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沉着脸的晏皇后疾步而来,连压裙的噤步都发出琳琅声响,他眉心一跳,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绷紧了神经,似乎很快就会有一场风暴将他掀翻。 果不其然,睿王还没来得及行礼,脸上便猝不及防挨了晏皇后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本宫这十多年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就躺着让人栽赃吗?本宫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 睿王半边俊脸被搧得侧过去,面上浮现三条醒目的血痕,在灯火下触目惊心。 晏皇后的指腹上套了护甲,尖利的玳瑁甲套在睿王脸颊落下划痕,血珠滴坠,火辣辣地痛。 见状,朱桓的唇畔掠过不屑,随即若无其事地安慰晏皇后:“娘娘息怒,睿王也是防不胜防。” “防不胜防?”晏皇后冷笑,眼里迸发出锋锐的寒光:“本宫早就提醒过他,萧凤卿此人狼子野心善于伪装,要他切莫轻敌,他倒好,猎场给萧凤卿反将一军,目下还无缘无故就中了人家的算计,事到临头又没有承担的魄力,居然把那丫鬟给杀了,还闹得人尽皆知!” 睿王捂着半面脸颊争辩道:“母后,您要相信儿臣,那丫头不是儿臣杀的!儿臣当时晕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醒来的时候,她就衣衫不整地摔下去了!” 晏皇后冷眼睨着睿王:“你到现在,还弄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那本宫辅佐你登基有何用?” 睿王一愣,怔怔地盯着晏皇后。 朱桓环顾四面,鼻翼微抽,从旁道:“娘娘,这房里燃过摄魂香。” 第119章 她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摄魂香?”晏皇后眯眸,眸底掠过一簇冷芒,哼笑:“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邪性的玩意儿。” 睿王一脸茫然,朱桓叹口气,解释道:“摄魂香是幻香,效用比迷香更为霸道。摄魂香起源于东瀛的忍者世家,它能催发人心底最原始的渴望,凡是中了摄魂香的人都会身不由己地依从幻象内的所见所闻去行事。” 睿王眼眸微亮:“既然此处燃了摄魂香,不如我们秉明父皇,这样自然能还本王清白。” 朱桓否定了他的提议:“摄魂香一般人包括御医是查不出来的,若非微臣曾去过东瀛,微臣凭着这残味也察觉不出来,况且等御医过来,这丁点余味早就无影无踪了。” 晏皇后又道:“你父皇也看透了萧凤卿是条披着羊皮的狼,可人赃不能并获,他能纵容本宫绝了他的嗣,却不会亲手杀子,他那个人……” 她面上的嘲讽渐浓:“好名声,好世人赞颂,绝不可能自毁长城。” 朱桓看了眼晏皇后:“微臣斗胆,敢问睿王见到了什么幻象?” 睿王满面深晦,眸光本能地闪烁了一下。 他在幻象中见到的,是他杀了朱桓,因为他梦到了少年时在未央宫无意撞破的画面。 他这么多年都对朱桓抱有敌意,并非单纯的憎恨朱桓总在晏皇后面前进献谗言,而是…… 他在幻象里自以为掐住了朱桓的咽喉,可当神智刹那恢复的那一瞬间,他居然发现自己双手箍住的是一名婢女的脖子,后来也不知怎么了,他连同那婢女都摔下了绿满轩。 晏皇后冷然睥睨着睿王变幻莫测的面色,一看到他躲躲闪闪的神态,就猜到了他的幻象。 冷哼一声,晏皇后也不欲多做纠缠。 “萧千宸,你太令本宫失望了,不但对自己的处境疏于防范,就连吴湘儿你也管不好!” 睿王错愕:“吴氏怎么了?” 晏皇后懒得开腔,斜睨了一眼田嬷嬷。 田嬷嬷上前,将吴湘儿利用萧薇诋毁晏凌和贺兰徵的来龙去脉说得巨细无遗。 睿王一言不发地听着,寒霜罩面,吴湘儿那个鼠目寸光的蛇蝎毒妇为了算计晏凌,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莫说晏皇后已然对吴氏表露不满,纵使她不提,他回去后也绝对不会轻饶了吴湘儿。 “母后,吴氏成天意气用事,她惹出这么大的乱子给您添麻烦,儿臣深感愧疚,儿臣回去一定严令她闭门反省。” “反省是要的,不过,你的正妻之位该换个人来做了。吴家近来越发不听调令,吴斯楚那个老匹夫又在你和太子之间左右逢源,反正吴氏一族的人脉,你现如今差不多已掌握,吴氏可要可不要。既然她不适合正妃的位置也无法再为你创造更大的利益,那便撇了吧。” 晏皇后顺势在官帽椅落座:“也算吴氏聪明,知道替本宫遮掩一二,等回了骊京,你就在睿王府辟个小院子给她,让她好好安度余生。” 睿王本来对吴湘儿能否做睿王妃漠不关心,听见晏皇后的后一段话,他皱起剑眉:“母后这是什么意思?吴氏替母后做了什么?陷害晏凌不是吴氏的手笔吗?” “哦,其实也没什么。”晏皇后笑笑,随手拂了拂衣袖,轻轻巧巧道:“栽赃晏凌推萧薇落水是本宫派人指使的,百羚也是本宫命人丢进水中溺毙嫁祸给晏凌。吴氏的局只做了开头,结尾却是由本宫出面,可惜被萧凤卿那只程咬金弄砸了,你有空多学着他一点。更何况,薇姐儿好着呢,本宫预留了人手救她。” 睿王被晏皇后轻描淡写的一席话震惊得无以复加,好半晌,他才失魂落魄地坐在软榻上,艰涩道:“母后,薇姐儿是您的孙女,她也是儿臣目前唯一的孩子。” 晏皇后说得动听,可睿王深知自己这位母后的手段有多毒辣,倘若必要,她不会救萧薇。 “不知所谓。”晏皇后不以为然一笑:“本宫告诉过你无数遍,这世上,唯有利益能助你所向披靡,任何能为你带来利益的东西,你都要抓紧,也要学会放手。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当你放弃一些利益能为你换取更大的利益时,千万不要犹豫。” 随着晏皇后轻飘飘的话语落地,天边骤然炸开一声雷鸣,银色的闪电在空中狂乱飞舞,照亮了睿王惊愕的面孔,明明置身屋内,他却觉得那道雷声响在了耳畔,击得他满脑子白光。 “母后……”他艰难吞了一口唾沫,无所适从地看着晏皇后,他想认同晏皇后的观点,但喉咙口就是吐不出字眼。 晏皇后淡淡地瞥了眼睿王:“怎么?觉着本宫的言论惊世骇俗接受不了?” 睿王无言以对,这便是默认了。 他的心绪还沉浸在晏皇后的惊世之语当中,子嗣的传承对一个男人来说太重要。 他能够不顾念手足之情,可是要他连自己的血脉都舍弃,他暂时做不到。 晏皇后凝眸看着睿王脸上的挣扎,眼底划过了一丝浅浅的厌烦,她抿抿唇,缓声道:“宸儿,你目下想不透是应该的,母后也没让你一定得这样做,只是事急从权,你若学不会取舍,那么输的人就是你。” 睿王眼帘低垂:“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朱桓掀起眼皮扫了睿王一眼,心底暗自遗憾当初他和晏皇后没能生下儿子,如若不然,那把龙椅哪里轮得到睿王。 想到那个被自己安置在别苑好不容易领回来的孩子,朱桓走神了一瞬。 “宸儿,你是本宫最宠爱也最信任的儿子,你很小的时候,本宫就入了永巷,没能对你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这一直都是本宫的心头痛。”晏皇后叹息,她的目光自睿王身上缓缓飘过,美艳绝伦的丽靥浮出微末柔情,然而,眸底却不含温度:“当年德妃把你抱过去养,本宫在永巷日夜以泪洗面,生怕这辈子,我们母子都再也没有重逢的一日。” 睿王的记忆也被晏皇后拉回了那段潦倒狼狈的时光,不由得思绪万千。 彼时他年幼,四五岁就被迫跟生母分离,本来是最受宠爱的二皇子,结果因为生母的失势,他从云端跌入泥泞成丧家之犬,沦落到连小黄门都敢肆意欺负他。 德妃是四妃中唯一没生养的,见他孤苦伶仃,便主动向建文帝求旨把他养到了膝下。 他那时对德妃感激不尽,德妃待他也极亲和,晏皇后像雪人,冰冰冷冷的,从不会对他表达太多情感,德妃却对他倾尽了所有母爱。 他想过,假如能永远做德妃的孩子也不错,熟料,晏皇后只在永巷没落了半年便以强势手腕复起,德妃最终被她用一壶鸩酒了结性命。 晏皇后把他接回身边的第一句话至今都清晰回荡在睿王耳边——“本宫要让你成为这大楚无可替代的主人!” 自此,他的生命里就只有一个目标。 晏皇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睿王晦暗的表情,心知他又想起了德妃,红唇凉凉一扯:“本宫年少时最不喜琢磨人心的善变,总以为本宫付出十分最少也能收获五六分,没成想……” 讽刺地笑了笑,晏皇后淡声道:“本宫曾因为高估自己也高估人心而一败涂地覆水难收,如今时过境迁,本宫不希望你再重蹈本宫的覆辙。” “你是本宫的第一个孩子,本宫想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你手里,不让你承受本宫承受过的苦,要让你享受本宫没享受过的荣华。” 晏皇后缓缓起身,身姿曼妙地走到睿王面前,低眸晲着他面颊上的伤口,抚了抚,目露怜惜:“本宫气你恼你,都是为了你好,世人常言望子成龙,可在本宫心中,你本就是龙。” 许是晏皇后从未用如此轻柔慈爱的语气与自己说过话,睿王颇为动容。 想到晏皇后多年的耳提面命,他热血澎湃之余不禁陡生羞愧:“母后,今日之事是儿臣思虑不周一时懈怠,这才给了萧凤卿钻空子的机会,儿臣向您保证,再不会有下次了!” 朱桓思索片刻,适时接腔:“王爷,您大概也看出来了吧?宁王与太子已经沆瀣一气,他们打算联手对付你。” 睿王心念电转,冷笑:“太子恐怕许诺了萧凤卿什么好处,但萧凤卿可是一条喂不饱的狼,太子是在养虎为患。” “太子那个废物不足为虑,萧凤卿却必须铲除。”晏皇后挑挑眉,语重心长道:“宸儿,萧凤卿的事,你不用再插手,本宫自有办法令他彻底消失。当务之急,你得消除今夜这场闹剧给你带来的不利影响,你还要挽回声名。” 睿王沉吟不语,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忽转身道:“请母后赐教,提点儿臣一二。” 晏皇后笑容温和,眼底的光芒十分冷锐:“你父皇最近为镇北王萧胤寝食难安,你想一想该怎么为他排忧吧。” ……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晏皇后从容自若地走出君子轩,朱桓亦步亦趋,两个人默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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