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南 、承煜,他们在瞒我什么? 我虽然不是多疑的政客,但也绝非是面对真相无动于衷的傻子。 昨夜,永蝶来找我,我应该是她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故人。 她生的和紫蝶一般无二,除了左眼中交叠的深褐色瞳孔,紫蝶的身上有和宛宁相似的气息,仿佛空谷里的瀑布,掷地有声;而永蝶像潺潺的细流,我看不到小河的源头。 “阿沐,”她走近,抬手想要抚摸我的脸,可是被我轻轻一闪避开了。她失望地叹了口气,素白的指尖垂下,幽幽地问,“阿沐,为什么你不离开呢?” 我不解,我为什么要离开呢? “阿沐,离开吧。”她缓缓的叹息,看着十分地忧愁,“雷雨马上就要来了,那时候,忘了一切的你又该如何抉择呢?与其为难自己,不离东宫远远的,不好么?” 我蹙眉,不快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她忽然笑了,笑容在菊色的映衬下明媚温馨,可落入我眼底,心却一阵阵的刺痛。 “阿沐,苦情之人往往纠缠在爱恨之间,曾近的我也是这样,我恨你入骨,宁愿赔上性命也要将你带入地狱。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们都有罪都不无辜,我恨你,只是因为羡慕你的幸运。黄泉路上,有种汤唤孟婆,我先干为敬,敬我们终究回不去的时光……阿沐,只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我妹妹,她只是…太喜欢你了。” 永蝶落下了泪水,望着我不解的目光,淡淡道:“倘若有一人如待神祇般崇拜着你,最后你却告诉她一切的美好都只是幻觉,她也会恨的,正如我一样。” “我……我不是你们在琉璃坊认识的姐妹阿沐,我是刺客阿沐,恰好我们的名字一样,但我们的长相、声音,也一定不一样……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她的笑容渐渐变得温柔,仿佛在和她的小妹妹讲话般宠溺道:“傻阿沐,我怎么会认错呢?让琉璃坊赔了三千两银子,一犯错就会喊‘好姐姐’,撒娇打架一流的冤大头……你能忘,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可,可是!”我呆呆地看着她,还想争辩些什么。 “好啦阿沐,没有人逼迫你将一切重新想起,殿下没有,南先生同样没有,有些往事的存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的遗忘,你能忘得干干净净,很好。” 永蝶欣慰地笑着,泪水却忍不住从泪腺涌出,她伸手想要拥抱我,可看我戒备的神色,她叹了口气,只是抬手摸了摸我的脸。 她的手好暖,像姐姐,像亲人。 “阿沐,好好活着。” 那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好好活着。 目送着她单薄的背影,一滴泪珠蓦地掉了下来,落在我拦住她的手背上,灼烧着我的手,以及我残破的心。 第二日,她便死了,死在小池塘里,死的离奇决绝,仿佛一朵怒放的血芙蓉,我甚至觉得,她昨日的一席话便是抱着将死之心说出来的。
第13章 拾叁·收网 宛宁大婚那日,我终于见到了她,相隔着人海。 她围着纱巾,在拥挤的人群中悲伤地望着我,我坐在花轿里,轻轻掀起盖头,透过轿窗静静地望着她。 她哭着咧嘴,眼神挣扎,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但人群吵杂,我只看见她奋力比出的口型,却听不到她想要说出的话。 我笑着流泪,泪水晕开了晨起化的红妆。 宛宁似乎想要向我扑来,却奈不住朱哲的力气大,她愤怒地对朱哲拳打脚踢又抓又挠。 朱哲苦着脸,不知说了些什么,她蓦地安静下来,整个身体仿佛赐婚那日般麻木了。看到她没有不顾一切的奔向我,我悬空的心反而缓缓放下,笑了笑,安然放下盖头。 这可能是我的刺客生涯里,最胆大妄为的一次,公然偷了九王殿下的新娘,上了九王殿下的花轿,目无王法地狸猫换太子,代替宛宁去赴那一场无情的婚宴。 将军小姐是被害人,太子妃是主谋,大理寺卿是帮凶。 事前。 帮凶忐忑不已,在屋内来回的徘徊,一步一叹气,最后握了握拳头道:“阿沐,这……这可是欺君之罪,论罪当斩啊!” 我嫌弃地瞟了他一眼,继续吃着皇帝赐他的蜜瓜,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认同道:“欺君?嗯,冒充将军小姐去结亲,是把给皇上骗了。” “我堂堂大理寺卿,朝廷正三品大员,怎么可能会跟你同流合污!疯了疯了,本官绝不会将令牌给你,让你将九王妃神鬼不知地带出将军府,本官更不会让你混成九王妃,偷上花轿!本官……” 朱哲指着我,突然间没了神气,颓丧地仰在太师椅上,摸了摸头顶的官帽,恨恨地说,“唉,本官的乌纱帽迟早有一天会被你摘掉。” 我笑了笑,咬下一块蜜汁充沛的瓜瓤来,津津有味地吃着,丝毫没有即将欺君的罪恶感。 朱哲噘嘴冷哼了一声,手无比自然地探向了我的蜜瓜,趁我不注意迅速地抢了一芽。 “喂!你的驴蹄子!”我白了他一眼,“这还没办事呢就想分一杯羹,美得你。” “驴、蹄、子?” 看着他气急败坏却无力回击的样子,我不由地笑出了声。 在我模糊的映像里,从前好像也有一个人在我的生命中扮演着朱哲这样的角色,陪我笑陪我闹,跌跟头第一个跑来损我,流血时第一个赶来给擦,挂着狐朋狗友的名头却胜似亲人般温暖。 嘴上嫌弃的话不少说,遇到困难磨磨唧唧教训半天,,明知是罪,依然义无反顾地作帮凶。 承煜曾说我像一头倔驴,他算是说对了,我是倔驴,朱哲是疯驴,我们是彼此慰藉的同类,再加上那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慢悠悠地小呆驴,我想如果这次大难不死,就可以组队闯江湖了。 三个臭毛驴顶一只奸狐狸,我怕过谁? 青南常说我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一副江湖浪子的派头,一身无名鼠辈的武功。 那时我想说,我这么嚣张,是因为有你在啊!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傻呵呵地瞧着他,看他愠怒而扬起的眉毛,怜惜而闪烁的目光,单是看看便觉得十分的满足。 我难以想象寡淡无欲的青南会因为什么,甘愿踏出幻境一般的青水之南。 当凤尾琴的琴音徐徐传入耳中时,我还恍若梦中。 眼前是盖头上金丝线绣成的凤花,边缘的挂饰相互碰撞,击出叮当的脆响。 喜婆搀着我慢慢走着,身旁安静的诡异,我小心地观察着周遭的异动,然而看到的只有一双双黑色的锦靴,奇怪的是,此时竟寻不见新郎的踪影。 我想出声询问,却怕人察觉出异常,只好默默地窥探,心一跳一跳的,仿佛堂外敲打的锣鼓。 喜婆搀着我踏入礼堂高高的门槛,些许是怕我看不见摔着,她善意地牵住了我的手,我不安地目光落在了喜婆的手上,她的手修长纤细,素白的仿佛长乐宫前的汉白玉,全然不似奴婢的手那般粗糙。 宛宁身份高贵些,请的兴许不是奴仆,而是哪个德高望重的女官吧,想着想着,我酸涩的笑了笑。 青南曾给我弹过一首特别的曲子,特别之处在于,三年之中他仅为我弹过一次。 那时我刚被他从青水中救醒,湿透的身子上裹着他的外衣,浑身哆嗦,脑袋里晕晕沉沉。他坐在凉亭内,十指仿佛夜间跳动的精灵,生硬的琴弦在他的抚摸下成仙成魔。 一曲罢了,我问他是什么曲子,他说叫《春江花月夜》。 而今,在皇宫大内的礼堂上,我再一次听到了这似曾相识的曲子——春江花月夜。 “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1〕 我猛地掀开了盖头。 霞光轻烟般笼罩在我大红的婚服上,与门外的一袭净雅的青衫相比,它红亮的刺眼。 我见过红情绿意的春,见过川流不息的江,见过含苞待放的花,见过清瘦皎洁的月,见过繁星点点的夜……但我没见过坐在春江花月夜之间的青南,那样哀伤的,青南。 凤尾琴发出铮然的绝响,素衣琴师端坐在殿外,指尖不停地弹跳挥舞,他乌玉似的青丝在逆光中化为淡淡的金,一片明亮里,唯独他的眼神那样灰暗,仿佛东宫寻不到星星的夜。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出青水之南了,一滴玉露汇入大海,便会融入大海的湛蓝,再也不见身为玉露时透明的光辉。 可是他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没有好听的乐曲,没有好看的书画,除了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新娘子,还有什么呢? 对了,还有蓄势待发的千军万马,以及坐等大鱼上钩的太子承煜。 我笑望着身边人,眼神泛着苦涩。 德高望重的喜婆赫然变成风流倜傥的太子殿下,承煜站在我身边,一双桃花眼透着按耐不住的喜意,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高兴,像是一位等待多时的猎人终于捕到了食物一般,狂热而贪婪。 这样的承煜,让我很陌生。 花园初见时的惊鸿一瞥,他的目光宛若林间放羊的少年郎,无比的澄澈。 那时候我觉得我对历朝历代的太子有着莫大的误解,机关算尽,或许并非他们所愿。甚至我觉得他花心思为我种山楂树,变冰糖葫芦,买红鲤鱼,是因为有一点喜欢我。还有长乐宫前为我挡下的一刀,也应该不是假的。 可当我看见承煜身后站着的姑娘时,所有的所有,支离破碎。 那个眼角眉梢生着朱砂痣的姑娘,也就是刺杀太子未遂的紫蝶,她穿着御林军的服饰,望着我眼神隐忍哀痛,她似乎不敢直视我,生怕我将满腹的疑问脱口而出,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承煜淡淡道:“紫蝶她……是御林军的人,先前刺杀我,只是为了诈一诈永蝶。” “那么……永蝶的死,是你做的?” “阿沐,你不要伤心。永蝶她必须死,她是九王安插在东宫的内应,初起她打着公道的正名大肆宣扬那些往事,就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她是九王在我身边埋的最深的一颗毒药。你不要怪紫蝶,她无心骗你,装疯卖傻不过是为了迷惑九王罢了,她大义灭亲,实属无奈之举。” “那么你呢?你骗我,也是因为无奈呢?” “自然……也是的。”承煜的底气并不充足,他试探地牵起我冰凉的手,“阿沐,雷雨三年前刺杀我未遂,趁你之危,便要挟你杀我,他知道我爱你,想要利用我对你的爱伤害我,居心叵测,其罪当诛。阿沐……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雷雨,你性子单纯,若我事先将一切都告知于你,你势必不忍。所以,我选择瞒着你。” 我冷笑着,眼神冰刺一般看着他闪烁的目光,继而蹙眉,陡然甩开他牵住我的手,那双曾经救我于危难,为我变戏法的手现在只让我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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