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支起腿,一只手搭在上头,另一只把玩着匕首,慵懒地靠着玉枕。瞥见匕首上的七色宝石,江婳才知道,此人乃是南楚世子,楚千荀。 她嘴角不自主地上扬,笑得有些傻:“他可真好看,听闻南楚不崇娶姬妾,将来哪位姑娘能有幸做世子妃呢。” 末了,指尖还轻敲裴玄卿身前桌面:“你说是吧?” 和光照在裴玄卿身上,他微仰着头,点漆般的瞳孔看不出情绪。每每不笑时,江婳都觉得这对眼像一汪深潭,往里扔进石子也泛不起水花,很快被深不见底的死水吞没。 江婳咽了咽口水:“莫非你,生气了?” 对方默不作声,她飞快地复盘一通,自己到底哪处惹阎王爷不开心了。思来想去,他态度急转直下之时,正是她夸赞楚千荀后。 裴玄卿漠视着她的话,自顾自地擦拭刀刃。江婳双手食指绕来绕去,绞尽脑汁又想了满腹溢美之词,对面抬眼,冷冷地吐出一句话:“再吵,就把你扔下去。” 江婳抿唇,指尖悄悄勾过他放在桌上的帕子,起身打了盆水洗净,再叠好放回原处。 见她不走,裴玄卿终是侧目:“你又想做什么?” “想讨好你呀。” 江婳撒起娇来,唇齿利索毫不脸红,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裴大人,我住着你的宅子,花着你的钱,若是惹你生气被赶出去可怎么办。” 江婳编好的刀穗藏在广袖中,趁他没把自己扔下去,满心期待的双手递上。 刀穗静静躺在白皙纤软的手中,芳香幽韵撩人。乌黑结实的绳结上串了一颗紫檀佛珠,青鸟纹玉珏紧随其后。再往下,似乎系了个平安结,他曾见司中差吏佩过。 十几岁的儿郎最是多情,闲暇时,几个新进司的少年挤在一处嬉笑打闹,哄抢那枚平安结。 “张兄,我可听我娘说,姑娘家的东西,尤其是亲手编织之物,不能乱收啊。收了,要对人家负责一辈子的。” 另一个人吹着口哨附和:“这叫什么,定情信物。嘿嘿,你小子真有福气,长得平平无奇,竟比咱们裴大人还先收到穗子!” 那人不服气了:“去去去,你们收不到是没人稀罕,裴大人收不到,那绝对是因为小娘子们不敢呐~” “裴大人?” 声音温软甜糯,江婳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裴玄卿暗眸泛出点点星光,接过穗子,这玉触手生温,顿时疑惑道:“你哪来的银钱买玉?” 江婳见他收下,屏紧的呼吸才舒开,眨眨眼:“你可是指挥使,我若送一个西贝货,你哪好意思佩在刀上。所以就把簪子拿去当啦,这快玉可是……” 裴玄卿凤眸微阖,听她比划着地讲述,自己怎么从东市一路物色到西郊。定是江婳眼神太滚烫的缘故,他觉得自个儿耳根有点热,烧得他浑身不自在,匆匆扯过刀穗,迅速塞进袖中起身回舱,“哐”地一声关上房门,把江婳堵在门外。 同他相处近一月,江婳逐渐摸清阎王小跟班的生存法则——脸皮厚。 任他不悦时怎么冷眼相待,只要撒娇卖乖,总能轻轻放下。想到那些被他扔出门的歌舞伎,江婳百思不得其解。 她们还不如自己会卖乖? 沉思片刻,又得出结论:定是阎王爷厌恶一个人时,眸光比高府冰窖还冷,吓坏了软娇美人们。 不像她,生命力顽强,还每天都在假装软娇。
第8章 只愿与君随 因着衔华节将至,整个盛京浸沐在喜气中,私塾按例允学生休三天。 和光下,江婳薄粉敷面,肌肤白得几乎透光。她穿了身明艳的水红色锦裙,墨发梳成百合髻,露出纤长、线条柔和的脖颈。 早早侯在书塾外,钟声一响,女娃娃们便迈着雀跃的步伐,朝家人挥手。 近十日未见,阿妁扑进怀里时,她鼻子发酸,眼眶红红的,抱着不撒手:“我们家阿妁真用功,腰身都瘦了。” 江妁嘟起唇,隔着面纱在姐姐脸上亲了一口:“不打紧,姐姐胖了就好。” 江婳:“……” 倒也不必。 书院统一着白底蓝边布衫,她忆起下学时,江妁站在学生中,个头很扎眼,便猜到她年岁最大,垂下了眼。 “阿妁抱歉,芳华县没有女子书塾,你才启蒙这么晚。” 若不是江伯要带她避开盛京,江妁也会在这里长大,与同龄女孩子一起上学。兴许,还能有自己的手帕交。 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贴上来,在江婳脸上亲呢地蹭了蹭。 “姐姐不伤心,夫子夸我可聪明啦。” 院旁的果子铺掐着下学点起锅,蒸笼一开,雾气蹭蹭地漫出。飘到铺子外,虽稀薄得看不见,香甜味儿却诱人得很,把小家伙们的馋虫勾得饥饿难耐。 听见妹妹肚里发出“咕咕”的响声,江婳牵着她,大步流星排到队里。江妁歪着脑袋问:“姐姐,这是大坏蛋赔咱们的钱吗?我们还要在他家住多久呀,我害怕。” “阿妁不怕,等他帮姐姐抓到一个更大的坏蛋,咱们就离开。” 前头阿伯的果子已包好,江婳才拿出钱袋,眼前倏忽闪过一个黑影。她下意识握紧,却被巨力卷带着往前跌倒,指头摩得生疼。 皇城脚下,竟有人敢打劫? “帮帮忙,拦住他。” 江婳让妹妹回私塾等她,自己只身紧追不舍。此街僻静,多书院茶舍,离主街偏远,这才成了小贼的下手地。 打小跟着江伯转山转水,江婳体力极佳,若不是绣鞋碍事,哪需要喊别人帮忙。奈何一路尽是接女儿下学的娘亲,无人能与小贼匹敌。 那贼七拐八绕,江婳跟着追进一条小胡同里,面纱都跑丢了。眼见他的身影隐匿进小道,而前方空无一人,她这才后觉自己追得太深,已然到了贫民区。 她暗道不好,正欲往回跑,头顶霎时跳下几个壮汉。连对方面貌都未看清,就被套进麻袋。任她怎么挣扎呼救都是徒劳,只能无力地被人扛上肩,拐进一处小院。 破旧的木门唱着小调被推开,麻袋重重落地,江婳疼得泪如泉涌,连哭声都发不出,感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右手已经麻木,想必错了位。 软底靴轻悄靠近,与方才巷中回响的“哒哒”声截然不同。那人停下脚步,江婳听到他在解袋口绳子,还温声同她讲话。 语气柔和平缓,像取人性命前,慢条斯理认真磨刀的杀手。 “对不住了,受人之托。” 麻袋被扯下,那匕首悬在离她脖颈半寸处,再不舍行进一分。 红衣少年目光炽烈,掠过她蓬乱的发髻、沁血的胳膊,最后定格在水雾氤氲的杏眼上。 他心像被人狠攥一样地疼,半是狂喜半是犹疑的唤了句:“小医仙?” * 江妁泣不成声地回宅子求救时,裴玄卿正在院中练刀,刀穗垂在鞘身,安宁静好。 满地梨花被迅疾的步伐带起,他翻身上马,赤红的眼尾晕开一抹狠戾。 汗血马以最快的速度奔徙在街巷,他手中鞭子仍不断挥下,厉喝着行人避让。 快一点、再快一点...... 到了岔路口,他扔下马,发疯一样地揪过路人,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红衣女子经过。 后来,他遍寻无果,连着出动监察司的心腹,也只是找到那间破院。 腐败的破门虚掩着,里边寂静无声,除了门口有光线照进,漆黑一片。 在监察司底层摸爬滚打时,他不知办过多少发生在贫民区的案子。 被拖进屋里的女子,没人能全身而退。 他推开门,手心发颤。屋内空空如也,瞬间的欣喜后,又泛起更大的不安,鬼使神差地,指尖抚上她编织的平安结。 “江婳,你到底在哪......” 寻遍四周,已是月上柳梢。裴玄卿拖着沉重的步伐踏上门前阶,手上碰到朱门,便听见里边传来江婳温软的声音。 是幻觉吗? 裴玄卿猛地推开门,带起的风轻轻吹起刀穗。让他失魂落魄的少女正坐在凉亭下,一手缠着绷带,另一只手同妹妹翻花绳。 巨响吓得姐妹俩手心一抖,花绳掉落。还没来得及拾起,裴玄卿快步上前,便要握住她的肩膀兴师问罪。江婳护住受伤的胳膊,害怕地往后蜷了些。 手垂下,裴玄卿将刀放在一边,眼尾还未褪去赤色,冷冷地问:“你去哪了,我一直在找你。” 江婳哑然,回来后只顾着安慰妹妹,倒忘了裴玄卿。也不是全然忘记,只是心底觉着他一个武艺高强的男子,能出什么事呢? 那会儿,发现麻袋里的人是她后,楚千荀重获至宝,从当年压制完瘟疫为何不告而别,问到她是怎么与安阳公主结仇。 若不是听他说起,江婳都没听过这个名号,全然不知自己何时得罪过公主。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给眼底印上一抹阴影。 “裴大人,你同安阳公主……可熟识?” 裴玄卿很坦然地摇摇头:“只在宫内遇见过几回,并不熟识。以我的身份,向来不能出席宫宴的。” 实际上,不是不能,而是他知道,满朝文武都看不起他,他又何必去惹人不痛快。 不管监察司查的是否为贪官污吏,只要做了皇上手里的刀,就是站到了旧臣的对立面。 江婳“嘶”了一声:“难道是千荀说错了……” “千荀?”裴玄卿凝眸看了她一眼:“楚千荀?” “正是,你见过的。” 江婳还在思索着前因后果呢,忽而感觉到寒芒阵阵,几乎下意识地就能锁定寒意来源。 裴玄卿一字一句,敲冰戛玉: “我四处寻你的时候,你同他在一处?” 蓦地,好像什么坚硬的东西破碎了。 没等她回答什么,裴玄卿便起身离开,她忙慌去追,他背着身,刀柄处,手握得更紧了些:“伤了就好生休养,当心再也不能行医。” 江婳脚下顿住,语气急切;“别担心,我定会尽快恢复好再入职,不会给你丢人的。” 冰山岿然不动,江婳也摸不清他有多生气。心道不就是把脉吗,她左手也一样成的。 悻悻回身,没多久,门被带上,她听见一句不清不楚地话。 “毫无心肝。” 江婳气呼呼地回过头,已看不见裴玄卿的身影,绣鞋重重地跺了下青石砖。 她毫无心肝?又是搭救蛮不讲理关押自己的人,又助他演戏破案,还时刻准备了一肚子吹嘘的话、哄得阎王爷每日嘴角噙笑。 初见时,两相提防猜忌,裴玄卿那张脸虽俊美得让她醉心,倒也能时时自省,切莫被迷得失了智。 后来,他刀刻斧凿的脸逐渐多了笑意,她的自省,越来越少。 阿妁听姐姐沮丧了半炷香,忍不住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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