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徵脸色铁青,萧凤卿的字字句句都击在他的软肋上,他气息沉沉,冷声道:“你这么卑劣,又怎能配得上她?” 萧凤卿不以为耻:“多谢夸奖,本王做事一向只在乎结果,不注重手段,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卑劣点又何妨?” 贺兰徵定定地审视着萧凤卿,眸中风起云涌。 萧凤卿的建议很诱惑,他只需要把晏凌交出去,就能专心腾出手对付平南王,大楚也能不犯,否则前有强敌后有恶手,他难免吃力。 可是…… 眼前浮现了晏凌初到西秦的模样,贺兰徵的心揪疼了一下。 他说过,要好好护着她。 把晏凌还给萧凤卿,他从未这么想过。 或许他对晏凌确乎是有几分特殊的。 放在从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萧凤卿。 然而,看过晏凌生不如死的样子,他做不到。 “萧凤卿,孤也能做你这样的小人,但孤更想做个一言九鼎的人。”贺兰徵不知想起什么,眼眸忽地变得柔和,浅笑,笃定道:“孤答应过她,照顾她一辈子,绝不食言,除非你有那个能耐重新得到她的芳心让她自愿离开,不然,你还是速速返回大楚吧。” 贺兰徵面上那一抹温暖的笑深深刺痛了萧凤卿,他能猜到贺兰徵想到了谁,必然是晏凌。 简简单单的试探,就把贺兰徵的感情剖白了。 他居然真的喜欢晏凌?! “但愿太子真能将这诺言实践到底。” 胸腔里有海啸狂乱嘶吼,萧凤卿勉强维持自己残存的淡然。 他转身走出正厅,到门口时又顿住,偏头看着贺兰徵:“珍惜你们最后相处的机会。” 第383章 快帮我找找,我到底哪儿疼? 午时,阳光炽烈明亮,白色的云絮贴在天空,像蔚蓝锦缎上绣着的一朵朵梨花。 清风如梦,两三只蜻蜓落叶似的划过烟波浩渺的湖面,粼粼光波中起伏着零星碎金。 垂柳身姿款摆,一池碗口大小的青莲迎风招展,宛若婀娜纤细的美人在婆娑起舞。 本该是一幅极美的山水画卷,却有一道悲恸哭声像命运的巨掌毫不留情将它撕得稀烂,所有秀致景色都犹如三月的烟雨,一去不返。 “……事情就是这样的,自从知道阿姐的真实身世,娘亲每天以泪洗面后悔不已,爹爹老了很多很多,我听沈之沛说阿姐或许还活着,就偷偷跟着来了西秦……” 晏瑶抱着晏凌泣不成声,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肺都哭出来,先前听朱嬷嬷和涂氏对质是一回事,如今自己亲口复述又是另一回事。 这悲哭里,夹杂着对父母的疼惜,对往事的遗恨,还有自己这一路走来所承受的万般杂绪,更多的,是深深的懊悔还有对晏凌的心疼。 她悔恨自己没能及早叫晏凌一声姐姐,她在国公府享了十五年的福,晏凌却孤苦伶仃地在杭州过了十七年,受尽多少白眼和欺辱。 如今晏凌还落得个双腿残废的下场,倘若是慕容妤夫妻得知,还不晓得要怎么肝肠寸断。 晏瑶悲从中来,从小到大都没这样凄惨地哭过,哭着哭着,只觉手下的肌肤冰凉且僵硬。 她赫然一惊,放开晏凌起身,这才忽地发现,晏凌从始至终异常平静,除了脸色发白,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晏凌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坐姿,双眼凝定在前方,面无表情,连呼吸也没乱过。 “阿姐……”晏瑶又担心又害怕,小心翼翼摇晃她的手臂:“你别吓我啊,阿姐,你怎么了?” 其实晏凌也很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么大半天,她如坠五里云雾,根本辨不清自己的方向,耳畔有个声音一直在不断地鼓噪,好像说了个特别离奇的故事。 她耐着性子听了几句,是则婴孩被调包导致命途惊变的奇闻异事。 听着还挺有趣,编故事的人颇具奇思妙想。 熟料,听到最后,晏凌的脑子如塞进了一万只蜜蜂,嗡嗡响的嘈音令她脑仁剧烈地抽痛。 原来自己就是那故事的主角,于是那股久违的荒诞感又卷土重来,她像被一场暴烈的雪暴席卷到了漫无人烟的荒岛,海水随时能吞噬她,整个天地只剩下她一人无助而绝望。 她想笑,愣是笑不出来。 她想哭,眼泪早就在这些时日流干了。 窗外明盛的天光突然变得恁地刺眼,晏凌却感觉到了冷,连体内的血液都冻成了冰柱子,仿佛摘星台下那条奔腾不息的澜江全涌进了气管,在她心头肆虐成灾,一泻千里。 “阿姐?” 慽惶的女声在耳边像锤子敲打着太阳穴。 晏凌木然,艰难地动了动几乎凝固在眼眶的眼珠子,伸手去触碰几上的茶盏,茶碗就在手边,她却摩挲了很久才找到。 也不知是手太颤还是茶盏太重,她抖抖索索地抬起杯托,手蓦地一歪,茶盏砸在膝盖上,摔了个粉碎。 “阿姐!”晏瑶瞳孔骤缩,连忙帮晏凌擦拭。 菖蒲也听见动静跑了进来,看到晏凌惨白的脸色,悚然道:“公主,您怎么了?” 晏凌愣愣抬眸,没有焦距的眸子惨淡得犹如风雪来临前的深灰穹窿,她对着凉薄的空气喃喃:“现在是白天还是夜里?” 菖蒲一怔,脱口道:“是白日。” “白日……”晏凌更恍惚了,双眸迷离,用虚弱气音道:“可本宫怎么觉得自己身在梦中呢?整个世界都在转,哦对了,本宫好疼,你帮着本宫找找,是哪儿疼……” 菖蒲眼神一紧:“公主哪里不舒服?” 晏凌茫然地摇摇头:“本宫也不知,你快帮我找找,我疼得厉害,好疼好疼啊。” 菖蒲顿时变了表情,仔仔细细地帮着她查找伤处,可是没有! 茶水凉了,根本不可能烫伤,晏凌好端端坐在屋子里,身上也没伤口。 “公主,您究竟哪儿伤着了?” 晏凌眨眨眼,眼尾勾出一点水色倒映眼瞳。 “哪儿疼呢?”她费力地思考,眼睛蓦然一亮,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这儿疼,这儿是哪儿?” 菖蒲怔怔。 晏瑶却泪如泉涌:“是阿姐的心。” 晏凌不解,嘴角氤氲着惨笑:“你看错了,我很早就被人挖了心。” 第384章 你真不想亲口叫她一声娘? 这听起来非常瘆人的一句话落下,晏瑶一晃。 四个月前,晏凌在摘星台险些死无葬身之地,从国公府名义上的嫡长女被钉成宦官的私生女。 四个月后,晏凌好不容易接受现实,重新振作一点点,又从臭名昭著的私生女变成国公府真正的嫡长女。 都道造化弄人,可也没这么一再把人往死路逼的,根本半分活路都不给人留。 晏瑶无所适从,她想:她今天是不是来错了? 她原本以为,晏凌会很开心自己的身世大白,但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有了摘星台那次的惨痛教训,身世的澄清对晏凌而言,无异于在尚未痊愈的疤痕上再砍一刀,她那条差点丢掉的命丢得何其不值! 晏凌的呼吸渐渐薄弱,目中闪烁出凌乱的光。 在这个瞬间,她突发奇想,兴许她的出生本就是一场笑料。 假若把她的生平写进话本子,一定能在四国中售卖告罄。 她曾觉着自己把世上最糟糕的事都经历了。 可原来,还没有。 她以为自己的心在摘星台那夜就碎成齑粉,但胸腔里越跳越快的又是什么? 她盼望了十七年的亲情竟是这样的,呵。 怪不得萧凤卿跨越千山万水地来了西秦,还在她面前摆出那副要死不活的嘴脸。 精密布局整整八年,到头来却杀错了人。 真是天大的笑话! 疼痛铺天盖地而来,晏凌想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而那双毫无痛觉的残腿却时刻提醒着她不能脆弱。 “阿姐,对不起。”晏瑶带着哭腔开口,事已至此,她满肚子的话却无从说起:“我知道这迟来的真相毫无意义,但是爹爹娘亲真的很惦记你……你出事后,娘亲每日每夜都跪在佛堂念经,接连昏倒了好几次,她埋怨自己是个瞎子,连女儿都不认得,悔恨自己这么多年都在苛待你……你……” “已经晚了。”晏凌脸孔寡白,眸子里蕴着冰莹玉色,深深呼吸,语气平淡地打断晏瑶:“你万里迢迢来告诉本宫这件事,本宫却要让你失望了,本宫不会再回大楚,本宫究竟是谁的女儿,也不重要了。” 晏瑶错愕抬眸,失声道:“为什么?叶落归根,你是大楚人,爹爹娘亲还健在,你为什么不回大楚?晏家的确愧对你,既然如此,你更该给我们一个机会好好弥补你。” “弥补?”晏凌笑了笑,苍白的唇挑起冷弧,一双凤眸苍凉如雪:“本宫被晏家丢弃在杭州自生自灭十七年无人问津,受了多少冷落羞辱?慕容妤因为一己之私安排本宫代替你给晋王做妾。本宫曾经自认替母赎罪,无论遭遇多大的委屈都不争不抢,甚至为晏家嫁给萧凤卿,但最后都得到了什么?” “你们所谓的弥补,是在得知本宫是晏瑄的前提下,倘若本宫还是那个母债女还的小小庶女,你们还会这样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吗?” “至于你,”晏凌看着晏瑶,目光黑幽幽的,如不见底的深泉:“你想找回的是你的嫡姐晏瑄,可本宫是西秦的安阳公主,本宫做了十八年的晏凌,又怎么可能朝夕之间变成另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晏瑶被晏凌锐利的眸光刺得哑然失语,她想反驳,可晏凌说的几乎都是对的。 如若她不是晏瑄,自己也会为她难过,但根本不会来到西秦。 “阿姐……”晏瑶手足无措,用力吸吸鼻子蹲在晏凌身边,两手抓着她冰冷的手背,以自己的温度去熨帖她:“我们失散了将近十八年,这些年相见不相识,骨肉成憾,手足难圆,老天爷给了我们从头开始的机会,你不要放弃。” “还有桂嬷嬷,桂嬷嬷病倒了,大夫说她伤心过度损了身体,绿荞说自己余生都要为你吃斋祈福,她们对你日思夜想,你忍心就此割断与我们所有人的牵系吗?” 说着,晏瑶猛地想起什么,从袖袋翻出了一双布料起毛边的虎头鞋,双眸充盈湿热的雾气。 “这是娘亲当年亲手给你做的,她眼睛不好,一针一线都是娘亲摸索着缝出来的,连手指头都扎伤了!你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爱你胜过她的生命,她是那样爱着你,期盼你的出世,你真不想再亲口叫她一声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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