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面露疑惑,钟元自知失言,不想就此话题再谈下去,而自怀中掏了一只物件出来递到姜芙面前,“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姜芙伸手接过,拿在手里的是一方帕子包的状物,将卷起的帕子解开,竟是一支铜身缔晶群青玉兰发簪。 “宫里尚衣局的匠人与我有些私交,我画了花样让他帮我打制的,颜色很衬你,戴上看看。” 他知道自小姜芙在沈家过的不好,处处受人打压,有什么好的衣裳首饰也都轮不到她,她向来穿用很是素净。如今虽出来了,可她仍不讲究那些,每每归来只见着她一根素银发簪用来盘发,他于心不忍。 世间女子无一不见着漂亮东西欢喜的,姜芙亦是。尚衣局匠人的手艺她早有耳闻,曾经宫里有娘娘也曾赏赐过,不过沈家那两位姐姐连姜芙的也半路截去了,她虽不言,可每每想起也算是一件憾事,而今得见,感叹匠人出手之物当真精妙。再配上钟元的一手丹青,相得益彰,没有比这再好的了。 “真好看。”姜芙将发簪拿在日头下把玩,指腹沿着精细的轮廓轻抚,最后终是忍不住将发上的素银发簪取下,将这支玉兰簪插上。 可手边没铜镜,别在发髻上总是歪扭,钟元实再看不过眼,起身接过那簪又好生替她拢了头发。 坐在小榻上的姜芙一抬眼便是钟元衣衫上的花纹,自己有些蓬乱的长发在他手间很是听话,光自背后打进来,铺在地面上,正照见他们两个人的影,此刻钟元也觉出不对来。 他眸色微变,手上缕发的动作变缓却未停。 他垂眼瞧看着姜芙的发顶,她的长睫,她巧而挺的鼻梁,心上的隐痛又起,他时而会假设,若他当年没走那一步,若还是一个完好无缺的男人,他在姜芙心中有没有同当年的崔枕安有可争之斗。 假设无非就是假设罢了,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他没有能力改变过去,却还有机会让未来越来越好。 钟元手力温柔,重新将姜芙的发髻盘好,最后将那玉兰簪插到发上,群青搭配不易,可唯有她的肤色能将这颜色配的剔透别致。 “好了。”钟元后退,自妆台上取了铜镜塞到姜芙手上,而他此刻自己的指尖上仍残留着姜芙头上的发香。 接过铜镜细细端详,姜芙摇头晃脑,难得笑的很俏皮,“真好看,这玉兰簪好看,你盘的发也好看。” 见姜芙欣喜钟元的唇角也不觉跟着勾起,他就在一旁静静瞧着。其实方才盘发时有那么一刹的恍惚,他好似在为他心爱的妻子盘发梳妆。 待意味一过,钟元又猛然回过神来,美好虽短,但他已然知足。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残存的日光怕是也很快就没了。 姜芙不敢耽搁他,放下铜镜自脚踏上站起,“那我送你。” 钟元抿嘴笑笑,并未拒绝。 一路送到大门口,钟元便不再让她多行了,转身止步,“你快回吧,这天色感觉不对,似要下雨,院子里晒的药材别忘了收。” “好,我知道了。”姜芙乖巧应下。 他将一应都叮嘱了几回这才扭身上路,不过走出好远,钟元终是未忍住回头望去,竟见着姜芙仍未回,一直在目送他。 许是未料到他会突然回身,姜芙明明怔了一下,很快便又笑着同他摆臂挥手。钟元难得笑的比蜜甜。 不过就在他转身之后,姜芙面上原本的笑意又立即消散,被一抹化不开的愁绪所替代,先前的那个梦,终是让她心有余悸。 ...... 钟元预料的不差,他前脚回宫后脚便下了大雨,换了衣衫回到御药房时,有几位医官使正聚在一起探讨病症。 其中一位陈医官见他归来,忙同他招呼道:“钟元你可回来了,你过来瞧瞧这脉案。” 一口温茶尚未来得急送入口中,钟元便走上前去接过陈医官手中的脉案,粗略一遍,他眉尾稍提,又往后翻动两页才道:“这是......太子殿下的脉案?” “是啊,今日你不在的时候,太子府来人传我去给太子殿下瞧病,我稍诊了下,似胸痹却又不大像,好似陈年旧疾,病因成迷。听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说,这毛病许多年不曾犯过了,我觉着脉象颇为古怪,倒一时说不透,为了止疼,只能先按厥心痛症下药,以做缓释。” 捏着脉案的指尖儿稍稍用力,钟元此刻已是极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以免让旁人瞧出端倪。 他心念道:“哪来的什么病因成迷,不过是恶有恶报罢了。” 见他久不言,陈医官使还以为他有法子,便商量道:“钟元,这脉象你可曾见过?我知你擅长针灸,不如你想想法子,这拿不准的事儿我们一时也不敢胡乱下药......” 新帝入宫时打发了御药房多少医官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生怕稍有行差踏错下一个便是自己。钟元素来好说话,都变着法儿的想要拖他进来。 “虽我对针灸稍有研究,可我不太擅长治心疾,只怕这......”钟元将脉案合上,重新放回桌上。 陈医官见劝不成,便也顾不得旁一拍大腿,原地演起苦情戏来,“你说说,连你都没法子,我们可该如何处之,只能一起等死了。” “陈医官您言重了,当今圣上和太子殿下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若当真是心疾......” “陈医官,陈医官,您快来瞧瞧,太子府又来人了!” ——钟元话尚未说完,自门外便奔进来一个小医佐急急报信。 一听太子府又来人,陈医官吓的腿都软了。 这也难怪,若搁从前,像陈医官这种资质是根本近不得贵人之身的,御药房凭资排辈,能利官见贵之人都是御药房的佼佼者,如今当初那些人早就被清理了,剩下的人也就青黄不接,能出来的独挡一面的,寥寥无几。 今日也是陈医使倒霉,被人拉着便走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回来后怕个不行。 方柳腰间别着长刀,一入门便见陈医使,他面色一怒,大步上前一把扯住陈医使的衣襟,几乎将人腿脚拎得离地大声质问:“我问你,你是怎么给太子瞧的病,怎么全不见好,还更严重了?” “小人也不知,小人.......”陈医官急的快要哭出声,只能拼命摆手,亦不敢胡乱声张,生怕说错哪句话惹来杀身之祸。 “你们这群前朝的废物,身为御药房的人竟连病也看不好,留你们何用!”方柳气得整张脸都成了葱叶色,他本就对前朝颇有意见,眼下见了这群人更是愤恨无加。 这般怒火发起来,不禁让御药房的人皆不敢作声,个个低眉垂眼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下一难便会落到自己头上。 钟元面色凝定,观见方柳的怒意此刻已到顶峰,他见火候已到,朝前一步微微颔首,“这位大人,方才在下看了太子殿下的脉案,适作了解,太子殿下那是陈年旧疾,应是偶因血脉相冲才引而复发,倒不是重疾,您可否让小人去给太子殿下把脉一试?” 几乎快要拔刀的方柳侧头斜眼过来,上下打量这个不起眼的宫人,长像倒是清秀,只是年纪尚轻,让他不敢轻信,“你?” 被拎起来的陈医官此刻见钟元便似见了救星,急忙替钟元辩道:“大人,他叫钟元,别看他年纪不算大,可医术颇稳,尤其擅长施针,现在在御药房医术能称得上一流的,也唯有他了!” 之所以方柳生这么大的气便是因为来时崔枕安心口仍疼的厉害,他恨不得拿刀活剐了这几个,眼下虽对这个年轻的医官不敢轻信,可手里的陈医官更信不得。再瞧满屋子人一个个作鹌鹑状,倒没一个敢似他这般堂堂正正站出来。 着实不忍崔枕安多等,方柳将陈医官放开,重力推到一旁,险摔了个踉跄。 “你随我来!”方柳并无好气,只随意一招手,示意钟元跟上。 钟元提了自己的药箱随之跟上,迎着风雨随方柳出宫行往太子府邸。 那陈医官面上的冷汗尚未来得及擦,只瞧方柳又提了刀折返,一双眼珠子瞪的比牛还大,“我警告你们,今日的事谁若是敢讲出去半个字,你们的人头就都别想要了!” 众人惊吓尤重,连连点头应下,不敢说半个字。 ...... 太子府离皇宫并不远,不过到时雨下的照比先前还要大了些。 太子府戒备森严,每走几步便有值守的带刀护卫,雨天配上太子亲兵冰凉的甲胄,更显威严。 钟元不懂武力,自是比不上方柳迈的广阔步子,加之夜色昏暗雨水绵长,初次来此路线不熟自要走得慢些,惹得前面方柳几次回头不客气的催促。 七拐八拐的终到了太子寝殿,方柳示意门口侍卫推开殿门后,大手将钟元搡入殿门之中。 在殿中守着的仇杨听到异响,下意识警觉,拦身站于殿内,直到见到方柳也入了殿中。 “这是我才抓来的医官使,御药房那群废物没一个成样的。”方柳又推了钟元一把,“里面就是太子殿下,你快随我来。” 钟元背了药箱随方柳步入内殿,有几名长侍守在榻前,方柳一摆手,众人会意,悄然让到一侧。 垂眼来到榻前,最先入目的一双绣了金线的祥云靴,钟元谨慎,知前方那人是谁,不再朝上看去。 崔枕安先前在旧宅疼的晕厥过去,被方柳带回太子府,经医官使诊治后稍有回缓,却未挺过半个时辰便越发严重了,只要稍躺下便连喘气都觉费力。这会儿他仅着单薄的月牙色中衣松垮且无力的倚坐在榻沿,单腿曲膝踩在榻边,一双长臂耸下,加之面容诡异,乍一瞧阴郁之感似地狱罗刹。 “殿下,这是从卸药房新带的医官,听说他医术尚可。”见崔枕安眼下连说话都恐吃力,方柳便将钟元带离近前同他解释。 榻上的人微闭双眼,也不言语,只默然点头。 方柳给钟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耽误工夫。 一到榻前,五大三粗的方柳连声线都跟着压低了许多,只是仍然敌意甚重,他指了指腰上别的长刀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顺着他的手只瞧一眼,钟元点头。 方柳紧咬牙又道:“今日若将太子殿下的病医好了重重有赏,若再出差池让太子殿下受罪,我一刀砍了你的脑袋。” 虽他这般相吓,钟元仍是不卑不亢坦然从之。 待钟元净了手来到榻前给崔枕安搭脉,此刻的崔枕安面容若纸,垂目紧闭,唇周泛黑,远见着倒与死人无异。这痛楚难忍,他也是前不久才喝了些镇痛的汤药才堪堪压下,眼见药效要过,身上开始透出冷汗。 他的脉博在钟元手指尖腹下跳动,时急时缓,站一旁的长侍更是时时窥着钟元的神色。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直到良久钟元才渐松一口气,微挺身子,话还来不及说上一句,方柳便急凑上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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