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溶和赵祖光倒是不像其他人那样,觉得这王仙师可能有仙法,但也一时之间没看出他的破绽...这就像是艺人的戏法,明知道是假的,却也不能看出手法。 赵祖光忍不住用余光去看杨宜君,好奇杨宜君接下来要怎么做。 杨宜君眨了眨眼,看着将怀纸收进袖中,一脸风轻云淡的王仙师,神色谈得上漫不经心。 王仙师其实心里是有些意外的,他以为自己这一手出来,至少能稍稍震慑住杨宜君。之后再随便露一两手,就必定能收服这个小娘子了。但杨宜君现在这样子,明显是不动心的。 她太平静了,平静地让王仙师有些不安了。 但很快,王仙师又稳住了,一来他常在场面上做‘表演’,最要紧的就是要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不然怎么骗人?二来,他想来这也可能是眼前小娘子故作镇定,毕竟之前那般说话,立刻转变态度、恭恭敬敬起来,怕是也拉不下脸。 这等被宠坏了的贵族小娘子嘛,就是要面子。 “如此,不过是‘牛刀小试’,小娘子如今信了么?”王仙师笑着道。 杨宜君歪了歪头,神色有些微妙,像是想笑,但又不得不忍笑的样子。不一会儿才慢条斯理道:“这信不信的先不说,只说你这道士手段,也确实是‘小试’,还是太小家子气了。” 这话让王仙师都收了出场以来的和颜悦色,皱起了眉头:“小娘子此言是何道理。” 他都出手了,杨宜君还是言语带刺,阴阳怪气,这就是意料之外了。而意料之外的情况,总会让他这样的人难受...他做的这事,如果不能一切尽在掌握中,是非常危险的。 杨宜君不说话,只是向身后的晴雯招了招手,在她耳边耳语吩咐了几句,然后就老神在在地重新进了茶棚,吩咐茶棚主人重新送茶来。悠哉游哉地喝了一盏茶,和赵祖光、高溶他们没话找话一样,就是闲聊。 “二位公子说,天下真有神仙么?”杨宜君像是为刚才的事问高溶和赵祖光。 高溶不说话,只是看赵祖光,赵祖光知道这是不能让杨宜君的话砸在地上的意思,连忙笑着道:“这在下可说不好,在下是没见过,可天底下没见过的事、没见过的人太多了...如此,哪里能说信不信。” 要说信,那说不上,只能说,在还没有亲眼见到之前,半信半疑就是了。 这话有一个隐含意思,就是刚刚见过的‘王仙师’显然也不是仙人,不然他就不会说自己没见过了...赵祖光不知道‘王仙师’用了什么手法,但他知道,真有神仙手段,是不会这样‘低级’的。 哪怕是‘牛刀小试’,也不该那样有可以怀疑的地方——戏法就是这样,哪怕是再神奇,也会有一两个地方稍显‘累赘’,这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遮掩视线,又或者布置机关等等。戏法终究是戏法,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仙法就不同了,哪怕是做一件小事,也该能毫无破绽才对。 对于赵祖光的说法,杨宜君笑了笑:“我倒是觉得,所谓神仙,也就是凡人...上古时候,有许多人是圣人,可他们凭什么做圣人?神农氏尝百草,救治百姓,轩辕黄帝发明百物,无人不崇敬,仓颉有造字之功...从这上头来说,如今一个寻常人,去到上古也可凭借自己所知所能成为圣人,成为愚昧百姓眼中的仙人。” 所谓神仙,是能人所不能。真要说起来,若是影视剧里那些现代的机器出现在如今,那也是‘仙家手段’了!然而那并非神仙有灵,而是人身为万物灵长,自己发展进步的结果。 高溶听到杨宜君话,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就是一抹来的快去的快的笑意。 说话到这里,王仙师已经很坐不住了,他大概看出来了,自己的手段并没有镇住杨宜君!这是个完全超出他认知的小娘子...按照她的想法,天底下根本没有神仙,有的只不过是当下还不能理解的东西。等到理解了,就不过了了。 何等胆大妄为,何等藐视神仙! 王仙师根本没想到世界上有这样离经叛道之人——他自己虽然假借神仙手段招摇撞骗,但他其实是‘普通人’来的,也相信世上有神仙。杨宜君如此,在他这里几乎是‘异端’了。 他放弃收服这个杨家小娘子了,只想抹除这个隐患。然而就在他要暗示信徒们做什么的时候,晴雯按杨宜君吩咐的,将她要的东西拿来了。 杨宜君看了看晴雯拿来的一个提盒、一只青瓷酒壶,点了点头:“不错,这就可以了。” 她又看向王仙师:“我说你这道士小家子气可不是随便说的,就是这般手段,谁又不能呢?傢獨口勿车巠就是我这闺阁小娘子,也是能的。” 杨宜君这是要镇住那些信徒,同时为救兵争取更多时间。 “你说你会‘复原术’,说起来我也会差不多的法术...今日也叫你这野道士开开眼!”说着,杨宜君将青瓷酒壶放在桌上,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尽可将这酒壶砸的粉碎,我总能将其复原。” 复原当然是假的,杨宜君是又想到了曾看过的电视剧《圈套》,里面真是讲了不少行骗的手法呢。 虽然不知道杨宜君卖的是什么药,但杨宜君说自己也要施展‘法术’,王仙师还真不能做什么去阻止。身后这些信徒能为他所用,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信世上有神仙。杨宜君要是做别的,他还可以鼓动这些信徒做点儿什么,可她说她也要做法,那就不一样了。 这些信徒畏惧那是真的,一时之间是不敢阻止妨碍的,就算他强行下命令,也会显得非常不合常理。如此,反而会引起怀疑。 杨宜君却不管这些,只推了推青瓷酒壶,叫王仙师等人砸毁。 最后还是那童子,在王仙师点头之后,上前砸了那只酒壶,真的砸的粉碎。 杨宜君没管他砸的多碎,只是打开了晴雯送来的另一样东西,那是一只提盒,就是贵族人家出门踏青、登高活动时,常常带着用来装食物和各种零碎物件的提盒。木质的,比较精致,看起来平平无奇。 提盒打开之后,又亮给所有人看,里面空空如也。 杨宜君让晴雯将酒壶碎片扫起来,装进提盒里,自己则在碎片堆里拣了一个小碎片给童子拿着,也不说这是为什么。 碎片都装进提盒之后,杨宜君盖上提盒的盖子,摇晃了几下。然后曲起指节,轻轻敲了盒盖几下,也不见如何施法念咒,就道:“成了。” 打开提盒盖子,叫众人都去看,众目睽睽之下,杨宜君从中取出了一只完整的青瓷酒壶,与之前放进去的那只一模一样。众人因为惊诧还未反应过来前,杨宜君就指着那童子道:“那碎片也拿来。” 童子迷迷糊糊中拿出了之前杨宜君递给他的碎片,这时才发现,揭开壶盖之后,口沿上有一个小小缺口。之前那个小碎片放上去,严丝合缝! “这......”童子说不出话来了。 事实上,就连杨宜君这边的人,好多也看着杨宜君莫名惊诧...真没想到哇,自家娘子还有这般本事。 杨宜君看向王仙师,又笑了:“所以我才说啊,仙师还是太小家子气,这般手段委实不够看,我都能使呢!” 王仙师有些慌了,强笑道:“小娘子这该是戏法之流罢?撮弄杂艺的玩意儿,怎可拿出来与仙法并列。” “你说是戏法就是戏法?”杨宜君不置可否,但还是反问了一句。反问之后就自顾自笑了起来:“若我是戏法,那你怎么说?你这道士岂不是也可以说是戏法?” 之前那‘陆先生’跳了出来:“胡说八道!仙师怎么会是变戏法,之前还救活过溺水而亡之人呢!” “谁知道呢...且不说我没见过他救人,就是见过了又如何?”杨宜君轻描淡写,语气轻慢地让对方吐血:“一时之间背过气的人不是没有!因溺水而没气,之后救治得力,又缓过来的例子,医家脉案里不是孤例罢?” “若这就是仙家手段,那仙家手段太不值钱了...多少医家也能称是‘神仙’了。” 杨宜君轻蔑的眼神在对面巡睃而过,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陆先生’真觉得心头一阵火起,就想要叫杨宜君知道厉害!然而,立刻有杨家的家丁注意到了他的危险举动,上前了几步,同时抬了抬手,让人能看见他们腰间的兵刃。 这让‘陆先生’一时之间‘被冷静’了下来。 ‘王仙师’见此情形,心里叫苦!知道这次是撞上硬茬子了。他有心想偷偷开溜,然而首先心里就放不下这些日子的积累,做这样一次局也不容易呢,好容易哄住了这么些人,眼看着就要收益最大了,这个时候放弃?舍不得是当然的。 更重要的是,现在找借口开溜,哪怕那些信徒再蠢,大多数也能看出问题了。不说立刻想明白他是招摇撞骗的,至少也会有怀疑。 所以他是真的不能溜之大吉,留下来,‘富贵险中求’反而成功脱身的机会更高。 当下,做好了打算,王仙师硬着头皮道:“荒唐!我原本念你小小年纪,又是个见识短浅的女子,不欲与你计较,如今看来却是宽纵了你,叫你这小娘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说着吩咐身边人道:“将这小娘子押下去,我要做法祭祀天神...这小娘子性情猖狂,命格却好,是最好的祭品!” 其实那些跟随王仙师的信徒,只要不是狂信徒,有刚刚杨宜君那一通演示,就多少有些迟疑了——方才的情况,要么杨宜君是变戏法,但问题是他们看不出杨宜君哪里变了戏法,若她是变戏法的,那王仙师就很有可能也是啊。要么杨宜君不是变戏法的,那就是仙法了! 王仙师是能使仙法的仙师,对面也是能使仙法的仙子啊! 人家神仙的事,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掂量不清,其中插一脚,是嫌命长吗? 杨宜君也是料准了这些,才有这番行事的。眼下见‘王仙师’不得已,图穷见匕,也不慌张,这完全是预料的几种情况之一。 她只后退了一步,左手手按住高溶的手腕,制止了高溶对近身人本能的反制,然后右手抽出他腰间的长剑。‘噌’地一声,拔出剑来,高声道:“谁敢乱动?我是播州杨氏十七娘,嫡支正脉!当今播州侯是我嫡亲伯父...今日动我,不怕死吗!” 这句话压下去,除了极少数已经中了邪一般的狂信徒,一些原本有些被鼓动了的信徒也迟疑了。过去他们被世俗的力量压制了半辈子,感受到仙家的力量也就是最近的事而已,就像小狗听到呼唤就会摇尾巴,本能这种东西真的很难改。 更何况,现在是一份存疑的仙家力量,这些人就更难抛下一切去听命‘仙师’了。 只有几个扑上来的信徒的话,家丁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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