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疑是崔枕安的本性。 他十四岁上京,这七年来宫里朝中什么尔虞我诈不曾见识过,稍有不慎就会给自己,给北境惹来祸事,金银也好,权利也罢,就连这眼前善解人意的美人于他而言皆是枝上毒蛇,他看似照单全收,实则没一处真心。 朝廷灭北境之心何止一日,他哪里能让这群人这么轻易的就抓到把柄。 他如是想,可怜姜芙每个字都当了真。 背上的伤口在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当真不那么疼了,趁着崔枕安不在时,姜芙撑着胳膊起身,尽力避开伤处给自己套了一件小衣,待崔枕安取了药再回来时,见她人已经坐到了榻上。 “该换药了。”崔枕安腿脚不便,挪到榻前来坐下,将药碗放到小几之上,而后朝呆愣坐着的人张开手臂,“过来,我给你换药。” 姜芙是舍不得用他的,见他张开手臂也没动,只下巴微扬,“让婢女来就是了。” 崔枕安无奈轻笑一声,“算了,我信不过她们,粗使的婢子,手脚没个轻重。” 随而再次温声催道:“过来。” 见她仍不动,崔枕安干脆拎了她的手臂将人拉到身前来,让她半身趴在自己腿上。 女医官拿来的伤药透着一股子腥臭味儿,涂在身上那气味儿更甚,才缓平的伤口经着这一折腾又疼了起来,姜芙手指不觉扯了崔枕安的衣角。 近夏时衣衫单薄,指尖儿划过轻薄的料子崔枕安感知深切,手上涂药的力道随之又放缓了些,同时不忘在她伤处吹一吹,以缓痛楚,“再忍耐下,就快好了。” 姜芙乖巧点头,动作却不敢太大。 她趴在崔枕安的身上乖巧的似只猫咪,闻着他身上存留的淡然药香气,感受着他指尖儿上的小心轻缓,不知怎的鼻头一酸,眼圈儿也跟着热了起来。 姜芙自小失去双亲,到了姑姑家的第一日起她便知道,这世上或再没有真正疼爱她的人了,即便是亲人亦是如此。 天冷无人叮嘱她多加衣,伤病无人将她挂在心上,养她无非是为了堵旁人口舌,或是为了接住姜家财产,再者就是为了如今。 在冲喜一事上,她虽是如愿嫁给了心上人,可也确实是为了两位表姐顶亲的。这便是她的用处。 在姑姑家装傻充愣的过了这许多年,这般温和细致对她的,也唯有崔枕安一人罢了。 她紧眨两下眼皮,将自己的热泪强压下去,将脸贴在崔枕安的身前,尽力掩好自己的哽咽,她突然很想知道,那年宫宴,崔枕安是否还记得她。 “你来京城这么久,可曾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 细软的声音自他身上传来,崔枕安下意识一问:“什么?” 姜芙又将提示更进了一步,直白道:“就是,宫宴之上.......你可曾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 他手上动作未停,“每年宫中宴请都不少于几回,你问的是哪一回?” “就是......四年前的宫宴......在盛夏.......”姜芙轻轻扯着他的衣襟,不知为何,每说起一个字都觉着不大好意思。 只见崔枕安手上动作一顿,随而眸珠微动,当真似认真的想了片刻,面色如常地摇头,“没有。” “怎么,你有?”他反问道。 此下,姜芙眼中闪动的那点子期待一下子又化为泡影潮落下去,她曾想,或许,或许他会对自己稍有些印象,即便那日她哭鼻子的样子的确狼狈。 这也是为何她迟迟不与他说起的原由之一。 在姜芙眼中,崔枕安似天上的星辰,是不可摘指的圣物,与自己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或也是骨子里的那点子自尊更让她羞于提起在齐府受的每一次刁难。那样会显得她太难堪。 “没有.......”她摇摇头扯慌,紧接着又加了句,“那年的荷花很好看,花期很长。” 碗里的黑色药膏都舀尽,无一不涂在姜芙的背上,崔枕安将空碗放置一旁,轻轻拍了拍姜芙的后脑,“好了,只是难为你这几日睡觉都得趴着。” “往后可别做这么傻的事了,你只护好你自己就成。” 这句话不光是安慰,更是对她的忠告。 姜芙哪里听得出其中一层深意,若再有一回,她也会毫不犹豫的似这回的选择。这话她也只当了耳旁风,撑着胳膊自他身上撑起,糊弄似的点头应下:“知道了。” 姜芙身上的伤口不浅,好在她皮肤算和,换了几回药,在第二日的时候伤口便照比先前好了许多,痛楚也不比先前明显。 她特意挑了一身宽松的衣裳,只是后背绕了一圈轻薄的白纱,与药膏绑在一处觉得紧绷,她连动也不敢大动,活动幅度稍大便觉着伤口扯着疼。 巳时一过,宫里的医官使便带着人来例行每半月一次的检查。 名为崔枕安看伤。 医官使此回来一如往常,带了两位医佐和两个药工,因崔枕安的身体一直都是姜芙照料的,因此每回来也是先同姜芙交涉。 姜芙将崔枕安每日所用的药与他的身体状况都与医官使一一说明,再由医官使为崔枕安看伤诊脉。 诊脉时姜芙便退出内室,恰正在门口院中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与内宫医官使同来的其中一位医佐是姜芙的旧相识,名唤钟元。 若说这世上除了崔枕安之外还有一个可信的人,那便是内宫中的小太监钟元。 在姜芙印象中,钟元与她一样命途多舛,他少时因家贫而入宫,在御药房做最不起眼的打杂药工。 那年京城发了时疫,姜芙院子里的人不慎染上,姑父二话不说将整院子的人连带着无事的姜芙送到了京郊的一处行宫去。 名为养病,实为丢去等死,那时疫一来,京城所有染疾的皇亲或是宫人皆被带到那里,与世隔绝,再胡乱从御药房抓上几个懂医的人去诊治....... 彼时钟元初入宫中,无权无亲更无靠山,这种丢命的差事自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随着时疫越发凶狠,行宫里的大半都倒下了,来时的药工也所剩无几,钟元每日忙里忙外,几次累倒,姜芙一来不忍,二来也着实不想看着这么多人凭白的死在这里,仗着自学过两年医术就自请帮忙。 一来二去,便与钟元熟识了。 钟元虽是最末流的药工,可医术却很了得,姜芙每日喝的都是他亲配的方子,一场要命的疫病下来姜芙不仅安然无恙,且行宫的人也活下了大半。 圣上大喜,封赏之时钟元却谦虚退赏,还说救命的方子是卸药房的内臣监官杨奉御所开。 一时间龙颜大悦,杨奉御受赏,连带着凭白领功的杨奉御也开始重视起这个不起眼的小药工来,且将他收为义子,颇为厚待。 两个人知道京中人多嘴杂,且各自都懂在漩涡沼泽里存活有多么不易,因此二人明明也算得上生死之交,相见却装作不识,只是偶尔得见会说上几句。 最近因为崔枕安的关系,两个人见面次数不少。 姜芙只是与钟元过了眼神,随后姜芙便迈下石阶当着众人面道:“世子有几味药用完了,哪位随我去看一下,好做个记录。” “既如此,那便由在下去吧。”因姜芙离钟元最近,加上随行的人都不愿在这大热的天挪动,钟元此话接的倒是理所当然。 姜芙点头,抬步便朝灶间行去,钟远随之跟上。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的内室中,隔着一层轩窗,崔枕安将姜芙的背影看得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姜芙的下场 二人一前一后入了煎药的灶间,为了以防万一,素日姜芙是不会让府里的人来灶间的,因为这里都是崔枕安所吃用之物,她需谨慎些才是。 来到桌案旁随手抄起一方本子递给钟元,“这是世子缺的药材。” 钟元接过,大概翻动两下,上面字迹清晰工整,一见又是她亲手所书。他亦知,关于照顾崔枕安这件事,她必是最上心的。 “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最近很辛苦?”钟元眼角瞥见门外无人行过,小声问道。 后背上的伤处还会隐隐传来痛楚,她并未声张,只摇头,“许是天气太热所制,闲时我制些凉茶便好了。” “你最近在宫里一切可还顺利?”生怕他过多担心自己,姜芙忙把话头引向旁处。 “还是老样子,我只是担心你。”钟元将声线又压低了一分,“你当真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吗?” 当初姜芙是怎么嫁来的,钟元也清楚,亦知她是个什么处境。 姜芙笑笑,“嫁过来之前就想到了,不考虑那么多,且过一天算一天。” 若非清楚她长久以来对崔枕安什么心思,是很难理解她的泰然自若。 见此,钟元也只能将想说的话咽下,话峰一转又道:“对了,前几日,义父将京郊的一处宅子给了我,我在宫中无值时便可回宅子里住了。” 他口中的义父正是卸药房中的内监杨奉御,当年时疫一过,杨奉御便成了他在宫中最大的靠山,不得不说,这一招他走的也算高明。 当年若是面对圣上的褒奖他从容揽下,虽可风光一时,可毕竟在宫里孤寡无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势必会有小人眼热,或借此群起攻之。 得此消息,姜芙自是发自内心替他高兴,“真好,看来你往后在御药房可是前途无量。” 二人正说着话,只听外面有人经过,二人面目立即又恢复本来颜色,钟元开始比对灶间剩下的药材,听着脚步声走远,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本单薄的册子出来,塞到姜芙手上,“这是我在宫里抄的几页医书,我觉着甚好,你拿去看。” 宫中名贵典籍甚多,除了御药房的人,外人几乎难以得见,偶遇良方,钟元便亲手抄下,趁机送来给姜芙。 若不是他,怕是姜芙那点东扒一点西凑一点的医术也根本不能成得气候。 姜芙开心接过,小心藏在桌案书下,两个人相视一笑。 不能在灶间待太久,时辰差不多二人又一前一后出了门,此时房内的医官使正好已给崔枕安把过脉,而后又随意交待了几句,此回行例这才算完。 钟元也只得随着医官使等人一同回宫,临分别时,他与姜芙过了个眼神,姜芙朝她微点头笑笑,这便是二人的又一次道别。 行出许久,钟元脚步放缓回头望去,正见着姜芙掀竹帘入房的背影,他不免愁自心来。 姜芙入门时,正看见崔枕安坐在榻上把玩那支柳哨,见纤影入门,他先是抬眸一笑。 “见底的的那几味药材我已经同他们交待了,想是很快便能送来。”姜芙坐在榻上小几的另一侧,倒了杯温茶,送到崔枕安面前。 他就势接过,也不急着入口,只淡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若非是你我哪里能好的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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