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于当下的话,哪一种决定都有自己的好处和坏处。站在燕国的立场,选哪一种都不能以‘对错’来论!只不过,单纯以燕国皇帝的角度来说,先南后北确实好些——河套和燕云在异族手中越久,越是后患无穷!眼下有余力收复,当然是出手最好!只要能将契丹赶出河套和燕云,哪怕燕国因此惨胜如败,掏空了家底,失去了得天下的机会,那也是肉烂在锅里! 但对于燕国皇帝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或许先北后南能‘功在千秋’,但那又和他,和高家有什么关系? 高溶主张先北后南倒也不是因为他有‘千秋功业’的志向,这和他的性格有关。首先,他就不觉得由自己主导的话,会收复不了中原故土!其次,他从来不喜欢‘欺软怕硬’。相反,少年时他和一群洛阳顶级衙内斗鸡走狗、上蹿下跳时,也是专盯着洛阳地界上最风光的一些人...... 眼下高溶的轻蔑,不是对这些指点江山的‘书生’,而是对他那在洛阳坐皇位的叔父。早些年的时候高晋也是在军中从事的,骁勇善战,甚至有‘勇冠三军’之名。他能兄终弟及,也有军中支持的原因! 而就是这样的人,安享富贵越久,胆子也越来越小了!在内怕儿子、弟弟,甚至侄儿夺权夺位,就像他当初做的一样。在外,也是选最稳妥的路,至于这条路会有怎样的后患,又是怎样不体面,他是不在乎的。 枭雄气短...高溶只觉得狼狈可笑。 “十七娘觉得该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南?”无论是哪一种,都有自己的说法,一时波光亭里的子弟们就争将起来了,正好在人群里看到了杨宜君,便询问起她的看法来了。 没错,很多男子不喜欢杨宜君在某些地方比他们还强,这让他们觉得被冒犯了。但时间长了,有些东西也就发生了变化,不喜欢归不喜欢,一些男子讨论学术问题、指点江山的时候也习惯了杨宜君有自己的看法。 更何况今天多是杨家子弟,都是杨宜君的堂兄堂弟...虽然站在男子的角度,他们也不太喜欢女子太有见识,但人的观感就是这么微妙——自己的母亲、姐妹、女儿们也是女人,可发生在别的女人身上他们觉得好或不好的事,轮到她们身上就完全相反了。 别的女人不被丈夫喜欢,忍气吞声,他们觉得理所应当。但换成是自己的女性亲人,那就是要上门讨公道...就这样的。 所以此时问到杨宜君头上,倒也不奇怪。 杨宜君没有一点儿迟疑:“当然先北后南,先难后易。” “可如此——”支持先南后北的杨家堂兄忍不住要开口。 杨宜君没等他说话,就打断了他:“阿兄这是‘看闲书掉泪——替古人担忧’么?我等都是汉人,若只是不相干之汉人的想法,自然是早早收复河套并燕云最好!至于高家死活,甚至燕国会不会被改朝换代,干卿何事?” 简单来说,别入戏太深了!高家的江山关我们啥事儿? 赵祖光被杨宜君的直接弄得都愣住了,但回过神来后却不吃惊,大约是杨宜君让他吃惊太多次了,这样算不得什么...事实上,如果不是杨宜君口吻里视高家死活于无物,让他颇感不适应,他连发愣都不会有。 但在回过神来之后,他还是下意识地看了高溶一眼。从他的角度,却是看不出高溶是喜是怒的。 波光亭里的子弟听杨宜君这样说,无论是支持先南后北的,还是支持先北后南的,都笑了。其中一位堂兄就笑道:“十七娘此言极是,只是我们今日论这些,就是先设云自己是燕国人,甚至是高家人呢!” “若是这般,我也说‘先北后南’。”杨宜君依旧没有犹豫,毫不拖泥带水道:“欲天下一统,欲为天下一人,本就该具备常人没有的胆气——求稳妥,求苟活?就不该在这大争之世出头!天下那么多大家族,不就是那么做的么?” “那些称王为帝的人,选‘稳妥’的路,怕是已经忘了当初的志向了!” “十七娘这话虽有理,却也太苛刻了。此一时彼一时,起家时只自己一个,最多再算上家族。是不需要考量那么多的,成了自然好,不成也是出手无悔。”一个子弟笑盈盈地插嘴,道:“如今却不同了,已经有偌大地盘,身边跟从的人也不可计数了。” 这话也有理,但杨宜君只是侧了侧头,轻描淡写:“说的好像,为君者在意身边跟从的人一般,若牺牲这些人能成就大业,君王会犹豫吗?说到底,是过去不怕死,如今活得长了,拥有的东西多了,反倒惜命了...惜的自然只是自己的命。” 怕死就是怕死,舍不得人间富贵就是舍不得人间富贵,何必要多做修饰呢。 “有的时候,捷径才是远路,远路才是捷径...选‘先南后北’的,日后怕是要为此付出代价。”杨宜君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不少影视剧,其中有背景是‘宋朝’的,宋初的情况就和如今很像。然后选了‘先南后北’,结果就是不管宋朝文化经济多么出色,也免不了军事上从开国初孱弱到最后。 燕云十六州等地,断断续续一直收复不来,不只是北方一直面临危机,时不时就要爆发大战,始终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还因为这‘外部问题’会向内蔓延,导致‘内部问题’! 当然,或许北宋初年选了‘先北后南’,然后就没有宋朝了...但杨宜君还是选‘先北后南’,这是性格使然。 这个时候波光亭里的子弟也大概明白了,这是杨宜君的选择,大家就是各有理由,信念不同。所以也没有多少对峙的紧张,反而都笑了,其中一个就道:“这样看来,十七娘还是小孩子呢,想到这等事,孩子气的很。” 若没有‘现在’,谈何‘未来’?而且,成年人了,委曲求全有什么的,不寒碜! “真正身处其中是很难的,也就是十七娘这般不涉其中,又是个孩子,才能如此轻巧了。”杨宜君的立场没问题,甚至从‘大局’上来说,她还在制高点上!但真正身处其中的人,是很难那样坚决的。 他们也不觉得杨宜君真的是燕国皇帝,还能这样想。 “为什么不?”杨宜君却觉得是这些子弟太‘想当然’了,不紧不慢道:“如今这年月,胆气豪情成了鲁莽无知,心怀大志变成了不知世事,舍生取义成了虚伪邀名...所以,你们觉得选‘先北后南’是笑话,是罔顾实情。看似大义凛然,实则狗屁不通。” “可人的豪情真的不存在,又或者存在,但一文不值吗?当然不是。若真是那样,就不必有大禹治水而天下安,不必有周灭殷商而国太平,不必有始皇帝一统天下,不必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也不会在这里,而是依旧是上古时的样子,住山洞、披兽皮、食野果,与禽兽无异了。” “若是我,我就要彪炳史册,我就要功在千秋!做的成当然很好,做不成也是轰轰烈烈、问心无悔!” “我不知道选那些不那么稳妥的路,将来失败了会不会后悔,我只知道,眼下践踏了自己的初衷,自己的志向,当下就会后悔!” 明明是豪情万丈地话,杨宜君说这些的时候却相当平静。因为她不是要煽动什么,也不需要说服自己,这些想法对于她来说就是‘理所当然’。她扬了扬眉:“说来,阿兄们又是为了存于世,为何不愿意庸庸碌碌,为何想要做下事业的呢?” “不是为了今后要委曲求全、有所取舍、踟蹰不前,而是为了完全相反的东西——想要能够抓住想要的东西,想要一言九鼎,想要问心无愧!” 赵祖光是真的不喜欢杨宜君这样的女子,遇到这样的女子,他就像是火遇上了水,根本立不起来,天然就有一种气短。但他也再次感受到了上次在城中酒楼里,见杨宜君一人赢下南吴几个才子的感觉。 这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叫人不得不看的女子。 而且,这次他可以确定另一点——他看向高溶。 高溶前所未有地认真凝视着杨宜君,杨宜君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闪亮,足够与朝阳争辉,与明月相映,与群星一色。
第35章 花园中的表演还…… 花园中的表演还在继续,不过不再是杂手艺,而是撮弄杂艺。而且是撮弄杂艺中最受欢迎的‘仙术’...就杨宜君看来,其实就是影视剧里常出现的‘魔术’,讲究的是灵活巧妙,当然,也有些很倚仗道具。 现在的‘仙术’多是小型魔术,很考验艺人本身的功夫。表演的艺人名叫吴小仙,名气颇大,手中拿了两个核桃大小的小绣球,藏来藏去,以为在袖子里时,其实在领口中,以为在手心里时,又跑到了发髻里。 这般巧妙的演出,博得了好一番喝彩!当即就有好事的撒了大把大把的钱上去。这叫后面表演的一对兄弟无形中压力大了很多——两人在遵义城里混事也有小半年了,靠着一手漂亮的飞刀也不愁吃喝,但想要更进一步,真正叫本地艺人服气,却是不能了。 对于他们来说,今天在播州侯府的演出是个机会。 而如果演出效果不好的话,这个机会就浪费了。想要再等到这样好的机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高溶微微垂着眼睛,对于惊险的飞刀表演并无兴趣。这种表演,无非是一个人站在靶子位,一个人射飞刀而已。惊险一些的,叫站靶子位的人头顶个绣球、果子什么的,射飞刀的人一刀过去,绣球、果子破开,人不能伤到分毫。更惊险一些的,射飞刀的人得蒙着双眼——这样的表演高溶在洛阳见过,眼前这对兄弟却不能表演。 毕竟播州只是边陲之地,哪怕杨家治理得当,普通人生活比中原百姓还要好些,也改变不了很多方面的差距。 ‘咄咄’几声,飞刀总是惊险地蹭着站靶子位的艺人过去,但始终没伤到人!如此惊险又利落的表演果然引得叫好声一片。表演的兄弟俩也放松了些,开始玩更多花活儿。 因为表演的精彩,不少人开始往高溶这边靠,他的站位好巧不巧正是最适合观赏这场飞刀演出的。 高溶不耐烦了,便要从人群中脱身。 “你们这些冤家!别挤别挤,哎哟!”杨丽华在几个女伴的拥簇下也往看飞刀表演的‘最佳位置’过去,一路笑闹不说,还有个女伴挠她肋下,叫她一时都笑软了。回头‘警告’人,却是因此没看到前面,一下撞了个满怀。 高溶抬手扶住了杨丽华的手腕,让杨丽华不至于倒在他身上,分寸是恰到好处的。 杨丽华发觉自己撞到了一个男客,一下脸红了,退到一边去。不待说什么,对方先一步松开了扶住她的手,很有风度。低声说了一句:“小娘子当心些。” 并不多说什么,便走了。 杨丽华抬头,只看到了对方一个侧脸。一下便怔住不说话了。之后女伴们与她玩笑,拿刚刚发生的事调侃她。她就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狸猫一般,生气道:“说什么浑话?这是我们该说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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