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溶思索着棋盘上的应对之策,就说:“邓爱卿除了请安,可有别事?” 肯定是有别的事的,邓芝又不是那种有事没事都要找机会来表忠心的——或者说,他是跟随高溶起事的老人了,有从龙之功,反而不用那般。 邓芝定了定神,尽力忽略了正在下棋的‘后妃’,禀报了他在河套遇到的一些问题。一般的问题,他自己就解决了,不可能这个时候来请示高溶,所以这个时候说的确实是有些棘手的事。 “...耶律大成、耶律雄才两兄弟,还有审密特末儿、得脱等人,都请求归附,若是寻常契丹贵族归附,臣也能自行处置,只是这些人说来都是契丹的皇亲国戚。要说不接纳,倒是要错过眼下这个好机会了。要说接纳,怕是、怕是...” 既怕是引狼入室,也怕是养虎为患。 高溶‘哦’了一声,还想拖延棋盘上的时间,就道:“杨掌记觉得呢?” 杨宜君对边事也是特意了解过的,再加上人在司记司,对朝堂之事有着系统的把握。此时听邓芝大概一说,就明白那些人是什么性质了。便道:“这些人看着是一路的,不收下不好,全收下也不好...官家瞧瞧名字,觉得顺眼的便手下,不顺眼的让回去就是了。” 这就是正大光明的离间计了,真有什么不妥,这些人被‘特地’选出来,也很可能得不到对面的信任了。而且他们自己也能意识到这一点,再考虑到在燕国这边的好日子...原来是带着什么目的归附的,就不重要了。 这种招数真的挺好用的,毕竟北边胡人其实没有特别强烈的民族认同,他们能有一个共同的民族称谓,大多数时候还是汉人这边给的。至于内部的真实情况,往往相当复杂,说不定一些还是世仇部落呢! 高溶‘唔’了一声,终于想到该下到哪里了,在棋盘上落了子,后又道:“邓爱卿明日递个奏疏来,朕圈出几家你只管收下就是了。” 这就是认可了杨宜君的说法。 之后邓芝又说了数件事,有些当场就有了个结果,有些则是让邓芝回头写清楚条陈,递到政事堂,慢慢再议。 邓芝离开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之余,好奇心也快按捺不住了——说实在的,杨宜君说的计策,他也不是没想过,毕竟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主意。只不过,有些事他可以有主意,却不能拿主意,就是得来请示一番才行。 等了准信,他当然轻松...至于说‘好奇心’,就是因为杨宜君了。退出来之后,他便找了京中熟人,问起:“官家身边‘杨掌记’是何等人?” 京中熟人笑道:“你如今就算人在边地,也该多多了解京中行市才是啊!怎么这般不通了。” 就在熟人给邓芝解释‘杨掌记’何许人也时,清早从宫中出发的队伍终于在天黑后抵达千秋宫了。 抵达千秋宫之后,又是各处安置。高溶身为天子,住在了最大最漂亮的宫苑‘永福宫’,太后则住在了最舒适的‘琼芳殿’,至于剩下一干妃嫔,各有安置,不必细说。 杨宜君这些女官等着各处住下时,王荣悄悄儿来到了高溶身边:“官家,尚宫局女官正等着安置...您看,是不是叫杨掌记与太初宫跟随来的宫人住在一处,也方便随驾。” 高溶轻轻看了王荣一眼,王荣立刻心中一紧,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过了一会儿,高溶才慢慢道:“安排司记、司言两司女官,在永福宫下处居住。” 王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错在哪儿了!他知道杨宜君的性格,怎么还提出单独让她住过来?这不是明摆着叫人不自在么!心里反省着,口中道:“喏,奴才这就去办!” 说着,忙忙退了出去。 高溶凝视着殿外星星点点灯火,先是面无表情,尔后忽然又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
第97章 千秋宫是‘离宫…… 千秋宫是‘离宫’,虽然还是皇家宫苑,但到底和真正的皇宫不太一样。就细节来说,这边就没那么拘束。像杨宜君这种随行而来的女官,都比较自由,结伴去园中游玩也是可以的。 当然,前提是自己的职事已经做完,又报备了去处...不然的话,要找人的时候找不到,那也是麻烦。 杨宜君原本并不算很爱玩儿的那种人,或者说,普通的玩乐对于她来说吸引力不大。过去她在播州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出门玩耍,想玩什么玩什么,十分自由,然而她也没有经常出门。 她在家读书、看剧就很够了,不会缺乏乐趣,出门玩耍对她来说就是个调剂。 不过,入宫半年多了,一直被圈在小小宫城里,出宫也只出宫了一次,还是伴驾微服,根本没有玩儿的机会...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当然还是会想玩儿的。所以在听说可以去草场那边骑马后,她就告了个假,与欧阳法满结伴去了。 所谓的千秋宫操场,其实是附近练兵校场的一角。对于练骑兵地方来说,只是一小角,但也足够住在千秋宫内的贵人们跑马了。 杨宜君与欧阳法满手挽着手去挑马,欧阳法满也会骑马,只是不精通,据她所说,她父亲是个低级军官,她因此学了个骑马和拳脚。不过骑马也好,拳脚也罢,就是学着玩玩的,父兄并未认真教,她也没有认真学。 草场附近又马厩,贵人们有的自带宝马,不用管马厩借马,偶尔来个贵人用马,马厩这边都是很殷勤的。杨宜君和欧阳法满不算贵人,但也不是小宫人,和管理马厩的宦官算是‘同事’了。她们来借马,管事的不会刁难,却也不会上赶着,就随便她们自己挑就是了。 杨宜君多懂马啊!她的飞霞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异种宝驹,杨家在播州养的黔马更是西南一带最好的马。说是如今华夏内产的最好的马之一,那也可以!养马城等养马地产出的好马不止供应西南之地,在蜀中也是宝货呢。 杨宜君耳濡目染,懂的也不少了。 所以她很快挑出了一匹自己喜欢的马,又给欧阳法满挑了一批温顺的:“这匹马性情稳重,欧阳姐姐骑着正好。” 旁边有小太监搭话:“这位大人是真正懂行的,难不成在宫里也管过马?” 杨宜君笑了笑:“原是家中养马驯马...” 杨宜君这样说,其他人也没有多想,点点头就算过去了,欧阳法满也听从杨宜君的推荐,果然选了那匹温顺的马。 两人牵了马出去,到了草场那边,就看到草场那边颇为热闹。不只是得了恩典的宫人过来玩耍,还有一些贵人在众人拥簇之下作乐。 燕国也是以武立国的,当下又是天下未平之势,习武骑马的风气很浓厚,国内多有将门。而将门贵女么,多是能够骑马开弓的——后妃有将门出身者,不过在场的除了将门后妃,也有未嫁的将门、勋贵家小娘子。 这很正常,千秋宫不比宫中宫禁森严,女眷们除了给太后请安,以及固定的几个日子探望进宫的女儿,几乎没有机会进宫(那样进宫的,也只能在固定的路线、固定的宫苑呆着,不可能随意走动,更谈不上在宫里玩乐了)。 千秋宫就不同了,不少伴驾而来的王公贵族都住在周边,甚至可以说是住在宫苑范围内。他们的女眷平常来千秋宫里玩一玩,这都不算什么。 “那位小娘子是什么人,看着倒是身份不同于一般呢。”远远的,欧阳法满眯着眼睛看向了草场上一伙人。只见一个未嫁女儿家打扮的小娘子,黄衫红裙、分外亮眼,另外还有许多人跟随。其中不乏其他贵女小娘子,甚至是后妃。 就在这些人当中,这个小娘子都是不折不扣的中心。 杨宜君又不是洛阳长大的,对于洛阳的贵女也不甚了解,所也不知道。倒是近前一个宫人听到她们两人的话,笑说:“那是大娘娘的侄女,官家的表妹,赵家十一娘呢!” “原来如此...”欧阳法满微笑,杨宜君也全明白了。 赵家从高齐一朝起就因为赵娥而备受重用(赵家本身也是很厉害的家族),高晋一朝也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就被丢下,赵娥不是皇后了,也是宠妃,总没有让娘家被清算...现如今高溶掌权了,赵家又是他的外祖家,自然也是没有清算赵家的。 赵家也有人被处置,但都是高溶掌权之后和高晋一朝有问题的人勾勾搭搭的人。这样的人,高溶抓住一个处置一个——赵家也不愧是燕国‘常青树’,见机很快,非常乖觉,嫡系的赵家人都没有犯高溶的忌讳。而旁系犯忌讳的人他们也相当‘大义灭亲’,根本没求情。 到如今,就算是赵家旁系也晓得什么不能伸手了,情况也就稳定下来了。 这位赵十一娘的父亲,是赵家家主,与赵娥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从父系来说简直贵不可言。她唯一的问题是母亲是妾室,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的父亲是大娘娘最亲的兄弟,她本人自然就是官家最正牌的赵家表妹。 至于说母亲身份低一些,对普通人家或许是个挑剔之处,但对于皇家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因为她是她父亲唯一的女儿,物以稀为贵,她的身份就变得与嫡女没什么分别了。 据说太后赵娥也很喜欢她,时不时就会召她入宫陪伴...... 赵十一娘身份贵重是身份贵重,但与杨宜君和欧阳法满又没什么关系。两人既没有心思讨好奉承她,自然是互看一眼,就该干嘛干嘛了。两人上得马去,微微远着赵十一娘那一伙儿,随便玩玩也就得了。 杨宜君也没有特意驰马,一个是没必要,一个是她和现在骑的这匹马也不熟,安全起见,还是不要了。 正在她与欧阳法满玩着的时候,忽然就听到赵十一娘那一伙儿格外喧闹起来。出于看热闹的想法,两人骑马小跑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一伙人散开,似乎要做什么。和一个宫人打听才晓得,是这群贵人提议要赛马。 这些贵女每个都从身上拿一件饰品,算作是彩头,赛马赢了的人自然可以拿走全部。 也不只是她们这些贵女可以赛,其他人有兴趣的也可以,而且不必出彩头——人家贵女就是玩一个乐趣,那些看起来很值钱的饰物着实未被真正看在眼里。 一些有玩性的宫人见贵女来真的,便也起兴了,有几个人就说要参与赛马。杨宜君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人,就是过去曾经与她同住过的宫女雪娥。雪娥是司言司的宫女,司言司、司记司两司,哪怕是宫女,也承担着一些文书工作,这是寻常宫人不能替代的。所以司言司随官家来到千秋宫,她也是有跟着来的。 杨宜君骑马过去,与她打了个招呼,问她:“你也要赛马?” “杨大人?”雪娥笑着在马上做了半个叉手礼,然后就道:“家父原是军中驯马人,奴婢也算是会骑马的...杨大人瞧见彩头里那件珠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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