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沐,你帮我,扳倒九王。”承煜拍着我颤抖的脊背,淡淡道,“你帮我扳倒他,不就好了吗?” 承煜的嗓音,带着不为人知的蛊惑。 漫山遍野的菊花再也没初见那般好看了,暗黄的羽形花瓣在夜风里哭诉,一盏盏宫灯挂在花枝上,琥珀色的宫纱中燃着罪恶的火焰,火势来临,欲将菊花所有的美丽都焚烧殆尽。 我飘飘地望着银盅里盛着的酒液,浑浊的液面上倒映着一个女子,她哭的伤心,一滴泪珠掉了进去,将女子的哀容劈的粉碎。 等到人渐渐地散了,我抬手将酒盅里的余酒一饮而尽,终于遏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那一刻,我豁然明白,什么是江湖,什么是朝廷。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朝廷何曾有过自由? 江湖是我杀一个叫狠,杀一百人叫毒,杀一千人就叫祸害;朝廷是我杀一个人叫好,杀一个百人叫强,杀一千人就叫陛下。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我低声喃喃。 我不知道我为何要吟这句诗,其实并不大懂诗的意思,或许诗的魅力之处就在于明明不懂,却还想装一装通透。 我失去了往昔的记忆,所以待一切都懒懒的,最好的朋友隐居在青水之南,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清净地,不会有狐狸精勾引他,不会有白莲花抢走他,故以我不会有失去爱的紧迫感,因为能够引起我爱恨的,唯有他。 我觉得,只要我装傻,只要我没有那么多的牵挂,我就可以快乐,但是我错了,错的离谱。 晚宴后,直到大婚前夕,我都没能再见宛宁。 那个傻丫头一定伤心死了吧,说不定正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呢,又或者跑去涯石街一醉方休。 从蚕山回来后,我悄悄地遛进将军府看过她一眼,我看见好多嬷嬷婆子围着她,她穿着漂亮的衣裙,瓷娃娃似的坐在那儿,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 我晓得她没仔细读,因为她连书都拿倒了,好好的《女戒》变成了《戒女》,若在平时,我一定会嘲笑她,可这一次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静静的来静静的走。 我记得在大狱时她拿着短剑,哭着说,她真希望我是一个顶尖的刺客,杀出去,离东宫远远的。 哎,我现在也希望我是一个顶尖的刺客,带着她杀出去,离京城远远的。 无论当刺客还是太子妃,我从来都是名不见经传。 在迎春院里,我见到了晁顾。 他说是偶遇,我知道世间别有用心者居多,有心无意者居少。 我问他有什么想法,他微怔,说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突然就发起狠来,将半月余的愤怒都发泄在无辜的晁顾身上,我将字典里最恶毒的话都说了出来,还说他薄情寡义负了宛宁一片痴心。 他茫然地看着我,好似我曲解了他一般,眼神可怜地像一头小鹿,不知所措。 我骂的声嘶力竭,然后骂累了,缓缓地蹲下来,抱着头哭了。 “阿沐,我不喜欢霍姑娘。”晁顾淡淡说。 这是第一次,他没叫我太子妃,而是叫我阿沐。 若放之前,我会高兴的跳起来,为这个木头似的统领终于有点人情味而鼓掌欢呼。 方才我还为我不分青红皂白把他教训一顿而自责,可现在,他轻飘飘的一句不喜欢,彻底激怒了我。 “啪——” 我站起身,猛地打了他一巴掌。 他英俊的脸上,赫然浮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他身子一僵,像一个被打蒙的鹌鹑,呆呆地望着我。 “不喜欢?”我冷笑着,“你知不知道,那傻丫头喜欢你?劫狱那天就对你一见钟情非你不可,我知道你那天帮我们隐瞒,我不该拿它说事。可宛宁马上就要嫁人了,嫁给一个她根本就不爱的人,你……你,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对你的爱!堂堂将军府大小姐,为了你,天天来迎春院求我教她绣荷包,看着她一次次拿针扎破手的样子我都心疼了,她对你的好你就看不见么?” 我冷冷的瞪着他,眼睛里布满了殷红的血丝,说出的话语无论次,一抽一抽的,看起来狼狈不堪。说到最后,我实在太伤心了,干脆在他面前像孩子似的哇哇地哭出声来。 因为我觉得,对一块木头哭泣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阿沐……”他尝试着唤醒我。 “不许叫我阿沐!你——你不许像她叫我一样叫我!” 刚说出这句话,我便后悔了。 晁顾迷惘的眼神倏然凉了下来,他的凉里竟不带一丝的冷,仿佛倒春寒的雨,凉透了他自己。 我想,他或许是拿我当朋友的,长乐宫他跪下来为我求情,翻墙时他接住摔倒的我,那些温存仿佛还停在他的眼睛里,久久无法消散。 我硬气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说:“或许你压根不知道她喜欢你,我知道的……算了,算了。”我连着说了两个算了,其实我不知道什么算了。 “你走吧。” 晁顾似乎被我这一通不讲道理的疯言疯语唬住了,呆愣了良久,直到我眼睫上的泪都快风干时,他轻轻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让你伤心。” 他是个老实人,我不该欺负他。 可是我太伤心了,这些伤心的絮叨话没办法和承煜说,他听见肯定会教训我,因为他是一个理智的人,而我没办法做到他那样理智。 青南不爱听这些话,一般我同他说话,他都在和他的凤尾琴玩儿,等我絮絮叨叨地倾诉完了,他就将琴收起来,问:“埋怨完了?”然后我会气鼓鼓地看着他,说:“嗯,完了。”具体他听没听,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后,晁顾每逢见着我,都远远地躲着。 朱哲率先发现异样,他向我询问:“阿沐,大统领见着你,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我一个暴栗砸在朱哲的乌纱帽上,怒道:“好奇心害死猫!” 他瞪了我一眼,整整衣冠,迈着官步悻悻地走了。 北风渐渐地刮来,书房外的小池塘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红鲤鱼隔着霜面吐着泡泡,杨柳的细叶水滴似的落在枯槁的莲蓬上,我记得刚嫁到东宫的时候,它还那样的碧绿,比宛宁戴的翡翠镯子还绿上三分。 仅是刮过一阵风,水便不再清澈,叶便不再翠绿,似乎天也没那么的湛蓝了,仿佛蒙上一层轻灰色的纱,雾蒙蒙的。 永蝶的死亡,为密不透风的东宫添下一笔浓重的血色。 尸体的最先发现者是一名打扫庭院的宫婢,我与承煜闻风而至时,她正跌倒在树下,抖如筛糠,身边的草地上撒满了琐碎的鱼食。 我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一幕。 永蝶僵死的尸体浮在小池塘的水面上,梨色的衣衫上黏着绿油油的杂藻。 她的腹部插着一把剑,剑锋戳破了冰霜顶出了水面,殷红的血丝在小池塘里蔓延扩散,游散在莲藕之间,宛若一株株妖异的血莲盛开在枯败的荷叶上。 我知道,那是凛冬前夜最后一抹春色。 仵作说,她是先被人拿剑刺死,再被丢进河内的。 承煜命人下水捞尸体,平素那些胆大妄为的奴才们皆瑟缩着身子,互相谦让推搡。 他面色暗沉,刚想将这些胆小如鼠的奴才们臭骂一顿,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头奇异地看了我一眼。 那双桃花眼,终于因为永蝶的死,染上了血的戾气。 我笑了笑,宛若一只灵巧的竹蜻蜓,在众人骇然目光注视下飘到了一顶硕大的荷叶上。 他们长大了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可能以为我疯了,想不开要投河,皆看笑话似的等着我跌水去。 承煜也在看着我,我注意到他藏在袖口的手攥的紧紧的,骨节透着青白的颜色,或许他并非自己评价那般无情。 死人,我见多了。投河的、悬梁的、喂毒的……说起这些来,我如数家珍,再恶心再血腥的我都见过,只是我没见过死的这样美的。 杀人者似乎刻意地保持她这份美丽,那一剑刺的颇有水平,深一分穿肠破肚,浅一寸她死不了。 我古怪的笑了笑,下一秒毫无预兆的将那把高妙的剑陡然拔起,淤积的血水喷涌而出,溅在我的手上、脸上、衣裙上,仿佛画师随意泼洒的落梅一般香艳。 我拔剑拔的干脆利落,好似不是在死人身上拔剑,而是在活人身上开花。 远远的,我听到承煜的声音,他似乎想要制止我的疯狂行径,我没有理睬他,静静地闭上眼,感受着血迹贴着肌肤的冰凉,继而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真的死了。 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刻,我还戏谑地和承煜说:“今天又演的哪出诈尸好戏?” 承煜笑容苦涩,喃喃:“好像……不是戏。” ——戏如人生,我当真时是假,我当假时是真,真真假假,谁又分辨的清呢? 我哀叹了一口气,刚想递给承煜一个安心的目光,那把被我拔出的剑陡然泛起寒光,我晃神,在剑身上瞥见了一张脸——那张脸略微有些苍白憔悴,仿佛几夜未眠,血丝结成痂黏在脸颊上,犹如一道道诡秘的细纹。 令我惊异的,不是剑面中我人不人鬼不鬼的邋遢模样,而是这把闪现着奇光的剑。 方才未留意,现在□□细细端详,这把剑……是她! 我身子一僵,仿佛遁入阴森可骇的万丈寒窟,凝聚在丹田里的气骤然溃散,当我刚回过神来想要重新凝气时已然不及,脚底的薄如蝉翼的荷叶哪能托住我的身子,随着我气息的游离,荷叶登时如玉盘般碎裂。 我的瞳孔陡然收缩,眼见要沉入水中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托在了我的腰上,那双双手仿佛有绸缎一般柔软,五指下意识地将我卷近了些。 承煜救了我,他将我抱回河岸。 回到岸上,我手里依然握着那把长剑,掌心湿汗淋淋。 “你方才怎么了?” 承煜的目光仿佛要将我洞穿一般,我刻意地避过他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眸,看向了手中的长剑。 它与初见时一般无二,锋利无比,虽比我的短剑少了些灵性,却也不失为一把绝世好剑。 “该有什么东西的……该有的。” 我小声喃喃,用袖子不停地擦拭着剑柄上的污迹,令我失望的是,这一次什么也没有。 “阿沐,这把剑有什么问题么?” 承煜看着那把剑,冷声质问。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在我被冤枉入狱时,紫蝶曾经用这把剑对我暗中行刺,那时候我还为此担惊受怕了好久,虽然上面挂着的纸条被我嚼碎吞了,可白纸黑字我记得清清楚楚—— 雷雨。 这个令整个江湖都望而生畏的顶尖刺客,一次次的闯入我的世界,却如朱哲所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概不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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