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凌嗤笑,也不知怎么想的,她脱口道:“大可不必,再过不久,就有六宫粉黛等着你雨露均沾,你若是现在就出家做和尚,世间女子还不得哭死在春闺?” 萧凤卿并不愿意与晏凌谈论这种开后宫的事,索性又把话题绕了回去:“我夸你特别是肺腑之言,你虽是女子却心有丘壑,无论对政事亦或是民生,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很好奇,你这是在张氏学堂念书学来的,还是自己心有所感?” 晏凌的神思游离了一瞬,她轻声道:“在张氏学堂,学到的只有三从四德,女先生甚至不准我们抛头露面,我方才的那番畅所欲言,是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积累的。我在杭州被放养了十七年,又进过衙门做捕头,我所接触的,当然与旁的女子大不相同。” 萧凤卿静默片霎,失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若你从小生养在国公府的锦绣娇闺,或许也不会是如今这般神采飞扬的模样。” 晏凌闻言亦是洒然一笑:“我师父也这么安慰我,人这一辈子有得有失,此处失去的,上天就会让人在别处重获,而且还会比先前的更好。” 萧凤卿再度沉默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失去。 先是失去双亲,然后失去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而现在…… 他眸光明灭地注视着晏凌,用不了多久,眼前这个活色生香的女子也将彻底消失在他生命中。 那么,上苍弥补给他的又是什么? 皇位?天下?大仇得报的畅快? 晏凌侧目瞥着萧凤卿:“官场有贪官污吏,坊间有太岁恶霸,科举有顶名冒姓,千里之外的战场也有人冒领军功,大楚的弊端存在于方方面面,你任重而道远。比做皇子更艰难的,是夺嫡争储,比做一国储君更艰难的,是成为天下苍生的君父,不要以为当了皇帝就万事大吉。萧凤卿,整纷剔蠹、清明吏治,你的路还长着呢。” 是的,他这一生还很漫长。 可再漫长,也是孤寂乏味的。 萧凤卿把黏着晏凌的丸子拎起丢到一旁,自己坐到晏凌身畔:“听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阿凌,你真的去当女王吧,在你英明的领导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带着你们国家的子民过上人人有肉吃人人有衣穿的好日子,届时,他们能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毕生对你歌功颂德。” 萧凤卿笑嘻嘻地搂着晏凌的腰:“我已经在畅想,将来史书是如何评价阿凌的。” “有毛病。”晏凌懒得理会萧凤卿,撩起车帘看窗外:“就要进城了,睿王他们还在山庄待着,我送了些补品去芜湖馆,希望周静姝能够早日痊愈,对了,睿王跟太子得知沈若蝶有孕的消息,还不晓得是什么表情。” 萧凤卿的指头圈住晏凌的襦裙系带慢悠悠在指尖缠绕,哼笑:“我管他们什么表情,沈若蝶那肚子真也好,假也罢,都跟我没关系。” 从始至终,他都没碰过沈若蝶,鬼知道她哪儿来的孩子。 “哟,好大度。”晏凌睇眄生辉地斜乜着萧凤卿:“万一她那肚子是真的,你岂非……” 晏凌很厚道地没把话说完,只是别有深意地指了指头顶。 睨着晏凌光彩照人的脸,萧凤卿的舌尖难耐地抵了抵腮帮子,倏然挨近晏凌,单手撑在她耳畔的车壁上,将她束缚在自己的怀中,玩味道:“她有没有孩子,我不关心,可我现在倒想叫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毒妇给我生一个。” 话音刚落,萧凤卿颀长的身躯又覆住了晏凌,也不顾晏凌的推搡,一意孤行把她送进了软塌的最深处…… 明亮的日光透过间或被风牵起的车帘洒落在车壁,一束束温暄的光芒笼住了那一束清芬娇嫩的紫丁香,花香随风飘离车窗,清新雅致得犹如一场醉梦。 紫丁香在微微晃动的车内绮丽盛放,大胆又热烈地迎接着秋日煦阳的沐浴,柔嫩花瓣在花叶的包裹下发出娇怯轻颤,有露珠顺着花径婉柔滴落,氤氲成渺渺云雨,碎了万千星辰。 …… 马车里的声响窸窸窣窣,似喘似吟。 车辕上的白枫捂着耳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啧,瞧这纯情的小样儿,也不知花腰看上你啥了,一根不解风情的木头。” 赤鹄看一眼后头那辆乘有春花月三女的马车,又看一眼不远处骑着黑马脸色比马还黑的仲雷,压低声,笑道:“有意思,咱家这王爷怎么没一点自己在偷腥的概念?” 白枫也随着扫了眼后头的修罗场,抿了抿唇,用气音说话:“那还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位,不喜欢那位,那位又有另一个人喜欢,偏偏那个人又是王爷的部属,这一恶性循环起来,可不就悲剧了。” 赤鹄摸出自己腰间的酒壶呷了一口:“你就等着看吧,这男女之间食髓知味,王爷以后只会越发丢不开,咱们还是对里面这位放恭敬些,将来女主后宫的还不定是谁呢。” 白枫忍不住纠结:“这位的身份不一般。” “那就不属于咱两操心的范围了。”赤鹄拍了把白枫的肩膀:“回京了,哥哥带你去快活快活?你看你这怂样,将来要入洞房可怎么搞?咱们王爷天赋异禀,无师自通,你这脑瓜却是个不容易开窍的。” 白枫窘迫地撇开身体,嫌弃道:“滚。” “男人嘛,有什么好害羞的?”赤鹄笑笑,紧跟着,他蓦地正了神色,担忧道:“王爷他筑室道谋,我总担心未来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乌鸦嘴!”白枫侧耳听了一息马车中的动静,面色愈加尴尬,硬着头皮说:“温月吟是老王爷死前留给王爷的,上头还有沈淑妃监督着,王爷能不要?就算王爷真的下决心不要,至少也得把她的伤治好。” “唉,这感情的事最忌讳当断不断不清不楚,倘若无法长痛不如短痛,他日肯定遗祸无穷,我寻思着,王爷至今都没弄明白他到底要什么。”赤鹄又呷了口酒:“但愿我杞人忧天。” …… 傍晚时分,马车停在宁王府门前。 有妆容精致的女子领着一众奴仆在门口恭侯。 见到身着玄衣的萧凤卿从马车上下来,那女子兴高采烈地走下台阶准备迎接。 丫鬟珊瑚见状恨铁不成钢地跺跺脚,赶忙扶住她的手臂:“侧妃,您眼下是有双身子的人,走路别这么快,当心伤到孩子。” 沈若蝶经由珊瑚提醒,面上迅速闪过局促之色,依言放缓了脚步,她缓步走到萧凤卿跟前,娇娇一笑:“凤卿哥哥。” 萧凤卿玉树临风,一脸春风得意,神清气爽的,也不晓得做了什么,总之,心情就是非常好。 换做平日,他听见如此肉麻的称呼,肯定早搓着鸡皮疙瘩走远了,今日不一样,他可有可无地应了沈若蝶一声,随后大手伸进了车内。 沈若蝶哪里注意到萧凤卿的动作,满心满意都是萧凤卿刚才对她的和颜悦色,她自觉这是因为自己有了身孕的缘故,于是情绪越发昂扬,喋喋不休:“凤卿哥哥,我们终于有孩子了,前段时间我不太舒服,总是想吐又贪睡,起初没往这方面想,幸亏我母亲过来探望我,就提了那么一嘴,我……” 马车的门帘被掀开,看到借助萧凤卿的手自里面徐步走出来的绝丽,沈若蝶余下的话都一股脑儿吞回了肚子里,愣愣地盯着对方,半晌哑然。 暌别不过一月多点,晏凌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眼角眉梢都蕴藉着媚意,鲜艳的唇色透着水润,原本就出众的容色因此变得更加惊心动魄,暮色下,依旧艳光四射,妩媚不可方物。 她淡淡地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沈若蝶,从容自若地倚着萧凤卿踩了脚凳下车。 沈若蝶呆若木鸡,刚刚还极其兴奋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降落到冰点,她的视线追随着晏凌,尔后缓慢地落在晏凌放在萧凤卿掌中的那只素手上,巨大的失落就像海啸席卷了她。 这不能怪晏凌故意在沈若蝶面前刻意卖弄风姿,而是她裙下的双腿颤得厉害,根本站不稳。 此刻若有似无地靠在萧凤卿身上,晏凌心底的怨念几乎能化作一把刀,将萧凤卿戳得稀巴烂。 沈若蝶还是黄花大姑娘,不清楚晏凌的异样,在场其他年长的嬷嬷却一眼就看得明白,晏凌这姿态明显是欢情未消的架势,应是刚承过雨露的滋润。 嬷嬷们当下便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看来即便是侧妃有孕,也不能影响王妃的宠爱。 没看人家小两口在马车上就情难自禁地赴了巫山吗? 沈若蝶发呆太久,珊瑚悄悄地捏了她手肘一下,她回神,轻步走到晏凌身边:“见过王妃。” 离得近了,沈若蝶敏锐地嗅到萧凤卿跟晏凌的身上都有股奇怪的味道。 柔风逆向吹来,类似于石楠花的气味,又好似麝香,尽管不算难闻,可莫名叫她不舒服。 就如同眼前这两人有了共同的秘密,而她却被排除在外。 晏凌淡然点头,嗓音微哑:“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听晏凌提到身孕一事,沈若蝶又有了底气,她看了眼目光定格在晏凌面上的萧凤卿,羞涩道:“妾身嫁给表哥近一年,总算传出了喜讯,确诊的那一刻,妾身都不敢置信,而今妾身如愿以偿,但愿王妃姐姐也能早日为王爷开枝散叶,这样妾身的孩子也有伴了。” 花腰无语地撇撇嘴,别说沈若蝶怀的不是萧凤卿的孩子,就算真是,也没有嫡妻的孩子给小妾的孩子做伴的道理,次序颠倒嫡庶不分,真当自己脸大呢。 晏凌面色如常:“既然这孩子得来不易,那就好生在院子里休养。” 就在这时,一团雪白的影子从车里像利箭一般骤然射出来,直直扑向沈若蝶。 那影子来势迅猛,加上暮光深重,沈若蝶的全副心思又在炫耀自己怀孕的事情上,根本没有提防,乍见有个尖嘴倒三角脸的东西急吼吼地罩上自己面门,立刻吓得花容失色,受惊之下脚踝一歪,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 第137章 她就是他最大的变数 这一幕,令在场大多数人都措手不及。 丸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沈若蝶以后,踩着她肩膀弓起身就要去咬她的喉咙。 沈若蝶被丸子嘴里一排冷亮的尖牙吓得魂不附体,立时狼狈地在地上翻滚,尖叫连连。 晏凌大步上前,沉声道:“丸子回来!” 以往还算乖巧的丸子此时居然狂躁得很,看到晏凌伸手要逮自己,蓝眼睛泛出了奇异的血红,低吼着,弹起来便想攻击晏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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