈的真心?一开始没有明言,只是想看看,谢府会怎么做而已? 午膳之后,谢府又寻了虞氏族里,将文书拿给了老族公。 老族公轻叹一声,目光看向了虞幼窈,依照惯例问了她的意思:“虽然归母族一事,前有你祖母当年写下的保证书,后有她临终遗言,你父亲也同意了,不过你年岁也不小了,还需问一问你自己的意思。” 归母族这三个字,说得简单。 可一旦归了母族,就代表虞幼窈要在虞氏族谱除名,改了谢姓,归谢氏族谱,从此就是谢氏女,与虞氏再无相干。 真是可惜了。 虞幼窈顿时红了眼眶,轻咬了一下唇儿,才按照方才与谢府商量好的话,开了口:“虞氏幼窈,自幼秉承虞氏教养,恩义,自不敢弃,也是祖母心疼我,担心自己去了以后,我在府中难以自处,亦无长辈教养,相护,也这才让我归了母族,一片拳拳爱护,我感念至深,自生是虞氏女,死是虞氏鬼。” 此言一出,谢府一众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在场的虞氏族人,也是十分惊讶。 稍一想,就明白了虞幼窈的意思,母亲名节险些被污,身世险些被混淆,父女关系难以自处是真。 十三岁正是需要【正经】长辈悉心教养的年岁,虞幼窈既嫡又长,还封了韶仪县主,继室可没资格教养她。 虞幼窈又是丧妇长女,虞老夫人有善贞节烈的名声,有老夫人教养,没人敢说什么,老夫人去世了,就更不能耽误了教养。 虞老夫人去世了,最有资格教养虞幼窈的,是身为婶娘的姚氏,可坏就坏在,谢氏被指和二叔子有染,就难免尴尬。 如此看来,虞幼窈归母族,是纯属无奈之举。 至于虞幼窈自己的心思! 祖母的遗愿,她不敢违,外家的爱护,她亦不能辜负,家族的恩义,她更不能忘。 虞氏族人对虞幼窈的不满,也就彻底散了,难免还有些同情。 老族公轻叹一声:“杨氏还真是祸害不浅啊!”他瞧了谢老太爷,见他面色不大好,就道:“这事,我们是不是再商量商量,长辈作得孽,总不行让晚辈受了苦。” 这一切原就是私下商量好的,谢老太爷自是求之不得。 他佯装不快道:“小窈儿承你虞氏教养,恩义,不忍背离,那就归人不归宗,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最后商定的结果是,归母族一事不作声张,虞幼窈还是虞氏女,有了虞宗正的文书,虞幼窈将来前程,虞氏不能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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