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觉得愧对五郎……若因着不可抗拒的因素,还算违背誓言么? 她想,五郎会咬牙切齿地说:“怎么不算!” 一路躲藏,终于到了墓前。棺椁存放十年之久,室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她同了尘走上高台,朝棺椁行了叩拜大礼:“太后娘娘,今日惊扰凤驾,实属不得已。如您泉下有知,万望原谅。” 这回,反而是了尘扶起她,催促道:“江姑娘,咱们快些验吧,莫叫人发现了。” “好。” 了尘凝力于掌心,将手覆在棺盖上,严丝合缝的棺椁开始盖身分离。随着玉石摩擦出的碎屑扬起,太后的尸骨也完完全全呈现在二人跟前。 “太后!” 了尘哭着跪倒,向尸骨叩首。即便做了很多心里铺垫,可真正看到朝夕相伴的主子已化为一具白骨,心里的悲怄怎么也克制不住。 与她相比,江婳几乎双膝一软,伏在棺椁上,却是喜极而泣。 “姑姑,你快看,太后的尸骨没有泛黑!” 闻言,了尘猛然抬头,俯身到棺边一瞧,果然,尸骨乳白泛黄,是正常的、历经年月后的颜色。 中毒而亡之人,毒入骨髓,无论过多久,骨头也会微微发黑。 江婳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手背上,她小声啜泣着:“爹、娘……” 了尘不可置信地微微摇头,颤声道:“怎会如此……太后薨逝时,我侍奉在侧。她浑身肌肤颜色极暗,嘴唇、指甲都乌黑可怖,七窍流血。怎么可能,不是中毒呢?” 江婳强忍着哀痛,低声解释:“人死后不久,若用能沁入肌肤的毒涂抹在身上,亦可造成毒发身亡的假象。至于血……姑姑如何得知,那一定是太后的血?” “我父母死于毒害太后的重罪,可姑姑您也看见了,毒害之名根本不成立。太后具体死因是何,或许,我需要上手仔细核对骸骨才能知晓,请您准许。” 此时此刻,她终于能替爹娘去澄冤,可想到父母双双惨死,若说不恨,也枉为人女。可这些恨,也不该是对着太后,对着一个生前被害、死后仍被利用尽剩余价值的可怜人。 要恨,就要让真凶付出同等的代价! “江姑娘,原是寿康宫对不住你们一家,谈何准许不准许……” 得了她首肯,江婳带上随身装着的羊肠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小截脊柱端详。 “姑姑自幼习武,应当见过已故之人的骨头,对么?” “不错。” 江婳继续说:“姑姑您瞧,无论是外还是内,颜色都与正常逝去的人无异。太后娘娘她真的没有中毒,是有人先行杀死了她,再将毒抹在肌肤上,造成毒发的假象!” 了尘不解:“可……可这么做,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江姑娘,你说不是郎太医杀害,那又是谁?”
第62章 冰雪消融 “很显然,真凶以某种方式杀害太后,嫁祸给了我爹爹。而这种方式,是爹爹不可能办到的。伪装成下毒,才能水到渠成。” 当时太后凤体抱恙,每日太医轮番值守。连同郎承恩在内,所有太医和仵作都断定,死亡时刻就在郎院首离开后。同一个时辰内,并没有其他人进去。 了尘不解:“出入寿康宫之人皆有名录记载,难不成真凶会飞天遁地?” 江婳脑中升起一股轰鸣,“飞天遁地”、“出入有记载”这些词,她在哪里听过…… 不,不是听过,而是她亲口怀疑过! 就在北苑,莞美人身死时,那之后没有人出入过围场,而莞美人的鞋子,却被人埋在围场里。 “是冰,师太,用冰盛尸身可以延缓推测的死亡时间!有人曾在一件案子中用过此法,冰化了水,将床褥和木榻全都浸湿得不成样。” 了尘惊愕,回忆起那日的情形,自顾自地摇头道:“太后床榻若有大量水,岂能瞒得过我?” 江婳静默着,不可否认,转而道:“如果乘冰的东西,是防水布呢?” 在民间,是买不到防水布的,她原先也不知晓还有这种东西。跟裴玄卿在一起后,听府中小丫鬟提过一嘴说,某件衣服真不知该怎么洗。无论如何往水中按,它都不吃水。 若那日的床褥料子换了防水布,再将冰缝入其中。上头又覆着被子,炎炎夏日本就都用着冰鼎,并不会惹人起疑。 “不可能!”了尘断定:“太后寝殿所用之物,其实能随意更换的。除非此人在宫中手眼通天,趁我松懈时行事。” “师太以为,用冰延缓死亡时间这事,晋王母子是替谁背黑锅?” 了尘哑然,怔怔地立在棺椁旁。江婳这样问,她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却不敢相信。 普天之下,能让宫妃和皇子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唯有帝后。 “是皇上,对吗?太后早就发现,燕王是个白眼狼……可,我万万没想到,他敢做下毒害养母的恶事!” 江婳看他如此惊愕,无奈地摇头道:“恐怕真相要更为残忍,师太,莞美人一事是安阳公主所为。当年她与我年岁相近,决计想不到这个恶毒的法子。” 言外之意,便是看其母行事,有样学样了。 “不得胡言!”纵使了尘不愿去相信这个说法,却知道,要知此事真假,只需问一问盛京来的驻军。江婳不太可能撒一个这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旋即凛声问:“你可敢以亡父亡母的名义起誓?” 江婳颔首:“若我蓄意欺瞒,便让爹娘亡魂不灵,而我死无全尸!” 了尘闭上眼,身子一晃,软绵绵地顺着棺椁滑下,眼泪从眼角滚落,继而抚着冷冰冰的棺椁痛哭。斥责这对夫妇都是倚仗着太后才有了今天,却恩将仇报。 “太后娘娘万事替皇后周全考量,蓝氏上下无不受了她恩惠,我实在想不通,皇后为何要这样……” 江婳的手挪到了尘肩旁,轻轻拍了拍,苦笑道:“人人皆知太后收复北境,功绩卓越,可为何皇上不愿她干政呢?” 了尘泣声逐渐平息,江婳补充道:“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岂容他人指点江山。后宫亦只能有一主,太后做得再好,有她揽权一日,皇后都不算真正的母仪天下。” “就因为这样?” 了尘不敢相信,骨肉血亲、扶持之恩,抵不过权欲的诱引。 许是她自小便被训导做太后的心腹,便不知晓,这世上有些人本就薄情,将“利己”一条路走到黑。无论你对他有何恩德,有朝一日利益冲突,他都会毫不犹豫牺牲你。 燃柴火去救一条冰天雪地里捡回的小蛇,能让它暂时摸起来暖呼呼的,可骨血里仍是改不了的寒凉。 既然蓝氏已有第二个皇后,太后便无用了。 接受了这个假设,很多从前看起来不起眼的细节都涌入脑中。了尘忆起太后身体抱恙,皇后日日来侍奉,夜里还留下亲侍在寿康宫,以便突发急症时能及时知晓。 当时只觉得皇后孝心可悯,但现在回想,即便不留下亲侍,难道太后有恙,寿康宫会不通知凤仪宫? 便是落下了皇上这个养子,也绝不会忘了一族之女的皇后。 再者,太后毒发身亡,皇后下令彻查衣食用物。当时所有人证物证指向郎承恩,没人注意到,那些收走的贴身寝衣、锦被都不知所踪。 又结合江婳所言,皇上有意要保全周世仁性命。起码,是将他关押大理寺,而非送进监察司里,怕他熬不住裴玄卿审问,吐出些不该说的话。 “哈哈……可笑,他们夫妻俩貌合神离,是连同床共枕都要防着对方的地步。却在此事上,一个胆大包天,一个蓄意包庇,沆瀣一气,天作之合!” 怄哭时,江婳忽地唤道:“师太你瞧,太后娘娘的头骨上有一个小孔!” 了尘一抹泪,靠近了江婳所指的位置细看,连带着其他地方也有划痕,大惊:“这是何故?” “钢针由天灵盖入体,刺穿脑髓,或许,不止刺了一下……”江婳有些不忍,皱眉道:“若是身体无虞的壮年人,或许还有救。可太后当时已经病重,再经不住这般酷刑。” 头皮上有头发掩着,此孔太小,未被人察觉,因此才能蒙混过关。 要精准刺中人脑中所有要紧部位,非得有精通医术、又善施针的人,所以皇后选中了对院首之位虎视眈眈的周世仁。 而皇上察觉了此事,却没有声张,只保持着自己两手干干净净,好一个坐山观虎斗。 “知道这么多,就得死在此处了。” 二人相识一惊,方才一个在查验骨骸,一个在伤怀太后真心错付,根本没出声。 一穿着粗布仆装的妇人缓缓踏进,将火把搁置在穴中石壁的铁圈上,嘲弄道:“何姑姑,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你一直在殿中礼佛,没注意到我在厨房烧火做饭,也是寻常事。” “你是银剑?”了尘摇头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太后病重那年,皇后娘娘出宫祈福遇刺,你不是替她挡了一刀,不治身亡么,怎么……” 蓦地,了尘恍悟,哪有什么刺客,哪有诚心祈福,分明是从那时,皇后就布下了这天大的罗网。怕有人发现太后遗体有恙,提前安排银剑死遁,终身守在陵墓里。 “可你怎么肯?” 银剑笑道:“何姑姑,你还不是替太后诵经,将余生都搭在这里了?” 江婳啐了一口,怒斥道:“呸!太后娘娘司政期间,特颁布女子亦可和离、休夫的法令,还赦免了因父兄之罪、而被牵连入贱籍的可怜人,却被皇后请旨废除。遑论太后教导出的柔淑长公主和泽灵郡主温文纯善,安阳是个什么货色,想必你也清楚。同为女子,你分辨不出谁善谁恶么!” “那又如何?”银剑从腰带中抽出软剑,在火光照应下,那剑亮得灼眼,她面上满不在乎,朝二人走来:“主子能否令家仆心甘情愿效忠,与主子如何待旁人,可不相干。该说的也说了,你们,就安心下黄泉吧!” 话毕,她踏在石壁上凌空袭来,软剑簌簌作响,像一条吐着信子的银蛇。了尘习的是枪法,没有趁手兵刃,只能靠着身法躲避,再试图以蛮力取胜。 可软剑最致命之处,就在于灵巧和迅疾。了尘捉不到她,又无法以双拳去硬碰剑身,身上割开好几道口子,被逼得节节败退,贴到了墙面上。 眼看着银剑要一击刺穿对方心脏,江婳抄起一柄烛台,在银剑背对着的瞬间,使尽全力扔了出去,砸在银剑后脑上。 顷刻间,血流如注,银剑吃了疼,短暂地停滞了片刻,就被了尘抓住机会,握上剑柄试图夺过来。银剑冷笑着,将脚边烛台踢了回去。 江婳根本没想到她在与了尘夺剑时,还有心力对付自己,而那烛台飞行速度又太快,她避之不及,心口前生生挨了一击,当即便口吐鲜血,跌坐到地上,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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