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刀被捅得极深,幸好当时穿了护心甲,未伤到心脏要害,否则,再难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儿。 冯连宽拧了一块用冰水浸泡的脸帕,搭在陈述白额头,“以老奴推断,入城的几道关卡中,必然有叛徒眼线伺机而动,刺杀圣驾,不如咱们乔装入城,掩人耳目,以确保稳妥。朝中都已安排好,不必咱们再做什么,只等着收网就好,咱们也不必着急赶回去。” 陈述白耷着薄薄的眼皮,指了指塌下,示意冯连宽取出冰鉴中的蝉翼面具。 “找个人易容成朕,我们带着十名侍卫乔装成良民,单独入城。待刺客大批涌来时,不必顾及小卒,尽量抓头目,留活口。” “诺。” 冯连宽依命前去吩咐,折返回来时,召唤来几名心腹,“不知陛下打算让谁易容成您?” 此时扮作天子,无疑是最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被乱箭射成靶子。 陈述白看向跪地的几人,疲惫地笑了笑,“可有自告奋勇者?” 不等其余几人请命,跪在中间的冯姬最先抬起头,淡然无畏地迎上天子的目光,“小奴愿为陛下马首是瞻。” 弘毅者,不问出身,那一刻,陈述白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年轻宦官,狂风萧萧,狂狼涛涛,他如一片秋叶坠入漩涡,却怀着风骨,不愿随波逐流。 “冯姬,告诉朕,你的本名,来自何处。” 冯姬再次叩首,“小奴姓关,名易翎,扬州人氏。” “好,朕记下了。你可有未完成的心愿?” “小奴不敢。” “讲。” 冯姬直起腰,恰有晨曦入窗,打在他清俊温厚的脸上。 年轻的宦官望着塌上的九五至尊,坚定而诚恳地表达了心愿:“无论镇国公昔日的旧部意欲何为,小奴都坚信骆岚雯没有反叛之心,望陛下明鉴,在整治叛乱后,留她一命。小奴感激圣恩,死而无憾。” 待冯姬几人离开,陈述白一边对镜易容,一边问向身侧同样在易容的冯连宽,“冯姬确定受过宫刑?” 冯连宽手指一顿,略带叹息地点点头,“当年是老奴亲自检查的,不会出错。” 能得到冯连宽这种老狐狸的信任,从身到心都必须是透明的,在宫刑一事上,绝不会出差池。陈述白没再多问,忍着心口附近的疼痛换上月白衣衫,变成了一个相貌平平的陌生人。 “想办法给元栩传个话,叫他撤掉一批看守陈依暮和陈斯年的侍卫。” “诺。” 半个时辰后,一辆简陋的马车与车队分离,抄近路赶往皇城。 皇城前关卡不少,在途径第一道关卡时,就遇到了阻力。 当地守城将领堵在城门前,亲自检查入城的一辆辆马车,包括马车中的男丁妇孺。 “从哪里来?去皇城做什么?” 入城百姓被逐一盘问,有路引不清晰或是支支吾吾的可疑者,就会被带去城楼中严查。 陈述白和冯连宽等人坐在城外路边的草棚内,喝着两文钱的粗茶,没有立即入城。 这时,两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从城中出来,来到草棚,其中一人高声道:“摊主,来壶茶。” 摊主笑呵呵道:“两位又来了啊,不过今儿没位置了。” 两人寻摸一圈,见陈述白对面空着两个座位,好商好量道:“我们可以拼桌。” 摊主看向陈述白和冯连宽,询问他们是否愿意。 陈述白撩下眼帘,“随意。” 两人落座,嗓门高的那个瞥了一眼对面的老人和年轻男子,随口问道:“观两位穿衣气度,应是出自书香世家,不知打哪儿来啊?” 这场暗战,是陈依暮或是陈斯年最后翻盘的机会,胜则登基为帝,败则人头不保,必然出动了他或他的所有底牌,周遭不排除有探听口风的细作。 冯连宽笑眯眯道:“我们是扬州来的布商,想去皇城拉些生意,不知两位可有门路?” 商贩随机拉拢生意再正常不过,两人没有怀疑,不过…… “听二位口音,可不像是扬州人氏。” “我们主仆常年奔走各地,口音早就杂了。” “原来是这样。”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人看向陈述白,觉得他气度非凡、轩然霞举,挑眉道,“小兄弟看起来可不像是商人。” 陈述白未抬眼,“您抬举鄙人了,忙忙碌碌一介穷商,做梦都想着发财,却依然囊中羞涩,惭愧的很。” 那人被逗乐,双手撑在桌面上向前探身,“那正好,我家中殷实富裕,有个待字闺中的幺女,正缺个上门女婿,不知小兄弟可有成亲的打算?若是有,可于今日入城,等待明日的擂台招亲。” 冯连宽怀疑起两人的身份,没有一口回绝,还在思量如何摆脱他们,可陈述白只是淡淡一笑,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抱歉,鄙人已经成亲,家中娘子身怀六甲,还等着鄙人回去团聚。” 那人愣了下,随即笑开:“那是可惜了,小女因生得闭月羞花,我们家一直没有为她寻到般配的郎君,这才起了擂台招亲看天意的心思,这不,为了多聚拢些仪表堂堂的俊才,每日都在到处寻摸。” 冯连宽忍不住笑耸了肩,再闭月羞花,也比不过俺们陛下心里装着的女子啊,那才叫一个姿色卓绝,倾国倾城。 两人付了茶水钱离开后,冯连宽凑近问道:“陛下觉着,他们是细作吗?” “必然是。” “为何如此断定?” 陈述白掀着茶盏,不紧不慢饮啜一口,“这个节骨眼,各地不太平,富贵人家哪敢大摇大摆设擂台招亲?” “那他们为何以这个借口探知路人的底细?” “他们不是在探知底细,而是在招兵买马。敢参加擂台招亲者,都会有些过人的本事,否则就是丢人现眼。” 临桌的侍卫长恍然,“原来以此为幌子,在招揽人才,还挺奸诈。” 陈述白冷笑,他的兄弟们,不一直都挺奸诈狡猾么。 倏然,一路人马匆匆而来,沿途大喊着“天子重伤驾崩的消息”,瞬时引得人心惶惶。 冯连宽磨磨牙,暗骂一声,“看来他们是坐不住了。” 相比于冯连宽和侍卫们的愤懑,陈述白显得异常冷静,除了伤口作痛,并未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看来,这次意欲谋反的人是陈依暮。” “陛下怎地判断?” “陈斯年是个谨慎的人,不会大张旗鼓渲染气氛,而陈依暮从小就招摇,招摇进了骨子里,这招趁乱谋逆,多半是从先帝那里学来的。” 知己知彼,方能稳操胜券,当初能打败先帝和陈依暮,就是凭借着对他们的了解,如今情景重现,怎会不熟悉…… 陈述白饮完盏中茶,重重放下,心口又开始不适,并非因为外伤,而是多年积累的心伤。 刚好对面又来了一个食客,随口点了一碗油泼面,声音清悦如山涧流水击壁石,令人过“耳”难忘。 陈述白闻声瞧了过去,见男子青衫白衣,肩上挎着个包袱,应是赶路至此。 俊雅的人,他见过不少,不过如男子这般俊雅无俦的人,还是极为少见的。 若说元栩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那此人与温润也是沾边的,不过眉宇间透着的疏离不可忽视,用凉玉来形容更为贴切。 不止陈述白,就连冯连宽也认出了此人,不正是因为医术冠绝而遭受无妄通缉的绮国公世子谢绍辰么! 还真是山水尽头缘自现,可遇不可求啊。 按捺住欣喜激动,冯连宽咳了下,引起了对面男子的注意。 “您老咽炎甚重。” “……?” 哪想到,这位医术冠绝的谢世子,上来就是一句诊断。 陈述白勾起唇,好整以暇地看向他,“阁下也要入城?” 谢绍辰接过摊主递上的面,随意答道:“暂不入城。” “为何是暂时?” 谢绍辰抬眸,见对方器宇轩昂,乃龙章凤姿之相,却面色苍白,隐显病态,提醒道:“兄台病症汇于心,心主血脉,濡养百骸、九窍、六藏,马虎大意不得,还是趁早医治为好。” 一句话,令人赞叹不已,不愧是被誉为神医的人,也不枉费他们花费人力物力地寻找。 很少有人能用一两句话引起陈述白的兴趣,眼前的青衫男子做到了。 陈述白倒了盏茶,推到他面前,“阁下觉得,天子驾崩一说可信否?” 谢绍辰浅抿茶汤,举杯示意,“人心惶惶,必出祸事。天子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即便病重难愈,临终前也会交代近侍不可泄密,扰乱民心。依在下愚见,是有人在蓄意为之。” 看了一眼拥挤的关卡,谢绍辰提醒道:“此处守城对造谣者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乃事出反常,多半有人在此酝酿祸端。兄台若是寻常赶路,入城无妨,若是与朝廷有关,望再三斟酌。” 话落,冯连宽扭头看向身侧的天子,发现天子扬起了嘴角,弧度浅浅,笑意深深。 陈述白又问道:“阁下不怕我等就是那酝酿妖祟之人?” “眼线吗?他们会派个重伤之人来打探听口风?” 陈述白刚要说什么,忙前忙后的摊主忽然瞧向谢绍辰,觉得有些眼熟,忙与自家娘子窃窃私语起来。 见状,谢绍辰放下铜板,连同陈述白他们的账一并算了,“山水终有逢,告辞。” 说罢,背起包袱离去。 摊主还在窃窃私语,见人离开,犹豫着要不要去报官,毕竟朝廷的奖赏可不是一笔小钱。 侍卫长扣住摊主的肩膀,暗含警告地摇了摇头,之后回到陈述白身边,请示道:“是否要将人扣下?” “用请,而非扣。” 侍卫长点点头,“只是,末将不明白,这位谢世子既被通缉,为何不乔装易容?” 陈述白饮完剩下的茶,目视谢绍辰远去的方向,“坦荡之人,何惧流言蜚语,他必猜到,朕是有事寻他,这才自行前往皇城。” “那他要如何通过关卡?” “自有他的本事吧。” 陈述白收回视线,敛了笑,起身走向城门方向,“即刻出发,回宫收网。”
第87章 此时,外廷炸开了锅,大理寺副卿伙同几个德高望重的三千营将领在皇宫内外散播着天子驾崩的消息,并将前太子陈依暮接回了宫。 “太子殿下才是先帝钦定的皇位继承者,是皇族正统!我等奉先帝密诏,扶太子殿下重掌皇权!!” 事态很快失控,那些不受陈述白重用的陈依暮旧部纷纷倒戈,吵着闹着要内阁首辅、元栩和宋老太师交出传国玉玺。 看着这些以正义之名满足私欲的嘴脸,宋老太师拿起御剑,当场刺穿了一名叫嚣的臣子,“佞臣不可留,今儿谁再妖言惑众,惑乱朝廷,就看先帝所赐的御剑留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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