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这人长情,此时想起这些,也是很伤感。 “说这些做什么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真要想这些,这辈子就没得快活的时候了。”还是平儿年纪最长,最为平和,在这节庆的日子里,岔过了这样有些破坏气氛的话题。给杨宜君拿了几样首饰:“初初落脚,夫人便没有给娘子做新首饰,但也让奴婢拣着娘子的首饰,那些金的银的都修一修,好使光鲜如新。” 新年是大节了,往年杨宜君都有各种新首饰。今年因为搬来洛阳,没有那么多闲钱,就节省了一些。 “要什么新首饰,年前不是已经买了些了?”杨宜君本人倒是对这种事不太看重。 她说的年前买首饰,其实是因为初来乍到,不让人说是土包子,所以置了一些符合洛阳流行的衣裳首饰。这属于社交的一部分,哪怕是忧虑着家里的经济状况,周氏也没有节省。 平儿打开盒子给杨宜君看,里面果然都是一些金银首饰,炸过、擦过之后,都黄澄澄、银亮亮的。其中又有几样特别归在了一起,看过去才发现都是适合人日主题的——有一对执荷童子金耳环,一对仙人飞天银头饰。 赞了平儿心细,杨宜君就换了耳环,然后又加上了这对‘仙人飞天’。 平儿替杨宜君插戴‘仙人飞天’,说着:“娘子许多饰物都不合洛中流行,若是金的银的还好,化了之后还能重新攒造首饰。只是那些玉石、珠翠什么的,又不能另作,真是十分可惜了。” “倒也没有,玉石珠翠一般也不随流行,都是些大方样式,哪儿也不老气...用一用也无妨。” 金银常有用来做时兴样式首饰的,玉石珠翠的样式一般都是‘经典款’。平日里穿戴虽然差了些意思,却也不至于因此被人看不起。 对于杨宜君这个说法,平儿虽然也认可,但还是心里替她可惜——天下哪有比她家娘子更出挑的人物?之前几次参与洛阳这边女儿家的聚会活动(主要是姐姐杨宜主和嫂子韦氏帮忙牵线搭桥联系上的),其他一干小娘子,都远不如自家娘子。 但这些小娘子从小生长在洛阳,就比自家娘子‘时兴’了不少...她还私下听人说起了自家小姐。 说容貌气性没得挑剔,只是小地方来的,到底局促了些...... 平儿看着自家小娘子,眼下做节下装扮,雪青色上袄,蜜合色褶裙系成高腰,蘖色绣花披帛松松挽着——腰如束素、螓首蛾眉、悠然自得,淡得像是天地间一抹云色,偏生又叫人无法忽视。 这叫局促?不过就是看自家娘子随不上洛中流行,说些怪话罢了。 杨宜君低头剪着人胜,剪了一会儿,也得了几个。只不过她不擅此道,大多不好,其中一个稍好得,被她贴在了发髻旁。至于其他的,她只吩咐:“紫鹃,都贴上屏风罢,别用浆糊,用细针别上去也就是了...” 这是怕糟蹋了她的屏风面。 紫鹃动手,细心地将人胜都别了上去,除了杨宜君剪的人胜,她们这些婢女剪的人胜也都别了上去,最后细针都不够了,这才罢手——南边的习俗,人胜不止戴头,还要贴在屏风上,播州那边有南边风气,也是如此的。 这些都做的差不多时,有婢女过来请杨宜君,是周氏和韦氏叫杨宜君过去说过节的事。 是的,今天也是过节,不过在元宵节将至的当下,人胜节也就是随便过过而已。人胜节对于大家来说更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元宵节必须开始准备的信号。 大户人家往往年前就开始准备元宵节了,一些人家就算准备的迟,也不能迟于正月初七人日这一天。 杨宜君过去说话,她过去时周氏正和韦氏说完元宵节当日家中用什么菜,还有往各家送元宵节节礼又是什么章程。杨宜君这会儿来,她们就继续说,周氏也只是让她听着而已。 闺阁女儿家,家里有母亲、有嫂子,这种事论理本身就轮不到她插手。世上女儿家这个时候一般就是听着,等到自己将来嫁人了才帮着婆婆嫂子一起上手做这些。最后等到自己也当家了,才完全独立做这些。 杨宜君对这些事兴趣不大,此时听着,只当是一种有趣的故事——如果将其当成是民风民俗的一部分,确实挺有趣的。 周氏和韦氏说的差不多了,周氏让婢女拿了一些东西给她,都是过元宵节时用得上的。 有衣裙,也有灯球、玉梅、雪柳、闹蛾等饰物。 “过些日子元夕,到时都要上街过节...”周氏拿的这些东西,就是给杨宜君上街过节时穿戴的,十分应节。说完这个,她还说起了当日要注意的事,那么多人上街,挨挨挤挤的,需要格外小心。 杨宜君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极容易被一些泼皮借着人挤人、人挨人给轻薄了去呢。 “到时你只跟着你嫂子、大哥行动,街上逛看观灯,至于别的,有甚大热闹,别凑到前头去。那时候人多,随便一点儿热闹,也能引来许多人...遭了那等破皮近身还是小的,若是出了踩踏之事,才真是危险!” 小娘子被人占便宜,这是很严肃的事。但相比起踩踏事故、丢掉小命,那又不值一提了。 旁边韦氏也道:“可不是么,每岁元夕街面上就不知哪里来了那许多人,我记得上回是一个小妓.女,路边唱曲,唱的好乐声,引得楼上的大少喜欢,往下扔了许多钱来。路人见了,也去抢那钱,一时踩踏起来,死了好几个,伤了不计其数!” “如今再见元夕街上许多人,我心里都怕。” 这些话杨宜君都受教了,但她还是挺期待元宵节的...她在播州时也过元宵节,但她知道洛阳的元宵节尤其隆重,元宵节前后,外头的热闹不是小小的遵义城能比的——她当然能在影视剧看到了热闹隆重的多的场面,可亲身经历到底不同。 到了元宵节后,杨宜君便如同洛阳女子一般,穿白绫裙(燕国元宵节尚白,人多穿白衣,以应月色),发髻上插戴灯球、玉梅等装饰。 所谓灯球,其实是就是枣子大小,仿佛茸球的球状饰物,一般这灯球会连在一能弹动的金属上,与步摇仿佛。灯球中最常见的,就是毛绒做的,更好的也有金银的、珠子的,杨宜君戴的就是一对毛绒做的,都是深青色的。 还有玉梅,是白罗做的像生花饰物,一般还要熏香。 杨宜君装扮一新,便随着兄嫂们一起出门观灯游玩了。当此之时,婢女家人也都有跟随,防着有人摸上来冒犯。 “那是谁家女儿,倒是从未见过!”有人见到杨宜君行过,痴呆了半晌,才与周围人言语。 洛阳城这么大,有个把不认得的人实属正常,这人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刚刚经过之人太出众的关系。一般这样出众的人,都会有好事者传出名声来,寻常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们这等浪荡子弟却是最了解的。?轻&吻&喵&喵&独&家&整&理& “我也没见过,或许是新来京的...哎呀哎呀!这般女子,竟不能结识,实在是罪过可惜了!”旁边的伙伴都是一路的,自然反应也差不多。 杨宜君本就生的十分貌美,今日出来观灯,穿了素色白绫裙,头上发髻乌黑,不用什么装饰。只有一对深青色灯球、一支玉梅、一支银闹蛾簪而已,十分简单素净。如此行走在灯下,真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往常十分的美貌,一下变成了二十分不止,直有仙人飞去之姿,都不真实了。 走这一路,还有浪荡子弟跟随在杨家之后逛看,只想看看这是谁家女子,稍后去打听提亲之事——大多数人都明白自己没戏,但试试、试试还不行么?说不定就成了呢? 杨宜君之后几日,日日都随着家里去看灯,很是见了一回洛中热闹。直到收灯夜到来,这才算是满足了。 而就是收灯夜当日,观灯的杨家人回到家,却是看到了几位宫中人打扮,气度十分不俗的人物。其中有男有女,看得出来是男子在后,女子为先。 这几人自报了家门,杨家才晓得他们是宫里来的,男子是内侍,女子是女官和随从的宫女。 其中打头的两位女官只问:“敢问,谁是杨公家小娘子?” 话是这样问,女官的视线已经落在杨宜君身上了...赵娥在宫中听人推荐了一些可以入宫做女官的女子,这些日子都有派人寻访这些女子。这会儿寻到了杨家这里,女官们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杨宜君,觉得不会有别人了。 杨家的女儿,要么已经嫁人了,要么年纪特别小,只她一个在其中,不是她又是谁? 更何况女官一看她,就想起了公主所谓‘观其容仪、气性、言辞、才慧,真天人也’一句。之前想着这样的话多有夸张,真人怎可能到如此地步!但如今真的见到人了,才晓得,是真没有一丝虚假在其中。 这位杨家小娘子,穿鹅黄泥金袄儿,系一条白绫裙子,挽着一条蜜合色绮料披帛,乌发白肤,琳琅簪环之类,不过两三样,且不见奢华。通身素净换做别人,多少寡淡,但之于她,却好比是清水出芙蓉、明月出流云,风流已经到了极致了。 入目所见,觉得满心欢喜,踏入内室,真实满堂光彩。 杨家这边与几位宫中来者见礼,女官才说明了来意——宫里大娘娘听说你家有个好女儿,各方面都是一等一的,想要传你家女儿入宫做女官,你们肯不肯啊? 燕国连宫女都不强要,女官又上一层,往往是诗书传家的人家出来的,更不可能强抢了,所以一般都会问问。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不强求了。 征召民间有才能的女子去宫中做女官,这也是唐朝的传统了。然而在当下,却让杨家上下有些迟疑。 站在父母的角度,肯定不愿意女儿进宫做什么女官。这种事听起来荣耀,燕国之中普通人家,甚至中等人家,也以家中女儿做女官为好。家里出了一个女官,倒不是说可以沾光弄权了(确实有这种情况,但极其罕见,而且容易被整治),而是对家声有很大的好处。 最直接、最表面的,出了女官后,姐姐妹妹们往往立刻会有簪缨贵家前来提亲。 至于别的,没那么直接的隐藏好处,那就更多了。 但问题是,做女官对这个女儿本身可不见得那么好——从此之后就是宫里的人了,难得再见家人。就算将来做女官做到高位,这一点也很难改变,更别说做到高位何其困难。 而比远离家人更难的是,入宫之后作为宫人,本质上就是皇家的奴婢了! 女官说是官,可到底和真正的官员不同,退一步说,皇家对上真正的官员,不也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么? 所以,到时候一条小命就捏在贵人手里了——说不定什么事没办好,或者不小心牵扯进了宫廷阴谋中,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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