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丽没接话茬,快步走出去,觉得多留一会儿,都是在跟污糟打交道。 木桃的伤不能再拖,煜王又在宫外,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只能去求太皇太后帮忙。 殊丽是个万事不求人的性子,为了木桃,不得不放下自己的骄傲。 可当她赶到慈宁宫时,却被告知天子正在陪太皇太后听戏,不见任何人。 一时间百感交集,再顾不上自己的安危,殊丽小跑在冥冥夜色中,让绣女们找来木车,拉着木桃去往宫外。 宫里没有医治的地方,宫外却有,她有御赐的腰牌,出入宫门不会有侍卫拦截,就算明日追究下来,木桃也已脱离了危险,值得了! 至于天子要如何惩罚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几人合力推着木桃出宫,殊丽沿街寻找着医馆,沉沉深夜,梆子声响在幽黑街尾,带着几分沉重感。 好不容易寻到一家开灯的医馆,殊丽带着木桃进去就医,过了一会儿,她独自走出来,坐在医馆的石阶上陷入沉默,无助感蔓延开来,方才意识到,无论在宫里混迹多久,也只是个需要依附他人的弱者。 她不愿,也不甘。 “殊丽?” 一道声音传入耳畔,殊丽抬头,见不远处的马车上步下一名男子,身姿如鹤,雅致疏朗,带着让人安心的温润和亲和。 元栩拿过车檐上的风灯走过来,脚步略显急促,“你怎么在这里?” 倍感难过时,忽然遇见一个宽厚仁和的相识之人,或许真能解人忧愁,殊丽心中正脆弱,没忍住哽咽一声:“元侍郎。” 元栩弯腰放好风灯,将身上的薄氅解下,披在她肩头,蹲下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刚从六部衙门乘车回府,偶然撩帘看见稀薄灯火前坐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不禁多瞧了几眼,才发现是殊丽。 殊丽将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略过了张执的刁难和觊觎,不愿给他添麻烦。 元栩拍了拍她的后背,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很想将她揽入怀中温言细语地安抚,可他手臂发僵,生生忍下了,“咱们先等等,看大夫怎么说。” “这里没事了,你不必……” 元栩淡笑,连眸光都是温柔的,“无妨,回府也是一个人,孤家寡人的,还不如在这透透气。” 元佑又出任务了?殊丽没有过多在意,如今她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精力为情愁苦。 木桃确实伤得很重,内伤加外伤,下巴也脱了臼,没个几十日是痊愈不了的。 付了医药钱,元栩打算亲自送殊丽等人回宫,再去御前说明下情况,事急从权,天子应该不会太过追究。 殊丽摇摇头,将医药钱塞还给他,“此事与你无关,我自己能……” “私自出宫轻则挨板子,重则人头落地,你自己解决不了。”元栩不依她,与车夫一起将木桃抬上马车,拉着殊丽的衣袖道,“你为何总是不肯听我的?” 那语气多少带了点气闷,殊丽往回抽衣袖,却怎么也抽不回来,温润的人一旦较真,不比倔脾气的人好讲话。 此时宫里,晚娘独自去往景仁宫,找到了耳房内的禾韵,质问她为何要动手打人。 禾韵假装听不懂,打哈欠道:“晚姑姑都把我说糊涂了,夜深了,人会犯迷糊,我就不奉陪了,晚姑姑头脑清醒些再来吧。” 看着她的气色,身为司寝尚宫的晚娘,意识到什么,没有当场戳穿,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可晚娘能隐忍住,不代表尚衣监的绣女们能忍住,她们没有晚娘为人处世的经验,也不知禾韵有了靠山,凭着对木桃的维护,几人奔去了景仁宫,当场拽住禾韵的头发掴了她几巴掌。 禾韵大叫,惊动了已经歇下的周太妃。 景仁宫的侍卫早已怠职,并不想插手宫人之间的斗殴,反倒津津有味地凑起热闹,小娘子们发簪歪了、头发散了、领口斜了,看着贼带劲,直到周太妃动怒。 事情闹开,禾韵凭着几分理智,没有道出自己背后的人,也给自己留了一副底牌。 这种事情自然不会由天子来管,太后接手后,也觉得事情小如绿豆,不值一提,便叫来慈宁宫的管事太监张执,“哀家看着糟心,交给你吧。” 张执离开慈宁宫后,就下了命令拿人。 此时,殊丽还未回宫,晚娘听说后,跪在慈宁宫外,求太后开恩,“西厂太监伤人在先,求太后明察!” 可她那点声音,在侍卫重重的慈宁宫外,如何传得进太后的耳朵里。 夜色朦胧,张执走出月门,看着跪地的晚娘,阴冷笑道:“来啊,将这刁女一同带回西厂。” 落在西厂手里,等同于羊入虎口,晚娘如何肯依,挣扎间,明显感觉张执动了杀心,也忽然察觉出异常—— 宫人斗殴在后宫并不是稀罕事,主子和管事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懒得插手,也能让耳根清净些,为何张执如此热心,莫非与禾韵有关? 一场闹剧在西厂的屠刀下收了尾,几名绣女连同晚娘、禾韵一同被带到了西厂的地牢里。 殊丽回宫时,听其余绣女说起此事,顿觉头大,西厂直接听命于天子,没有天子放话,连内阁首辅都无法插手,何况是她一个小小的尚宫。 元栩安慰她几句,当晚去燕寝面见了天子,将事情经过阐述后,道:“太后主管后宫大小事务,将此事转交给张执去办,无可厚非,但张执实不该以西厂提督的身份将绣女们打入地牢,就算要管,也是该以慈宁宫管事的身份,还望陛下明鉴。” 张执的做法的确不妥,西厂是处理大案子的内廷衙门,宫女斗殴算得了什么,还要兴师动众传来缇骑抓人。 陈述白放下御笔,让守夜的宫人送来茶果,邀元栩对弈。 那边都火烧眉毛了,天子这边还不紧不慢,纵使元栩耐性再好,也失了淡定,“陛下不打算管管张执吗?” “阿栩,张执不该动用西厂势力,而你也不该插手内廷的事。” 陈述白没有让元栩猜手里黑子的奇偶,直接在星位落下一子,示意他已经开局。 元栩拿起白子,落于棋盘,“实不相瞒,臣是为殊丽来的。她是臣名义上的表妹,臣不能置之不理。” 明眼人一看便知,何况是天子,他没必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打发元栩,“擅自出宫,该砍头的。” 虽不十分清楚天子和殊丽的关系,但元栩在感情上并不木讷,多少猜到了天子虽冷遇殊丽,但没有真的不管她。 就拿殊丽擅自出宫这件事,天子没有立即派人抓她,必然是在观望,或是下不了狠心。 “陛下觉得她该死,为何不直接杀了她?不过是个失宠的宫人,陛下有何舍不得?” 学狡猾了呢,陈述白没有被他激怒,加快了落子的速度,“该你了。” 元栩落下一颗白子,情绪愈发压制不住,“臣一直不想说的,陛下对殊丽着实过分了些。” 天子以“元佑”的身份试探臣子的心,他没有非议,可怎能以“元佑”的假身份去试探一个女子的真心! “朕如何对她,都与你无关,阿栩,注意自己的身份。” 元栩捏着棋子,眼中掀起了不知名的情绪,“陛下若是不珍视她,能否将她还给元家。” “你有什么资格同朕讲这样的话?不过是元无名的义子,连养子都不是。” “那又如何?义父待我如同亲子,我待义父如同生父,就足够了。” 陈述白重重落下一颗黑子,险些砸碎棋盘,“殊丽是元家卖进宫的,元家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将她要回去,不过,你若不以殊丽表兄的身份来要人,朕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那是何种身份,才有资格将人接出宫去?元栩意识到天子话里有话,忽然笑道:“若是那样也好,臣愿意照顾她的余生,娶她为妻。” 陈述白已经听得明明白白,浅棕的眼眸泛起疏冷,回以一笑:“喜欢上她了?” 元栩并不觉得自己喜欢殊丽,只是从对她的怜惜变成了心疼。看着她孤零零坐在医馆石阶上时,就不想再袖手旁观了。 “臣若喜欢她,陛下会成人之美吗?” 陈述白凝着元栩那张如玉的面庞,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半点的破绽,报复似的说道:“可她喜欢上了元佑,你的孪生弟弟。”
第51章 从燕寝离开,元栩忽然对这座金碧辉煌的宫宇感到陌生,也对宫宇中的男子感到了陌生。 初遇那时,是在陈述白的封地上,少年桀骜肆意,经常扮作式微门阀的落魄公子,与自己一同去民间体验世态炎凉。 那时的他,见到不公的事会打抱不平,见到恶人会抡起拳头,见到病弱会伸出援手,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心事会写在脸上,后来,经历过夺嫡,少年愈发不爱流露心事,变得阴沉翳翳,隐藏了心事。 原以为,他会一直做先帝的盾,深藏不露,低调内敛,可后来,盾变成刀,架在了先帝的脖子上。而他,也从少年变成了帝王,成为自己的刀盾。 秋雨簌簌,打在肌肤上,顺着额头滑入鬓角,元栩仰望云拢夜空,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与少年游历四海的情形。 没得到天子允许放人的口谕,元栩只能暂时陪殊丽去往西厂地牢探监。 有元栩在,张执没有刁难,让狱卒带着两人去往牢房。 绣女们见到殊丽,呜呜地哭起来,殊丽又心疼又好气,安慰几句后,握住晚娘的手,“可有受伤?” 晚娘摇摇头,趁着狱卒被元栩拦在牢外,小声道:“我怀疑禾韵攀附的人就是张执。” 殊丽微敛眸子,“嗯”了一声。她打开食盒,拿出热气腾腾的饭菜,看她们吃下,才与元栩一同离开。 “西厂这边,我会动用人脉保她们安全,你不必太过担心。至于陛下那边,我会再去试试的。” 只有天子开口,西厂才会放人,也因此,令元栩觉得棘手。 殊丽道了谢,却也知天子不会轻易松口。 路过关押禾韵的牢房时,两人听见一声讥笑,元栩握住殊丽手臂,示意她别动怒。 拨开元栩的手,殊丽走到牢房前与禾韵对视,“自作孽不可活,你会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 禾韵有恃无恐地继续笑,“嘴上说说的代价?殊丽,你也不过是个看人脸色的贫贱货,装什么清高?” 她忽然伸手去挠殊丽的脸,被殊丽狠狠挥开,小臂被牢柱上的木屑所伤,擦破了皮。 捂住发疼的手臂,她瞪着殊丽,复又看向元栩,“这位大人好生俊朗,就是眼光不太好,看上个惯会装无辜的贱人。大人不如看看我,生得虽不如她,但至少真实,还能从一而终,一心一意对大人。” 听着她露骨的话语,殊丽都觉得那是对元栩的一种亵渎,如玉的君子,不该听些污言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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