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梧站在郑媛媛身边,缄口不言。就算郑媛媛表现出亲和的样子,她也明白,一个连亲生儿子都要监视掌控的女人。对自己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又怎么会宽容。所以,需得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府中又添人了。”郑媛媛看似毫不经意,却话里有话。 宁梧手中的金剪不曾停顿,在剪落最高处的一支后,她不紧不慢的开了口:“是。此女姓张,叫张邯茵。到府中两月多了。妾与她接触甚少。将军对她,妾也并没有发现别的异样。” “宁丫头还真是金口玉言。是非要本宫问,你才愿意开口?”郑媛媛将手中金剪,突然掷向桌子的另一边,宫女在旁赶忙递去净手的帕子。 “妾知错。”宁梧听后反应迅速,跪在了郑媛媛面前的石子路上。可郑媛媛似乎对儿子纳新妇,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单纯想要提醒宁梧:“小获带回来的,来路不明。你还是要上点心。” “是,妾明白。”宁梧垂着头,不敢看郑媛媛的眼睛。 “宁丫头。”郑媛媛冷不丁地喊了声,叫宁梧心里没底。 “你与小获...至今还未成事吧?”宫女为郑媛媛奉了茶,她的手指在杯口画圈,似笑非笑。 宁梧的膝盖被石子硌的生疼,却不能表现出失仪。俯身再拜,她是畏惧着:“都是妾无能。” 郑媛媛不作声,就这么看着宁梧跪在石子路上。宁诚空此刻,并不能替宁梧解围,他太了解郑媛媛,她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自己一旦出言,很有可能会彻底惹恼她。 只听嘭的一声,郑媛媛手中的茶盏坠落,眼见后院的人跪了一地。她高傲的开口:“无能?最好是你说的无能。” 郑媛媛看着剪落一地的残枝败叶,忽然笑起来:“优胜劣汰。你瞧瞧,抢不过别的花,只有自己开败的份。”她常以优胜者的姿态自持,她觉得赵居云输的一败涂地,可这皇后的位子,终究还是没落到她的头上。 “不中用的东西,终究会被舍弃。”这话是说给宁梧听,也是郑媛媛骄傲的宣扬。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宁丫头,你可要听话。” 宁梧并不赞同她,却仍要附和:“妾定当谨记娘娘教诲。”从嫁进将军府开始,她的处境就开始变得艰难,郑媛媛利用她,徐获猜忌她。宁梧的日子过的如履薄冰。 但宁诚空却让她忍。他们没有出身,没有士族,只能靠着依附权势,来获取生的机会。宁诚空能走上今天这样的位置,不知受了多少的屈辱,他不会轻易丢弃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可这样的日子是不牢靠的。宁诚空清楚的知道,郑媛媛能随便给予自己荣耀,也能轻易毁掉。所以,把宁梧嫁进将军府,他出了不少力。 就是宁梧这副卑微顺从的样子,换得了郑媛媛的欢心。她向来喜欢顺从与臣服于她的人,凡是逾越她的人,郑媛媛都要统统毁掉。 但徐获对她的忤逆、背道而驰,都使郑媛媛抓狂。她无法毁掉自己的儿子,就将罪过强加于赵居云身上。她想,终有一日会让赵居云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 许久,郑媛媛才开口:“起来吧,石子路跪久了,大长秋该怪本宫了。”她说着朝宁诚空看了看。宁诚空陪着笑:“奴才哪敢,娘娘教训的是。” 宁梧这才敢站起来。郑媛媛让她坐下,又叫宫女给添了茶。 “姐姐,可在——”吕弗江的声音传来。宁梧起身恭迎圣驾,随众伏地而拜。 “弗江,这儿呢~”郑媛媛坐着没动,听见吕弗江的声音,就立马变了脸。 吕弗江穿着一身牙白龙纹常服,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郑媛媛要比吕弗江大上五岁。但郑媛媛自小就标致非凡,如今根本看不出年近四十,倒像是与吕弗江同岁。 吕弗江走来,牵起郑媛媛的手说道:“曹谓安进献了幅《海棠宿鸟图》,我带来叫姐姐瞧瞧。”那边曲襄跟着呈上。吕弗江坐下,终于看见了跪在旁的宁梧。 “宁丫头也在。”吕弗江看了眼宁梧,袖一挥,说道:“起来吧。” 曲襄将画卷张开,海棠初发,禽鸟相鸣。 郑媛媛用指腹细细描摹画中纹路,入了神。吕弗江凝望着她的眉眼,视线一刻也不曾离开,再惊世骇俗的画作,也不及郑媛媛的风情万种。他怎么都看不够。 “弗江,你看。弗江?”郑媛媛轻轻拍了拍吕弗江的手背。 吕弗江这才回过神来,说了句:“什么?”郑媛媛看着吕弗江魂不守舍,便失去了兴趣。 “你没事吧?”她握起吕弗江的手,温柔的眼眸里全是藏不住的爱意。吕弗江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喜欢吗?”,郑媛媛笑着说:“喜欢。” 宁梧站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一句话也没说。她想是时候该离开了。 “娘娘,既然陛下来了。妾就不多打扰了。”郑媛媛没说话,吕弗江挥挥手对宁梧说:“去吧。” 宁梧行礼后准备离开,郑媛媛瞥了眼宁诚空,说道:“快去送送吧。” “多谢娘娘。”说完宁诚空随着宁梧就出了长秋宫。 长秋宫外的甬道,宁梧与宁诚空并肩而行,遇见宁诚空的人,全都恭恭敬敬行礼问候。晟宫之内,就连得宠的世家妃嫔也要俱他三分。可宁诚空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么多。 十六岁进宫,十七年的苦熬。终于在遇见郑媛媛后,成为了今时今日的宁诚空。而今一晃,宁诚空跟了郑媛媛九年。 “丫头,最近一切都好?”宁诚空去看宁梧的脸,觉得宁梧愈发像她了。快二十多年了,如果不是宁梧,宁诚空会不会早就忘记她的那张清秀的脸了。 “都好,阿爹不必担心。”宁梧回头,笑了笑,却并非发自内心。宁诚空不再说话。他在想,他的小丫头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沉闷了。 两个人并肩走了很久,如同宫闱一般死寂。 宁梧是个敏感、心事极重的人,她常常表现出的冷淡,全来自她残缺的童年。 “阿爹...”宁梧放慢脚步,宁诚空却继续向前走去。他知道宁梧想说什么,只是不想答罢了。 “还是想问那件事?”宁诚空停在连廊的台阶上,没回头,“你就那么想知道?”宁梧也不再跟去,而是站在不远处。 “二十年了,女儿已经不止一次,问过阿爹,我的身世。阿爹,到底打算何日才告诉我...”宁梧的质问,并没有让宁诚空下定决心,他有他的打算。 “到我想说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宁诚空依旧用这样的话搪塞宁梧。 “您到底想隐瞒什么?”宁梧望着宁诚空的背影,无助又无力。她顺从了所有人,却没顺从过自己。她在努力克制,每每与宁诚空聊起这样的话题,都是无果而终的结局。可她从没放弃过追问。 “没有。”宁诚空走上台阶毅然远去。他越是逃避,宁梧就愈发怀疑,这一次次推脱逃避,无不意味着真相的不寻常。 宁梧纠结,却也只能妥协。宁诚空毕竟养了她十九年,她追去,像是赌气般说道:“恕女儿冒犯。这是女儿最后一次相问,往后女儿便不会再问了。” 宁诚空将她送至兆元门的时候,已是日入。斜阳洒落人间,光不再是暖的。宁诚空站在宫门里头,宁梧站在宫门外头,两两相望,一座高高的宫门隔断了他们的一生。 “回去吧。”宁诚空摆摆手。宁梧俯身而拜,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她转身上了马车,就这么远去了。 宁诚空望着消失在宫门外的马车,叹了口气,旧时的那段恩怨,宁诚空不想让宁梧用一生作陪。可她已然卷入这场母子之间的战争。这辈子,就注定不会安稳。 宁诚空无奈转身,再次走进这金做的囚笼。他还是想将那件事瞒下去。
第23章 遭祸 马车颠簸,风吹起门帘。在市井的吵嚷声中穿行,宁梧显得并不和时宜。 暮鼓长作,宁梧叫停了马车,朝小厮说道:“你先回府。”御马的小厮不放心,追问道:“您要去哪?” 宁梧下了马车,说了句:“鼓楼。” “主子,奴才把马车停在街口。随您一起吧。”小厮不敢丢下宁梧一人回府。宁梧摇摇头,她想一个人透透气,便说:“那你在街口等我,我去去就回。” “您快些回来。”小厮拧不过,只好应了。 宁梧转身走进熙攘的人群,一路疾行,爬上高耸的鼓楼,极目远眺。她看向霞光里的人间,璀璨、绚烂、斑斓,却又好似晦暗。她入了神,却在想起往日里种种时,都不曾释怀。她叹了口气。还不想回将军府去,在那寂寞的如意堂里,她觉得好像要望穿一生了。 忽然,莫名被人当头一棒。宁梧双目昏黑,倒在地上。合眼前,她的手拼命伸出求救。可周遭二三观景的旅人,却选择视而不见,又都匆匆离去。这就是临安,一个危机四伏的临安。不是人心冷漠,是无能为力和习以为常。 那人拔起腰间弯刀,另一只手在她的腰间摸索。 直至,将军府的令牌掉落在了地上,那人拾起令牌细细端详,在看清令牌上的花纹后,逃下鼓楼,隐匿进茫茫人海,了无踪迹。接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昏倒在地的宁梧,吸引了许多后来人的注意。却迟迟无人愿施以援手。人们将宁梧团团围住,高声议论起来: “这人不会是死了吧?唉,模样多好个姑娘啊——” ... “喂,你别乱说话啊你。还喘气呢!” ... “你们看,那是不是将军府的令牌啊!?” ... “天呐,还真是!将军府的人都敢打,不得了,不得了!” 街口,眼瞧着天黑了。 小厮左右等不到宁梧,有些不安。索性,将马车栓在了街口,往鼓楼上去寻。穿过人群,小厮气喘吁吁爬上鼓楼,就瞧见众人议论纷纷。他心下一惊,边说着,边拨开人群走去,“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走至人群前,看见宁梧倒在地上。小厮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弄得大家一片哗然。人群中一位年长者开了口:“唉——小伙子,你怎么...难不成你认得这姑娘?” “这是我家主子。”小厮声音里夹带着哭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追问:“那?这是将军府的哪位主子啊?” 小厮竟也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是将军府的宁姨娘。”议论声又起:“宁姨娘是哪个?”,“没怎么听过啊。”,“不知道。” 年长者实在看不下去:“行了!都少说两句,这人还昏着。”说着年长者又转头看向小厮,“小伙子,你还是赶紧回去叫人来吧!” 小厮觉得年长者说的是,可将军府离这儿还有些距离,回去叫人怕是来不急,自己也走不开。 他想了想,转身央求起年长者:“大伯,这会儿回府叫人,怕是来不及。您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医馆能请到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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