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天子并未提及齐王向他要人的事,殊丽暂缓心绪,回到了尚衣监。 因木桃上次的“过失”,裁剪错了太后的衣裳尺寸,殊丽不得不走个过场,亲自监工。 等衣裳做好,她去往慈宁宫,为太后试穿。 雕花沉香木镜前,殊丽为太后系好盘扣,笑道:“太后体盈,穿什么都好看。” 年过四旬的庞太后翘起戴着镶玉珐琅护甲的手指,拢起耳边碎发,瞧着镜中人,“还是你嘴甜,听着舒心。” 庞太后是天子生母,雍容贵气,发间没有一根白发,年轻时也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加上家世显赫,入宫即封妃,可惜性子傲,一心想做皇后,得罪了当时的后宫之主,被陷害打入冷宫,有权有势的娘家也无法救她出水火,可以说,没有陈述白夺嫡,她会在冷宫度过余生。 可陈述白与她并不亲近,反倒与远在行宫修养的太皇太后和周太妃亲近一些。 庞太后嫉妒二人,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很是提防,生怕二人在选妃一事上做手脚,妨碍她侄女入宫。 天子虽从未表示过想要纳妃,可不代表会一直空置后宫,贵胄们都在跃跃欲试,紧盯着四妃一后的位置。 这些事情,殊丽从不刻意打听,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可她老实本分,不代表其他人会认为她老实本分,好比太后,早已看她不顺眼,却找不到惩戒的机会。 “尚衣监能弄错哀家的衣裳尺寸,明儿就能弄错陛下的,你作为掌印,该多投入些精力管教手底下的人才是。” 殊丽虚心听着,“太后教训的是,奴婢已经惩罚过相关的绣女,以后绝不会再出这样的疏漏。” “意识到就好。”太后摩挲起缎面上精美的绣纹,啧啧两声,“你在刺绣上的天赋,是老天爷赏饭,别因为物欲而荒废了手艺,不值得的。龙生龙、凤生凤,身份地位早已在出生时就已注定,即便飞上枝头,得了权贵的宠爱,也是一时的,保不了一生,你说是不是?” 殊丽笑颜浅浅,“太后说的是。” 身份地位早已在出生时就已注定吗?殊丽并不认同,但也没必要去较真,日后的路是自己走的,不会因为被人阴损两句就失去了动力。 从慈宁宫出来,沿途花木扶疏,满目青翠,殊丽没着急回尚衣监,而是寻找起凤仙花和千层红,想要做些蔻丹,给木桃染指甲。 木桃豆蔻年纪,很是艳羡那些涂抹指甲的小娘子,可作为宫人,不能在明面上染甲,那就染在脚指甲上好了。 殊丽扯开腰间香囊,将采撷的花瓣放入其中,等采了小半个口袋时,余光瞥见一道身影。 又是齐王。 殊丽掉头就走,想要装作没瞧见,可身后还是传来齐王的叫声。 “美人,美人!” 殊丽顿觉头大,转身盈盈一拜。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美人置身花海甚是养眼,齐王心情大好,甩开跟随的宫人,跑到殊丽面前,见她面色红润,鼻尖沁出细汗,便掏出锦帕给她擦拭,“美人要采什么花,告诉本王,本王差人为你摘采。” 殊丽避开他的手,婉拒道:“殿下抬举奴婢了,奴婢怎敢劳烦您呢。” 再一次被拒绝,齐王并未因为殊丽身份低微却总是端着架子而感到不快,在他看来,殊丽又不是浮花浪蕊的卖笑女,没必要屈于他的威严,只是,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让人心痒,惦念久了,总想占有,“美人去了母后那里?” “奴婢适才去给太后送常服,这便回尚衣监了。” “那你先回,本王回头再去找你。” 殊丽忍住厌烦,欠欠身子,目送齐王和侍从离开。等回到尚衣监已是酉时,快下值了。 听闻殊丽带了能够染甲的花瓣,几名小绣女围上来,唧唧喳喳说个不停,都想要染红自己的指甲。 殊丽取出研钵和明矾石,开始倒弄,稍许,她将掺了明矾的碎花瓣放到绣女们的面前,叮嘱道:“你们只能涂抹在脚指甲上,且不可告诉外人。” 几人跃跃欲试,木桃更是猴急地拿起毛刷,率先涂抹在自己的指甲盖上,“这样就行吗?” 殊丽摇摇头,“还需用布条包裹脚趾,等上片刻才成。” 几人立马取来丝绸布匹的边角料,互相帮忙涂抹裹缠,忙得不亦乐乎。 看着青稚的小姑娘们,殊丽满眼温柔,揉了揉她们的脑袋,“我去忙了,你们记得收拾干净。” 木桃抬眸,“姑姑不涂吗?” “不了。”殊丽走到屏风后更衣,心想她若是染了蔻丹去守夜,不是摆明了在引诱天子,还不得被天子丢出宫外,再被齐王捡回去肆意折磨。 想起齐王如狼的目光,她都胆战心惊。 暮光斜射,竹影照窗,殊丽为衔蝶猫打理好毛发,抱着它坐在庭院的石椅上。 听御前的小公公说,天子今儿去慈宁宫陪太后用膳,会晚些回来,殊丽享受到了轻风扶枝叶的惬意。 整个燕寝,也只有殊丽不太受规矩约束,其余人无不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甚至少数宫人觉得殊丽已经跟天子尝了欢愉,否则,天子怎会如此宠她?要知道,即便是妃嫔,也不能时常面圣,更不用说不得宠的秀女,在宫里望穿秋水,一年也见不到天子一次。 当然,那是前朝先帝的后宫,而如今的后宫,空寂无人。 对于宫人们的腹诽,殊丽从不在意,只要他们不来她面前嚼舌根,她都得过且过。 衔蝶猫很喜欢殊丽身上的气味,舒展身体横躺在她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陈述白摆驾回寝时,就见一人一猫坐在暮色中,似乎很流连傍晚的温情。 见状,冯连宽抱拳咳了一声,嗓音又细又尖。 殊丽抱起猫转过身,并未流露慌张,“见过陛下。” 久不逗猫,陈述白破天荒地打个响指,这是召唤衔蝶猫的方式,屡试不爽,可这一次,衔蝶猫像个孩子般依偎在殊丽怀里,根本没打算理会主子。 冯连宽暗暗朝衔蝶猫招手,可衔蝶猫还是没有理会,还用小爪子勾住殊丽的衣裳。 哪敢跟天子“争宠”啊,殊丽弯腰放下猫,拍拍它肉嘟嘟的身板,“快过去。” 衔蝶猫这才翘着尾巴凑过去,用脸蹭了蹭男人的龙靴。 陈述白略瞥一眼,没有不悦,左右不过一只猫,不听话,换掉就是。 人也一样。 似乎读懂了天子的目光,殊丽不仅替猫担忧,也替自己担忧,素来知道天子小气,哪能惹他不快。 不仅如此,还得讨好他呢,以免自己成了无用的棋子,被当作“人情”送于他人。 于是,她大着胆子走过去,举起猫挡住自己的脸,捏着它的小肉爪朝天子招了招手,学着猫的叫声,“喵”了一声。 这一声,又软又糯,说是刻意勾引都不为过,震惊到了斜后方的冯连宽,哪会想到殊丽如此大胆。 上一个对着天子释放“媚术”的人,已被送入浣衣局,吃尽苦头。 怎知,陈述白只是淡淡一笑,笑声低沉,似被取悦到了。 不只冯连宽,连殊丽也觉得诧异,自己这是赌对了,原来天子吃这一套? 陈述白向前走了几步,坐在石椅上,搭起长腿,很快就有宫人送上点心、香茗,恭恭敬敬地摆放在石桌上。 “这里不用你们候着,退下吧。”捻起一颗小小的核桃酥,陈述白吩咐道。 冯连宽转身摆了摆手,示意宫人们赶快退下,等他扭回头,笑脸相迎时,发现天子正在看他。 这是让他也退下的意思? “老奴为陛下试毒。” 陈述白抬下食指,“免了。” 冯连宽会意,哈哈腰躬身退开。 等众人走远,陈述白浅尝了一口核桃酥,轻描淡写道:“这么会叫,再叫几声听听。” 殊丽一窘,有点难为情,刚刚情急,想着讨好,才学了猫叫,这会儿被要求再叫几声,实在是张不开口,可天子的要求就是皇命,皇命难违,哪能拒绝。 “喵……” 显然,这一声不如刚刚的讨喜。 陈述白又捻起一颗核桃酥,不咸不淡道:“没吃饱?要朕喂你?” 殊丽一噎,立马叫了一声,声音比前两次都要细软,让听者耳享旖旎妙音。 见天子没喊停,殊丽继续学着猫叫,惹得怀里的衔蝶猫扬起了脑袋。 陈述白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女子脸上的红晕,那红晕如晚霞映在了玉兰上。 “过来。” 殊丽走过去,不敢俯视天子,于是蹲了下去,抬目盯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 “张嘴。” 陈述白递来核桃酥,睨着殊丽红润的唇。 殊丽感觉自己疯掉了,才会跟天子搅弄暗昧秋水,她咽下嗓子,张开嘴,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从陈述白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她微微卷起的粉舌。 “好吃吗?” 殊丽咬住核桃酥,根本不敢触碰他的手指,慢慢蹭动红唇,将核桃酥吃进嘴里,随即掏出绣帕,为男人擦拭手指上的酥油,“好吃,陛下赏的都好吃。” 隔着帕子,陈述白能感受到女子的手是怎样的软若无骨,可女子的话并未取悦到他,“朕赏的都好吃?” “是呀……” 陈述白笑笑,懒得戳穿她的谎话。
第5章 哄人是件累活儿,哄精明的天子更是累上加累,殊丽蹲得有些腿麻,稍微挪动下胯骨,舒缓腿的酸涩。 这么蹲着,有个弊处,袒领处遮蔽不住,完完全全暴露了那颗小痣。 正当她期盼天子早点回寝时,陈述白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在她身上,端美的面容没有异样,可那目光带着探究。 殊丽觉得脸烫,抬手遮了一下,着实欲盖弥彰。 “在遮什么?” 老话说,看破不说破,天子此问,无疑是不给殊丽遮羞的机会。 “没、没什么。” 陈述白懒懒垂眼,又拿起一颗核桃酥,作势要喂她。 殊丽自然是不想吃的,可递都递过来了,她没办法拒绝,只能张开樱桃口,怯怯咬住那块酥糕。 陈述白心情不错,淡笑时郎艳独绝,拥有极为少见的俊美皮相,加上气质蕴藉,初见总能给人留下好感,可那双眼幽幽邃邃,没半点温度,即便笑了,也笑不达眼底。 “真如你所说,朕赏的都好吃?” “嗯嗯。”殊丽乖巧点头的同时,头皮发麻,总感觉天子不怀好意。 他是绛霄之上的灼阳,她是尘埃之下的粟粒,两人云泥之别,交流起来,会令她感到惶恐不安,即便他什么也没做。 陈述白盯着她的唇,不知在想什么。 殊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道:“奴婢为陛下斟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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