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透着一股子急切,甚至可以说是冒进了。 那么尖锐的行军方式,太不像林宣了。 直到他见到了大帐中的林宣本人。 一脸病容、咳嗽不断、身形消瘦。 “老夫几乎不敢认,老夫就问他说,不要命了吗?他答,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已经时日无多。 临死之前,就想再为大周拓一拓江山,尤其是西州城,进可攻、退可守,大周必须要拿下它。 有西州在手,大周的边境能好过很多,若是不能,之后几年、十几年,它都是肉中刺、眼中钉。” 秦胤说着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这些军情状况,他如何不懂?他就是担心林宣。 三天后,林宣旧伤彻底复发了,病情一日重过一日,没多久,就已经下不了塌了。 秦胤去探望,与林宣提起了林繁,当爹的怎么也要活着把儿子抚养成人呐。 林宣却摇头,他知道自己不行了。 “老夫当时心一横,跟他说,老夫想与他做儿女亲家,”说到这儿,秦胤又看了秦鸾一眼,心情很是复杂,“林宣笑了,他说,‘就做你家东床’。” 秦胤有两个孙女。 秦鸳彼时还在襁褓里,比林繁小太多了。 林宣知道,老侯爷说的是秦鸾,一生下来就被批了凤凰命的秦鸾。 他听懂了,也答应了。 能得凤凰的,唯有真龙。 老侯爷因此确定,林繁就是先太子的遗腹子。 从那年之后,秦胤暗暗关注林繁。 不敢过近,让皇上与皇太后警觉,又不能太远,疏离得太刻意了。 他看着林繁长大,任御前侍卫,再任赤衣卫指挥使,有这么一文武全才的出色之人在,他对阿鸾与赵启的婚事越发不满意。 当然,仅仅如此,秦胤不会说出真相。 他效忠先帝,最重要的是保证朝堂稳固。 可皇上这么下去,大周怎么稳? 秦鸾握着手中拂尘,问:“您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我如何与国公爷说?” 永宁侯正色,沉声道:“皇上走太偏了,先帝遗诏就在老夫手里,但是,人生是他的,他没有见过先帝,也没有见过吴王,他想走哪条路,他自己决定,老夫不会逼他选择。” 秦鸾颔首:“我会把您说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他听。” 祠堂的门打开。 秦鸾退出去,看了眼黑透了的天。 晚霞已经褪去,黑夜席卷而来。 浓浓夜色里,她倏地想起,西四胡同里,亦是这样的黑夜中,林繁问出的那一句“我是谁”。 这个问题,困扰了林繁十二年。 等他终于知道答案,了解他的出身,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心境? 秦鸾猜想不出来。 她只知道,涩涩的,胸口很闷,五味杂陈,情绪万千。
第104章 仰望 御书房。 油灯光暗了许多。 徐公公本想进去拨一拨灯芯,偏头一看,发现皇上靠着椅背,打着盹。 见状,他轻手轻脚往外退。 皇上小憩时,若叫他打搅了,定会不高兴。 外头传来脚步声,似是有人来了。 徐公公赶紧出去,对来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来人正是邓国师。 邓国师低声问:“有其他人面圣?” “皇上打盹呢。”徐公公答道。 邓国师面露意外之色。 左右有侍卫与小内侍,不好说话,邓国师便进了偏殿。 见徐公公跟进来,邓国师问:“这个时辰打盹?” “昨儿睡得很差,”徐公公谨慎极了,饶是知道此处无其他人,还是多观望了两眼,才上前一步,压着声道,“好像是梦见那位了,一直说胡话。” 那位。 邓国师呵的笑了声。 他当然知道是哪一位。 能让皇上闭口不谈、又耿耿于怀的,只有先太子赵临。 赵临,是皇上的心病。 那是一根刺,一直扎在皇上的心窝里,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痛得厉害。 这也难免。 这对兄弟,年纪相差了八岁。 皇上在“人之初、性本善”时,兄长已经跟着父亲与父亲的部下,展现了他行军打仗的天分; 皇上能听懂大臣们在商讨的大小事务时,兄长已经作为先锋,打了许多胜仗; 皇上在替父亲稳定内部问题、琢磨内政时,兄长带领着一众骁勇战将,连下两州六府,得所有人赞天下奇才。 …… 他从来都在“仰望”。 即便现在是皇上登基、改元的第二十一个年头,他也没有踏实。 邓国师看得太清楚了。 皇上不能不用老臣,又忌惮老臣;他想超越父兄,又始终在父兄的阴影之下。 大周的这位帝王,自负又自卑。 哪怕再多坐几年龙椅,他也依旧如此。 朝中不是没有年轻臣子涌现,只是,在皇上看来,他们与老臣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毕竟,在他父兄的年代,乱世之中,向来是谁的拳头硬谁说话。 皇上长在那个时候,深深记住了这一点。 以至于,如今虽不是大一统,但也绝不是乱世,可皇上内心里就觉得,能领兵打仗的大臣的拳头很硬。 拉拢不了、忠心不够、时时警惕。 也正是因此,邓国师才会有“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邓国师,与赵挥、赵临没有一丁点联系,与一众老臣也没有牵连,他孑然一身,他才得了皇上的信任。 这也正常。 他思皇上所思,恼皇上所恼,与皇上一条心。 “皇上可真是太难了。”邓国师长叹。 徐公公深以为然:“是啊,太难了。” 叹完了,两人相视一笑。 若非皇上如此艰难,怎么会有他们的蒸蒸日上呢? 夜色浓浓里,厚重的云层随风而走,偶尔间,露出后头的一轮明月。 月光幽幽,显得清冷。 马车停在生花阁外。 刘杉正要打烊,见秦鸾来了,惊讶极了。 秦鸾与他打了声招呼,入了大堂,与刘龚氏道:“婶子,我寻国公爷,急事。” 刘龚氏正盘账,放下手中算盘,冲秦鸾点了点头。 这个时辰,定是急事了。 方天得了消息,半刻没耽搁,直接报给了林繁。 “她找我?”林繁问,语气里透出了几分喜悦。 “是,”方天道,“秦姑娘这么着急,这事儿定不小,上回是徐太傅的事,这次不晓得……” 随着他这几句话,方天发现,他们爷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凝重了起来。 他摸了摸鼻尖。 看来,秦姑娘找来的缘由,爷大致心里有数? 能让爷这么慎重,一定是大事。 可今儿白天,他也在衙门里,寸步不离跟着他们爷,他怎么就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听见呢? 真是奇了怪了。 林繁并不知道方天在想什么,他从架子上取了雪褂子系上,匆匆出门。 先前的那点儿欢喜已经被担忧所替代了。 能见到心里念着的姑娘,当然是一件高兴事,可正如方天说的,秦鸾找他,定是发生了难事,这叫他怎么能不挂心呢? 后宅与林繁留了道门。 林繁进来,与刘杉打了声招呼,便穿过院子,进木门,三步并两步上了楼。 他的脚步声传进了雅间,秦鸾起身,看向门口。 林繁一进来,视线与秦鸾对上,他的心重重一跳。 他还记得,上一回,秦鸾很放松。 一壶茶,一盘棋,等了他小两个时辰,怡然自得,脸上的笑容虽不灿然,却也温和得恰到好处,让他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可这一次,有茶,无棋,秦鸾依旧冲他一笑,可他就是从这个笑容里,品出了些不一样来。 把雅间的门关上,林繁走到桌边,大大方方坐下。 把关切都藏在心中,开口之时,他不疾不徐,问:“秦姑娘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秦鸾望着林繁,眨了眨眼睛。 林繁的声音平缓亦有力,只听他的语气,就有一股安抚般的力量。 声音划过焦急的心神,让人也跟着慢下来、稳下来,同时,也有了“万事都能解决”的信心。 这在对话的时候,是一种能力。 也难怪京中那么多纵横朝堂几十年的老大人,明知道林繁很烦,都会被他在交谈时带着跑,待后知后觉踩了坑,追悔莫及。 当然,林繁与她这么说话,不为套话挖坑,只为平复她的情绪。 这么一想,秦鸾不由弯了弯眼,跟着坐下来。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明明只是个传话的旁观者,却因为祖父说的往事而着急了。 常年修道,按说是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能耐,她的着急,不会表露在神态之中,还是被林繁一眼看破了。 不愧是赤衣卫指挥使,眼力出众。 “是我着急了。”秦鸾道。 林繁并不追问,自个儿倒了茶,等着秦鸾开口。 秦鸾很快调整了状态,道:“祖父说,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林繁挑了挑眉。 这是先前老侯爷在说到他的身世时、说过的话。 那之后,林繁几次想过,所谓的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此时听秦鸾以此起头,他抿了下唇。 “现在,就是老侯爷说的时机了吗?”林繁问。
第105章 问心有愧 雅间里,气氛有些凝重。 随着秦鸾的讲述,林繁亦不由正了神色。 他想,他能明白为什么他进来的时候,秦鸾会是这样的神情了。 对于自己的出身,林繁怀疑了十二年,追寻了十二年,期间,自然而然地,他也有过各种猜测。 想像要足够大胆。 这是林宣曾经教过他的话。 排兵也好、下棋也罢,如果在脑子里都不能够放开手脚、天马行空去想,真到了出兵的那一刻,定会被敌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林繁一直都记得父亲的话,也学得很好。 可饶是他再大胆,他也没有想过,他的亲生父亲会是先太子赵临。 不是他不敢想,而是,先太子、吴王,这两个称呼,这些年都没有谁提过了。 赵临此人,在被刻意淡忘。 有皇上那样心虚的,也有永宁侯那样谨慎的。 只有在翻阅朝中旧档时,这名字出现过几次,与战场上的功业联系在一块,没有提过他的妻子,更没有提过太子妃失去踪影时、腹中还有一子。 落于文字上的记录,太少了。 别说皇上还坐在龙椅上,即便是后世立传,那短短的三言两语,又如何能描述赵临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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