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两步去扯晏凌的被褥,然而怎么扯都扯不下来,里面的人不肯露出头脸也不出声。 菖蒲惴惴,明白晏凌是不想看到自己。 脑海里模糊闪过一个念头,菖蒲心都颤了。 看一眼屋角的滴漏,菖蒲从未这么期盼太子能过来公主府,可如今外头疾风骤雨,太子约摸不可能出现的。 “公主,奴婢先退下了,奴婢就在外间值夜,您有什么事就叫奴婢。” 这次被窝中的人回话很快:“今天晚上不用你值夜,你自去歇着吧。” “奴婢……” 菖蒲迟疑,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晏凌兀自转了身。 起初,她自己不是能转身的,毕竟双腿没知觉,也是这几个月凭着自己的毅力才克服。 一股酸楚在胸腔荡开,菖蒲没再打扰晏凌,轻手轻脚关上房门离开了。 夜深人静,药碗晾在小几上,温度渐渐冷却。 风雨还在继续,烛火的影子被大风摧折得殊形诡状,微薄的灯光投射到安静的榻上,勾勒出轻轻颤动的人影。 风声略有停顿的间隙,能隐约听到屋内几不可闻的啜泣,像大雨天被淋湿毛发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在呜咽,十分可怜。 晏凌又开始做梦了。 依稀间,是她还在杭州的时候。 她穿着男装随心所欲地游走于大街小巷,身后是绿荞气喘吁吁的呼喊,她是背着桂嬷嬷偷溜出来的,绿荞负责找她回去。 那时的时光真快活,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虽身世坎坷,可她有桂嬷嬷母女的多年陪伴,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碰到了自己不能破的案子。 画面一转,她穿着大红嫁衣在一路吹拉弹奏中风风光光嫁进宁王府,桂嬷嬷亲自为她梳头,盼望新得的郎君能好生疼惜她。 可大婚之夜,没人揭她的红盖头,也没人陪她喝合卺酒,她在满室红绸中独自盛放美丽。 因着这场婚姻只是各有所需的交易,她并不介意逢场作戏。 然而眼前情景骤变,长风从远方吹来,那人在白雪茫茫中与她发丝交缠十指相扣,对她说:“晏凌,我喜欢你。” 即便置身梦境,她依旧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欢快奔腾,唱起了情意绵绵的歌儿。 睡梦中的她不知不觉弯起了嘴角。 “凭你这样的身份,也配本王对你动心?” “你确实很好玩。” “放开她,否则本王让你尸骨无存。”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晏凌紧闭的眼角沁出,汇聚成斑驳水痕,渗透了她浓密的鬓发。 伴随着那人充满恶意的嘲讽,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彻底击碎了她的世界。 冰冷的江水倒灌进气管,胸肺仿佛要爆炸,被血染红的水流在她身边形成一条条狰狞的龙卷风,裹挟着她闯进了幽冥之门。 剧烈疼痛在四肢百骸蔓延,最后汇集于下肢。 晏凌猛然从梦中惊醒,泪眼朦胧地注视着帐顶,黑漆漆的一片,使她似又觉回到了澜江。 “菖蒲……” 她开口,音色嘶哑。 火烧一般的痛楚从膝盖往上窜,混着被万蚁啃咬的震疼,她顷刻冷汗如浆,大口喘息。 “菖蒲……” 久久没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晏凌恍然记起,她之前把菖蒲支开了。 晏凌疼得浑身发抖,艰难地打开床头小柜。 本来满怀希望,结果却摸到空空如也的药瓶,她的心立刻凉了个透。 忍耐良久,终于敌不过那股生不如死的痛意,晏凌强行撑着身体爬起来,还没伸手够到旁边的木轮车,又从床上摔下来。 她透过汗珠看着小几上凉了的药碗,区区几步路,对她而言,却好比去西天取经。 绝望不可名状,她几时这样狼狈过?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翻过了窗口。 第388章 他看到她在地上爬 雷声轰鸣,一条白色的噼啪冷光晃过了轩窗。 不期而至的闪电将黑暗的寝房照亮,短短的一息都不到,可足够帮萧凤卿辨清屋内摆设。 而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当他看到意想不到的一幕之后,如同被一盆冰雪兜头浇淋。 室内的光线很快又暗沉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幽篁摇曳的孤影投射在绡纱屏风上。 萧凤卿的脸庞线条绷紧,面如土色,他死死咬着牙,才把险些冲破了嗓子眼的重喘逼回去。 回想起自己方才撞见的画面,他心都碎了。 记忆中那个行动如风不肯向任何困难低头的女人,此刻……竟然在地上爬…… 所谓万箭穿心,亦不过如此。 萧凤卿心脏冰凉,被冻得僵立原地。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血肉模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只是用极好的目力凝注着那抹身影。 雷雨交加,菖蒲又不在,外头的宫女未经晏凌许可不能踏足寝房。 晏凌求助无门,只能够靠自己去拿那碗药。 晏凌忍着剧痛,从脚踏边一直爬到小几旁,颤着手指端起药碗。 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药碗,根本无暇留心旁的动静,所以未曾发觉萧凤卿的存在。 直到晏凌喝完药重新爬上床榻,她才在等待腿部的疼痛缓和之时,猛然惊觉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个人的呼吸。 晏凌静静靠在床头,侧耳倾听片刻,忽地目光一厉,手中银光闪现,一道雪亮锋芒笔直地射向窗口:“谁?” 银亮的丝芒划过寂寂黑夜,仿佛一簇簇流星劈开看不见的云团,震开了无数细小气旋。 罡风罩面,杀气凛凛。 萧凤卿及时收摄心神,把头向右边一歪,反手拔出腰间的临渊防卫。 剑身鸣音一震,银魄缠上临渊,爆开了无数白影,两者冷锐锋芒的虚光映亮萧凤卿的面庞。 风雨微停,柳树梢上露出月轮的半边娇靥。 窗边那人的形貌披着月光在夜幕渐渐凸显。 那不是晏凌熟悉的面容,却是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身形! 晏凌眼瞳骤缩,心口犹如被千军万马踩踏过。 萧凤卿同样不偏不倚地迎视着晏凌。 震怒,嫌恶,怨愤,嘲讽,仇恨,诸多激烈的情绪在她眼中一闪而逝,她冷冽似冰的神色似乎能将他当场碎尸万段。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各自的心皆是千疮百孔。 骇人的死寂,在无尽蔓延…… 华丽的寝房瞬息就化作了一座荒凉孤坟。 萧凤卿的心在晏凌冰冷蚀骨的眼神里尝到了千刀万剐的滋味。 他一动不动,喉结艰涩地滚了滚,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不敢说。 他们生离死别了四个月,再见时物是人非。 本该是极为普通的一百多天,对他们来说,却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那些曾经别有用心的亲昵都在此时变成横亘血肉的尖刺。 “你什么时候来的?”晏凌的声音格外尖锐。 萧凤卿心念一转,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公主府的婢女太多,绕过她们需要花点工夫,我刚来不久。” 晏凌不做声了,脸上却有微妙的难堪闪过。 萧凤卿明白个中原因,她是害怕他看到她狼狈的样子,眼眶突然发热,他垂下了眼。 良久,女人轻慢蔑视的笑声响起。 “看到本宫没死,是不是很失望?你大老远从大楚追到西秦该不是还想杀了本宫吧?本宫命不该绝,再不是那个任你们宰割的蠢货。” “你明知道我来到这里的目的。”萧凤卿的话几乎是从齿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你不提醒本宫本宫倒还差点忘了,听说是你发现了本宫的身世,你们北境人的做派真的好无聊。”晏凌苍白的脸孔浮现凉薄笑意,借着溶溶月辉好整以暇地打量萧凤卿:“不是把认错的人当成替死鬼,就是纠正别人错误的身世来找补自己的罪孽。” 顿了顿,她耐人寻味地笑:“你忙的过来吗?” 萧凤卿愣住,她含笑的话语像一把尖刀戳在他脸上,毫不留情地撕掉了所有画皮。 从前他就因她而自卑,眼下更是无地自容。 他想尽可能地为她做些事,可再多的补偿也无法让时光倒流回摘星台。 她还平安地活着,他以为他的噩梦该醒了。 但一切凌迟仍旧远远没结束。 萧凤卿的眼底弥漫起红雾,颤声:“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让你死,从未。” 晏凌似笑非笑:“那么当初骗我上摘星台的又是谁?” 第389章 祝你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疑惑,就把萧凤卿逼上绝境。 萧凤卿无言以对。 说的再多,晏凌也只会笃定他是在狡辩。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晏凌,女子眉目妩媚秾艳,再不是曾经柔美清绝的模样。 但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他依旧能为她心动。 胸腔里的心怦怦急跳,身心到灵魂的渴望,强烈到他无法抑制,连血液都在沸腾。 他多想走近她,用力地把她搂进怀中耳鬓厮磨,用最炽热的拥吻告诉她自己多想念她。 然而,她眼中不加掩饰的嘲弄与厌恶像一面通明的镜子,照出了他的卑劣和不堪。 她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靠的是她自己,不是他这个以爱为名行以死相逼之事的人渣。 她终于也学会了铁石心肠,再没人能轻易伤害到她,她的弱点越来越少。 这很好。 失神间,临渊忽然被一股大力拽开,紧跟着,那雪白银亮的丝线猝不及防洞穿了他的肩胛骨,剧痛席卷全身,大朵血花在肩头绽放。 萧凤卿头皮一炸,清晰地感觉到银魄的倒刺在骨肉里划割翻搅的锐痛,他不禁抬手,可还没等他捂住伤口,银魄再次被抻直。 锋利的倒刺卡在骨缝内,强逼着他往前踉跄走了几步,汨汨血流不断涌出,他面孔惨白。 “知道吗?这四个月,本宫设想过无数次如何杀你的法子,每一种都让我跃跃欲试。”晏凌冷静地睥睨着萧凤卿,音色清润如莺:“你现在是不是很疼?可你再疼,都不及本宫当日的十分之一,本宫说过了,再见到你,就是你的死期!” 冰润的月华安静流转,床榻上女子眼神璀璨,神情却冷酷到了极点,好似面对的不是曾经倾心的爱人,只是一件惹她厌烦的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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