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元直言:“太子殿下身上有旧疾,病根一直压在身上未除净,夏日炎热,使得殿下汗后营气损伤,另有燥血攻身,心阳不足,心失所养,这才引得旧症心疾复发。” 相比先前陈医官含糊其词,钟元字字清明,句句在根,榻上崔枕安将眼睁开一条缝隙望着他。方柳连连点头,“殿下的确有旧疾,是年幼时落下的病根儿,这病来的古怪,倒是鲜有人能除根,也只能治标。” “既是幼年留下的病根儿想要治好就得费些工夫,首要得温通心阳,助通心脉,不能动怒亦不可多思,方可平缓。”钟元站起身,侧身去取自己的药箱中的针嚢,“太子殿下唇色发紫,血气不通绞痛难忍,在下需要先给殿下施针,首要止疼。” 他的话方柳听不大懂,更不敢贸然做决定,一双牛眼直勾勾看向榻上之人。 见他似有些本事,崔枕安也便应了,“且放手去做便是。” 钟元不言,只微微颔首,而后自取出银针先后在崔枕安的头上、胸间、手臂处刺扎穴位。医术崔枕安不懂,只觉着他所扎穴位似与寻常医官所扎不同。 不仅如此,他还取了镵针在崔枕安指尖处刺破浅皮稍稍放血,因心头淤血骤然拥堵,放出来的指尖儿血隐隐有些发黑,并非鲜色。 这一套行云流水下来,约用了半个时辰,显见着崔枕安的唇色由先前的黑紫一点一点缓和恢复成了本来颜色,脸色也不似先前的将死色,崔枕安稍稍提气,喘气时胸口压气上冲如奔豚之感也消失了大半。 此刻钟元来到崔枕安面前,借抚针之意离得他稍近了些,近到连崔枕安面上的肌理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就是要看清这张脸,就是要记住这张脸! “太子殿下可感觉好些了?”此刻面对此生恨之入骨之人,钟元仍能强压心绪装得毫无破绽。 崔枕安睁眼,重喘两口气,“好多了,你倒有些本事。” 他的病他自己清楚,当年北境医术高超的郎中不知看过多少,也只能勉强压制却不能除根,时隔多年突犯,着实是因着那个女人的缘故。 那姜芙竟还有这本事,这一点是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 钟元微微勾唇,继而道:“殿下,这针需在身上留一个时辰,往后每日都要施针一回,除此之外还要配合汤药调养。” 先前因身上不适,崔枕安并未顾得上他,此刻稍适稳静,眼睫提起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医官,竟隐隐觉着有些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回殿下,两年前小人曾为医佐,陪同医官使去酒金巷那座府邸给您送过药材。” 酒金巷那座旧宅便是昔日崔枕安为质子时所居,钟元回的很是得体巧妙,并未提当年质子一事,这倒让崔枕安颇为满意。 “好,既你说我要每日施针,那你便先不要回宫了,暂留在此处,让他们给你安排个住处。”见他还算伶俐,崔枕安打算暂时留下他。 待施针一毕,钟元又将药箱收好,拟了个方子交给长侍,一应妥当,方柳带着他出了正殿。 见崔枕安病情好转,先前还凶神恶煞似的人一下子转了态度,说话也客气了许多,“关于太子殿下的病情,他不想让旁人知道,你嘴严些。若非当年给殿下医病的郎中死的死老的老,太子身边也不至于无人可用,你若当真能给太子调养好了,往后你升官发财不在话下。记住了吗?” 这番话说的钟元心中暗发一阵冷笑,升官如何,发财又如何,他从不稀罕。可他面上演的极好,面对方柳的劝告他看似感激涕零,“多谢大人提点,小人自当尽心照料太子殿下。” 方柳一路将人送至长廊拐角,便遣着人将钟元送至居所。 太子府的长侍一手撑伞一手提灯在前为钟元引路,雨点滴答滴答跳跃在油纸伞上,挡不住的水珠浇在钟元肩上,打湿肩头一片。 他单手撑伞行在雨中,伞页遮住了大半张脸,还有他阴笑勾起的唇角。 ...... 方柳回来时,崔枕安已换了一身中衣坐在窗前榻上,面前小几上摆的,是一方梨花木小匣子,里面的东西他知道是什么,正是白日在旧宅拾的那些叶子,一片不少。 此下崔枕安当真是不敢再打开了,他闹不清里面写的那些同他都有什么联系,闹不清那姜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还剩什么是他从来不了解的。 他既好奇又后怕,他怕他或在姜芙身上曾犯下过什么重大的失误,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让他想忽略都很难。 这几日身子不适,的确也是因为自己忧思过重,因才施过针不久,身上仍虚得厉害,可眼下面色是真的好了,崔枕安抬手招呼方柳过来。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崔枕安的目光落在眼前目匣上,棱唇微抿,思忖良久似才下了决心:“你去给我查,查那姜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柳不知其中关窍,乍听此言,一时懵在原地,唇角微动,想要问却又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见他未应亦不动,崔枕安瞄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方柳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后脑,“殿下您让我查什么啊?” 见他这副迟钝模样,崔枕安想生气都不知该怎么生,只能低叹一口气,强压着性子道:“什么都可以,关于她的一切,越详细越好。” 一经提点,方柳这才懂了。 待他退下之后,崔枕安屏退殿内众人,无人之际他才单手抚上那只匣子,好似突然懂了姜芙之前的鬼祟是为何,又为何常在那株丁香附近打转,还有...... 若那些叶子上所记都是真实的,之前他想不通姜芙对他的深情似也有了可以解释得通的理由。 关于她的事,再深些,便不敢再往下想了,未出结果前,他宁愿就这样僵持着,就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钟元施针时曾告诫他少思少劳,那么他便硬逼着自己暂时什么都不去想。 一切未曾水落石出之前,他只愿秉持原状。 接连下了两天的雨,而后又是暴阳晴天,方柳所查之事尚无结果,反而是他派出去迁坟的人先来回了信。 崔枕安因需得养病,难得清闲一日,方柳入殿时他正坐在窗榻上独自摆弄棋局,那只匣子一直躺在小几上,未曾动过。 手执一黑子举棋未定时,正巧瞄见方柳那一脸的灰土色。 “又出什么事了?”他问。 现如今那姜芙在方柳眼中可非常人,一有关于她的事,便似总能搅起些风雨,可事发又不得不禀报,方柳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到湘云山的人前来回信,说......” 话到嘴边,他反而不敢往下讲了。 见他欲言又止,崔枕安心头一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于心头,他将手中黑子捏紧,语气生硬令道:“说。” 方柳猛提了一口气,声线抬高一度,“湘云山的那座坟是空的!”
第24章 姜芙从来不是细作 “啪”地一声响, 他指腹微松,那颗黑子应声而落,砸在棋盘之上带下两颗散子一齐掉在地上飞出好远。 崔枕安凝眉冷面, 面无情绪将手重新放在膝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跟了崔枕安这么久, 他是什么性子方柳自是清楚,若事遇突发他越是平静,后果便更严重, 仅这横眉一眼便让人汗毛直立。却也无法, 只能一字一句郑重回道:“那坟是空的, 派去的人将坟冢挖开,发现里面除了两件早就破烂的不成样子的衣裙之外, 连一块骸骨都没有。以防出错, 那些人还就地挖了许久, 近乎掘地三尺, 仍然一无所获。” “地图是路行舟给的,连那墓碑上刻的也是姜芙的名字,你竟然同我说没有骸骨?”他怒一拍桌几, 吓得方柳宽肩一抖。 最近崔枕安盛火结心, 已是忍耐至极。 “我让你查的那些可有结果了?姜芙自小是如何到沈家的?她平日喜欢做什么,去哪些地方, 有没有交好的密友,你可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 他迫切的想要了解姜芙的过去还有他与姜芙的串联相关,他看不见的角落暗自生发的那些究竟是何样。 这些一应, 方柳愣是一样都没查得出来, 不仅如此还同他讲姜芙的坟中没有骸骨。 竟然没有骸骨? 面对崔枕安的质问方柳自觉为难, 从前他做为暗线时,倒鲜有查不出的东西,可事关姜芙倒当真为难,姜芙在沈家似个不存在的人,从无大事,即便偶尔出门也是同着沈氏女一起,往来不过是鸡毛蒜皮。 这件事上他做的的确不妥,无从狡辩。 正当方柳觉着骑虎难下之际,仇杨竟在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崔枕安高声呵道。 殿外的人得令,大步入门,仇杨一见二人面色便知不妥,与方柳交了个眼神,说话自会加些小心。 “太子殿下,您前两日让我查的事我查到了一些。”其实一早崔枕安便知方柳做不来这精细的活,特留了个心眼,将仇杨也支了出去。 现下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事关姜芙的,他都想一一了解。 明明打他入殿崔枕安的一双眼就几乎定在他身上,却仍能装出平绪模样耐心等着他答复,“讲。” 仇杨不似方柳管顾太多,只管知晓什么便说什么,“当初姜芙的确死在了牢中,医官使与仵作一同验尸绝无差错。” 他整个人都坐在窗外照进来的光线里,以仇杨的角度看去正是逆光,瞧不大清他面上神色。 见他不言语,仇杨便侧过脸看了一旁方柳,只见方柳正在同他挤眉弄眼,他以为方柳让他知无不言好在太子面前解围,于是便定了心神接着往下讲:“当年牢中的尸身沈家其实并没有收,沈齐怕姜芙的事会牵连沈氏,又怕旁人说他沈家冷血,便借此机给姜芙立了个衣冠冢,沈齐很聪明,此事对外从只含糊着回复,真正的尸身.......” “属下费了几番周折才寻到当年的狱卒,她们说当年姜芙死后,并非直接下葬,而是被丢去了乱葬岗。” 话一落地,方柳近乎绝望闭了眼。 乱葬岗三个字仇杨说的极轻,几乎是一口虚气带过,可崔枕安仍听得真真切切。 这三个字在他脑内轰鸣一声而后炸开。 “乱葬岗。”他一字一句从牙关挤出,目滞许久,最终发出冷笑一声,“呵,乱葬岗。” 若他没记错,那时节的京城正值梅雨季,他无法想像,彼时的姜芙孤苦伶仃躺在那里该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或半身入泥,雨水冲泡,之后慢慢腐烂...... 沈齐竟连给她收尸都不肯,连那般不体面的坟冢都容不得一个姜芙! 越往下深思,胸口的不适感便隐隐升腾,怕是才稳下的旧疾又要犯。 他重喘了一口气,身形稍挪动,上半身微微探下,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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