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立时眸露了然,怪不得这内侍会着急忙慌地找过来,而不是帮着睿王悄悄处理,他冷斥:“一群不省心的东西,好好的中秋节都被你们搅得一塌糊涂!” 晏皇后面容冷肃地瞥向萧凤卿,凌厉凤眸在他脸上微微一停,然后掠向一言不发的晏凌。 “晏凌,白芷是你的婢女,她死了,你是不是要替她收尸?要替她抚恤家人?” 晏凌尚未开口,建文帝又是重重一哼:“还收什么尸?那个贱丫头摆明了是勾引睿王不成反被睿王识破,因为羞于见人又害怕被追责,所以才自己跳了楼!” 晏皇后从善如流,笑了笑:“是臣妾愚钝了,还是皇上英明,这样不三不四的女子,哪儿能蒙蔽得了睿王?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说完,晏皇后冷淡地扫了眼晏凌:“白芷是你身边的,想来是你平时疏于管教,才落得这样的结局,下人犯错,你做主子的难辞其咎。” 晏凌没什么温度地笑笑:“母后的叮咛,儿臣铭记在心,也请母后不要太责怪二皇嫂,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二皇嫂心事太重了些,行差踏错亦是难免的,还请母后看在薇姐儿的份儿上,多多担待。” 萧凤卿不觉挑唇,晏凌这性格确实很合他胃口,从来都不肯轻易吃亏,迄今为止,还没谁从她手上占过便宜。 对于整个骊京闺秀圈来说,晏凌或许格格不入,但对于他萧凤卿而言,比起那些矫揉造作死水一滩的名门贵女,自然还是直来直往的晏凌更有韵味。 晏皇后柳眉一撩,双眸冰寒如刀地打量晏凌。 晏凌抬起雪亮的眼眸,同样毫无惧意地迎视她。 四目相对,火光在形貌极其相似的两个女人脸上跳跃,忽明忽暗。 目光对峙间,暗流涌动,一场看不见的硝烟在无声弥漫,令众人心神一凛。 良久,晏皇后高深莫测一笑:“极好。” 扔下这句语焉不详的话,晏皇后红袖一扬,气势凌人地从晏凌身边款步越过,两人的衣袖有着若有若无的摩擦,俱是冷意森森。 …… 回到韶年苑,晏凌甩开萧凤卿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房,萧凤卿立马挥退白枫等人,抿抿唇,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然后提袍迈入门槛。 不出萧凤卿所料,甫一进门,一只蓝花白底的茶壶就迎面朝他猛然袭来。 萧凤卿轻盈一闪,稳稳接住了那只茶壶,他单手勾起茶壶手柄,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口凉茶。 男人脖颈线条堪称完美,随着茶水入口,喉结轻滚,鲜艳的唇色也被水珠泅染得格外诱惑。 晏凌却对萧凤卿故意卖弄美色的勾当无动于衷,劈头盖脸就问:“白芷是你杀的?” 萧凤卿慢条斯理地放下茶壶,舔舔唇,不悦道:“这凉茶的味道有些苦,不适合你,我稍后要花腰把我那儿的送来,那可是贡品。” 晏凌的樱唇抿成一条直线:“我问你,白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凤卿翩然落座:“多大点事儿,阿凌,饿不饿?咱们吃个宵夜吧。” “萧凤卿!”晏凌陡然一拍桌面,拔高了音调:“别让我再问你第四遍,白芷到底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萧凤卿慢慢抬眼,温吞地看了一眼满面怒容的晏凌:“不是。” 晏凌嗤笑,冷淡地撇撇嘴:“不是你?还能有谁?” “你看,我不回答你,你生气,我回答你,你又不信。”萧凤卿伤脑筋地叹口气:“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唉,做人真是难。” 他的确点了摄魂香制造幻象蛊惑睿王进绿满轩,随后又吩咐白芷进楼和他春宵一刻,可他真没打算要白芷死,对于白芷的死讯,他也很莫名其妙。 晏凌沉眸:“白芷如果不是你杀的,那她为何死了?” 萧凤卿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我哪儿会知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难不成我还能有分身术?或许是白芷引诱睿王技术不到家,是以睿王把她杀了,也或许是睿王宁死不屈,反抗中错手推白芷下楼。” 晏凌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凤卿:“你一开始把白芷留在我身边,就是想送她进睿王府?” 萧凤卿点点头,坦言:“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不好吗?吴湘儿想陷害你失贞,我就干脆把白芷塞进睿王府,让她日日夜夜都对着那白芷食难下咽,我认为我的想法没毛病。” “因为你这人本来就有毛病!”晏凌大怒:“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白芷是我的丫鬟,是卫国公府的家生子,她倘若进了睿王府,会引起多大的风波你不知道吗?还有,我什么时候要你替我出头了?就这么把她送回去不好吗?” 晏凌被萧凤卿气疯了,同时又十分自责自己的不警醒,她明知萧凤卿不是省油的灯,还信了他的鬼话,如果她一早下定决心送走白芷,白芷就不会死。 念头转过,晏凌的心底情不自禁敲起了警钟,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再加上两人感情中的心照不宣,她不知不觉便放松了对萧凤卿的防备,可事实上,这是非常不好的兆头。 萧凤卿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慵懒地往太师椅上靠了靠,薄唇轻勾:“你没让我替你出头,但我想啊,我见不得有人欺负你,不行吗?白芷就算真的进了睿王府,那对你、对国公府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是你杞人忧天了,吴湘儿根本不会让她活过一个月。” “一个作死的奴婢罢了,也值得阿凌如此挂心?真是叫我意难平。”萧凤卿歪头一笑,桃花眼波光潋滟:“阿凌,你何时能把心思放我这儿?” 萧凤卿这番话俨然是在火上添油,晏凌本来就在为白芷的死还有自己被萧凤卿潜移默化的影响而焦躁,此时看他一脸无所谓,她脱口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萧凤卿,你我之间的关系明明白白,不过是为了利益各取所需,所以以后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你既然心心念念都是当皇帝,那就麻烦你专心点,不要再搞这些事来为难我了。” “为难你?”萧凤卿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他不落睫地凝视着晏凌,眼底流淌过幽暗的光芒:“你觉得我做这些事都是在为难你?” 晏凌不假思索:“是,我不喜欢。” “而且,”晏凌定定地审视着萧凤卿,唇角挑起了一丝嘲讽:“你真的是为我吗?你难道没想过一箭双雕?萧凤卿,你真正的目的是想利用白芷给萧千宸难堪,你这个无利不起早的性格,我早就领教过了,但是,我很不喜欢你打着我的名义给你自己的私欲找借口。” 闻言,萧凤卿身形一僵,他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缓缓坐正了,他嘴角最后一点笑意荡然无存:“在你心中,就是这么想我的?我对你好,给你庆祝生辰,宠着你,取悦你,全是在榨取你的价值?这阵子我们朝夕相处,你对我的印象还是停留在那个逆施倒行、唯利是图的人?你笃定我没动半分真情?” 萧凤卿身后是一面圆形雕花拱门,温柔的月华落满他挺括双肩,星光盛在他淡静的眸底,可惜照不亮他遽然阴霾密布的心。 晏凌愣住,她看着萧凤卿阒黑深邃的眼眸,喉咙涩滞,嘴唇翕动半晌,都没发出一个音节。 她也是气怒之下才说了那些话,如今静下心想想,其实是伤人的。 这么些日子的了解,她明白萧凤卿本性未失,虽然行事偏激,但是赤子之心仍在。 可……心底那道让她远离萧凤卿的声音冲淡了她对萧凤卿的歉意。 她移开眼,偏头不去看萧凤卿,轻声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我并没有多大关系。” 萧凤卿必须得承认,晏凌开口之前,他抱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期待与忐忑。 然而晏凌无情冷酷的话语一吐露,他第一时间想的是堵上这女人的嘴,尔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失落,她根本就不懂他为了她做出过多大的让步,他的真心在她眼里,全是不怀好意。 他也希望他们能够纯粹,但命运让他一再的事与愿违。 他还以为自己能够打动融化晏凌的心,想不到投入了这许久,得到的还是她泾渭分明的答案。 “山一程,水一程,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萧凤卿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不似往日的舒怀明朗,带着微微的沙哑,他的眼神却璀璨生光:“不愧是我认识的晏凌,拿得起放得下,从不拖泥带水,既潇洒又凉薄,搞了半天,我才是那个画地为牢的庸人。” 晏凌沉默无言。 “也对,我从始至终都是彻头彻尾的小人,满腹阴谋算计,铁石心肠不近人情,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我取悦的每一个人都是替我修桥铺路的基石,像我这种尔虞我诈杀人如麻的恶鬼,哪里配得上风光霁月慈悲为怀的晏大小姐?是我高攀了。” 说完,萧凤卿毫无眷念地站起身,打开房门,大步离开,再没看过晏凌一眼。 晚风习习,微风将庭院中栽种的金镶玉竹吹得沙沙作响,竹竿和竹叶婆娑摇曳,映出一地破碎的纷乱,萧凤卿驻足在正院门口,顿了顿,削薄的唇弧度浅弯,然则这笑却并不叫人感觉愉悦,反而透出一种莫名的嘲弄和压抑,他深眸微眯,神情冷冽地跨出了那道门槛。 屋内,晏凌仍旧静静地站着,面容晦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闭闭眼,转眸瞥向了那张空无一人的大门。 没有那人折返的身影,想必他今晚也不会再出现。 这一刻,说不上是庆幸抑或失望。 晏凌抬手扶额,无可奈何地坐在椅子上,挺直的脊梁略略松懈。 她觉得一切都在变得不受自己控制,乱糟糟的。 惨淡的月色渗进冰凉的琉璃花窗,将她清瘦的影子勾勒成剪影贴在地面。 烛火全熄,黑暗吞噬了最后一颗殷红烛泪。 那抹剪影深黑沉重,一动不动,仿佛连月光都找不着了。 …… 帝后一同前往君子轩,半途,建文帝头疼发作,晏皇后体贴地差人送建文帝回澎德堂歇息。 送走建文帝,晏皇后柔和带笑的面孔立刻迅速冰冷下来,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杀意。 朱桓依旧跟在晏皇后身旁,他静立于她的影子处,随时随地都伴随着她,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晏皇后目不斜视地往君子轩稳步行去,直至进了君子轩的大门,她的脚步才沉而快,那股骇人的煞气越发浓烈了。 君子轩里,睿王正坐在软塌上愁眉不展。 白芷的事已经传开了,他暗恼自己大意,跳进了旁人早就设好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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