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能写出《青玉案》的杨宜君,诚如她所言,不是在女子中拔尖了,而是放在所有人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她看过了这阕词,眼下又忍不住拿出来读,读完之后道:“到此词,天下元夕词皆废。” 得了赵娥这样高的评价,下面的人心里也就有数了,知道被征召的女官预备役们进宫,这位杨家小娘子必然中选!而且中选之后还不能随便发个地方,得重用才行。不然事后大娘娘再想起这个她如此称赞的小娘子,问其去处,去处太差岂不尴尬? 就算这个人素质不合女官的要求,这也是不行的。问题的关键也不在她的素质是高是低,问题的关键是,大娘娘都这样称赞了,下面的人有没有眼色——到时候大娘娘首先想到的不是一个才女,其他方面却十分欠缺,真是可惜,但女官们如此处置,也有她们的道理。 首先想到的是她说的话有没有用,下面的人是不是不重视她。 抱着这种心思,又过了数日,出了晦日之后,宫中就派车马,将征召的女官预备役们接入了宫中。 这里说的晦日,其实就是正月最后一日。这是非常古老的传统了,视每个月的最后一日为晦日,而一年中最后一个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尤为‘晦气’,所以叫‘大晦日’。 杨宜君在家郑重地拜别了父母和兄弟姐妹,这才登上了宫中的车。 她知道很多时候都是家人包容她,包容她的任性,为此她让家人伤心,甚至还给家里带来了麻烦...如果,如果她能体谅爱自己的家人一些,她就不该如此。但没有办法啊,她已经看过最广阔的世界了,根本无法打碎自己的骨头,好让自己能被装进一个狭小的套子里。 她本质上果然是一个最爱自己的人,做不到为了体谅家人,选择如大多数小娘子那样,按部就班、循规蹈矩,过完世俗意义是幸福完满的一生。 所以拜别家人时,她是真的有愧疚的,上马车时,她回过头来,嘴唇翕动,道:“爹、娘——女儿不孝——” 她这一说,眼泪滴落,周氏的眼睛也红了,最后她消失在马车车帘后,而马车在宫人的护送下走小门进了宫,是无声无息的。 这一天,这样无声无息进宫的女子还有好些个。 作为女官预备役被征召的女子总共有二十名左右,另外还有二十名宫女,她们因为足够出色,获得了成为女官的资格,和被征召来的小娘子一起接受六局二十四司的检验。 “诸位既到此处,就该知晓规矩...”对她们说话的是尚宫局的两位尚宫之一,钱尚宫。她主要是和所有人打个照面,给个下马威的。 除了告诫女官预备役们要守规矩,她还说明了今后一个月内的安排。 今后一个月是考察期,考察她们这些女官预备役合格不合格。按照事先的计划,这次只有二十人能成为真正的女官,也就是一半的合格率。而明白这一点后,在场的女子都互相看了看,心里各有想法。 考察期内,她们四十人被分为十组,每组四人——她们会在六局二十四司不同的局司轮转,在不同的地方,每组就会有不同的女官带她们。轮转的时候,带她们的女官会根据她们的表现给出评价,重点不是在所有局司都拿到合格的评价,而是在多数合格的情况下,得有几个特别优异的评价。 因为这会决定考察结束后,有没有局司愿意接纳她们。 “姐姐好,小女蔡淑英,家中行九,叫我九娘便是了。”同组之中,序了齿之后,一个姑娘便对杨宜君叉手行礼。她和杨宜君一样,都是外头征召来的,父亲是一位教书的夫子,她也是从小读书的。 同组之中还有两位,都是宫中宫女出身了。这似乎是故意的,分组的时候都是两名征召来的配两名宫女。 她们也简单自我介绍了一回,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今年二十五岁,名叫黄兰香,年纪稍小些的也二十一岁了,名叫马珍珠——这很正常,一般的宫女想要奋斗到获得升女官的机会,都不会年轻了。 四人说了各自年纪、姓名,互相道了姐姐妹妹,一时之间也就无话了。本来就是陌生人,接下来还得做竞争对手,能气氛热络那才是见鬼了。不过杨宜君和蔡淑英不是找事儿的人,而黄兰香和马珍珠人在宫廷呆了许多年,人情上自然是历炼出来了,面子情很会做,所以一时之间彼此也是相安无事的。 尚服局给四十名女官预备役送来了衣服,这种衣服和女官们穿的袍子款式是一样的,只不过一来统一用一种浅绿色,和各局女官都不同。二来,她们没有女官们戴的硬幞头(男子官帽也常见硬幞头),束腰也不许用革带。 眼下送的是春衣,所以是不薄不厚的,每人两套。 晚间,大家试了这袍子,就聚在一起改衣...宫里给娘娘们每季做衣裳,都会特别量体裁衣。至于对另外的人,就没有这么用心了,东西质地不差,不会丢了皇家的脸面,但却能在细节处看出没用心。 比如现在送来的衣服,都是一般的大小,每个人还要根据自己的身量修改一番。 修改这些衣服时,马珍珠就和同组其他人,主要是杨宜君和蔡淑英说起宫中之事:“宫中一向如此,别说我们这些连女官都算不得的了,就算做到女官,五品、六品,也不能有量体裁衣的待遇。以前我是在尚攻局当差的,跟着一位正七品的典彩做事,每季有官服下发,都是我替那位典彩修改的。” “人家说起来觉得不像,宫女也就罢了,女官何等样人,都是有官身的了,怎得如此,就分不出人手与她们好生做衣么?其实这话就是外行了,他们也不想想偌大一个皇宫,里面有多少人。” “如今宫中主子还少些了,先帝时候宫中妃嫔众多,还有许多没成年,便没有出宫的皇子公主...林林总总,六局伺候这些人便够了,一些够不上的主子也得将就呢!更何况这之下的了。” 杨宜君想想,也觉得这话挺有理的。此时什么是都只能靠人工去做,宫廷中的贵人待遇又高,供养一个就了不得了,这么多人,想要个个伺候的面面俱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影视剧里,宫斗场景,一些低位嫔妃总是待遇不够,份例拿不到好的,也不都是夸张——其实就是宫里人的不可能做到人人满意,于是就只能捧高踩低了。至于那些原本在低处的人,会不会有朝一日得势了,就发起报复?大家一般是不担心这个问题的。 一来,捧高踩低并不是某一个人的行为,而是宫廷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行事方针。这种情况下,报复,报复谁呢?最多就是报复几个特别欺辱过自己的。而一般的宫人就算捧高踩低,也不会搞得这么难看,特意针对谁。 二来,位于低位的人想要出头得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大多数人就这样默默无闻过去了...真要是那么容易出头,也就不必有白头宫女说玄宗的事了。 这种事就和买彩票中奖差不多,一般人哪里会担心今天得罪的人有朝一日中大奖,然后找到机会报复自己。 大家一起改衣服,属杨宜君做的最差最慢,毕竟这些活儿她平日是真的不做的。至于像黄兰香一样,还能再袖口领口这些地方绣上花样,而又不违反规定,那是想都不用想。 不过好歹她和大家一起结束了工作...这主要是因为她的身量标准,身材合度,配合这种制式的衣服,需要修改的地方本来就不多。甚至她都可以不修改的,直接上身。虽然这样会有些不合身,但也在‘合适’的范畴内,毕竟此时的衣服都有余量,没有谁是穿紧身衣的。 见杨宜君这般‘笨手笨脚’,蔡淑英就笑说:“杨姐姐在家中必有不少婢女侍奉,平日里动针线忒少...” 蔡淑英说是这样说,语气却是很轻松的,明显是玩笑话,杨宜君也不放在心上。倒是听了这话的黄兰香也笑了,跟着说:“女红乃是本功,挑女官也是极看重女红的,妹妹可要用心一些了。” 话说起来算是关心,但其中阴阳怪气,别说是被说的杨宜君了,就是有点儿天真娇憨的蔡淑英都听出不对劲了。 杨宜君并没有和她对上,只是‘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于是气氛冷了下来,话就撂在那儿了。 黄兰香依旧是笑着的,问说:“怎么,妹妹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么?...我知道,妹妹不是一般小人家出来的,,家中也富贵,可这也不是做不好女红的缘故罢?女红乃女子本功,洛中多少名门贵女,那样顶顶高贵的,她们的女红也不曾懈怠呢。” 杨宜君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对的,你喜欢就好。” 黄兰香看着杨宜君面色平静,似乎真的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既没有因为她的话生气,也没有因为她的话惭愧,她这才不快起来——无论是生气,还是惭愧,都说明重视。现在这个样子,只让黄兰香觉得杨宜君看不起自己。 她不能当惹事的那个,她知道考察期间最重视这个了。谁要是和其他人磕磕绊绊的,连一个月的表面平和都维持不住,只会被当作是性情不好、脑子也不好,首先刷下去的就是这样的人。 这一回散了,杨宜君和蔡淑英结伴去洗澡时,马珍珠就与黄兰香道:“姐姐这是怎么了,都在宫中多少年了,怎么今天这样不庄重起来了?” 以黄兰香的年纪,在宫中至少有十年的资历,事实上她是十三岁入的宫,在宫中已经十二年了。这么多年的宫廷生活,按理来说,原本是块爆炭的,也该成为一块石头,一块打磨的光润平滑的石头了。 不这样,是没法在宫中活这么多年,如今还得到宝贵的升女官的机会的。 所以在刚刚,她很不该那样说怪话...就算一时说了怪话,之后也该立刻描补回来,而不是负气一样,还要继续——要知道,她们在宫中,首要学的不是做事,而是说话!所谓祸从口出,可不是说笑的! 宫中给女官、年长的宫女一个规矩,那就是小宫女犯了错,可以罚,站墙角、晒日头、跪瓦片,都可以。也可以打,而就一般小宫女的体会来说,直接被打,还要比罚舒服一些呢。 但就是不能‘骂’,祸从口出,骂人的时候不妨被人听见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正合了说者的心病,就容易觉得这是在指桑骂槐...宫里的阴私之事实在太多了,一句阴阳怪气的话说出去,正好杀伤到某一个人,甚至某几个人,几率是极大的。 到时候引出许多事端来,真是无妄之灾。 就刚刚那几句话,在场许多人都听到了——哪怕是宫女出身的,也有人女红一般呢!毕竟不是人人都分到了尚服局这类地方,也不是跟在主子身边,就要负责做女红活计。 至于外头来的那些小娘子,也是一个道理,女红是本功没错,可从小做得少,或者就是没天赋,可不就女红技艺寻常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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