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臣之后,哪能与晁大统领兵戎相见。 我默默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晁顾的眼睛,光心虚地瞟着他。 他似乎也没心思细细打量我,简单地看了一眼后,沉声道:“带去大理寺。” 于是就有了堂上尴尬无比的一幕。 朱哲的脸上呈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宛若阴天里的一道彩虹。他高坐在主位上,欲拍惊堂木的手刚刚抬起,便被我陡然一抬头,璀璨而无辜的笑脸——惊住了。 “太,太…”后两个至关紧要的字还未吐出,我连忙咳嗽了两声,拼命地朝他挤眉弄眼,他无语地叹了一口气,将手缩进袖口里,“太好了。” 似是觉得力度不够,接下来的话,令我瞠目结舌。 他微笑地看着伫立在旁侧的晁顾,一本正经道:“本官这几日因‘蝴蝶双侠’一事夜不能寐,多谢大统领将此二人捉拿归案。本官一定好好彻查,看看这贼人,究竟害了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 朱哲目光森然,盯着我浑身发寒,似要将我盯破出一个血窟窿才肯罢休。 我打了个寒战,半响,注意到来自身边——被捆得粽子似的少女灼灼的目光,二人梦如初醒,齐声叫道:“什么!!” 然而并没有人理睬,晁顾躬身施礼道:“大理寺卿不必客气,‘蝴蝶双侠’乃江湖败类,人人得以诛之。” “等等……”我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打断道,“大人冤枉啊!空口白牙就说我们是贼,证据呢?” 朱哲报复似的扬起一抹奸邪的笑,惊堂木重重一拍:“大胆——!死到临头还不承认,是要让本官上大刑么!” 缩在我身后的少女,悄然探出一个头尖,呜咽 :“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朱哲得意洋洋地看着我,我使劲朝他挤眉弄眼,都被他一概忽略。 我弱弱地说:“大人清正廉洁,屈打成招这等有损德行的畜生行为,是决然不会做出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客套完以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晁顾蓦然开口:“朱大人,我这里有张‘蝴蝶双侠’的画像。”说着从怀里掏出泛黄的卷轴,摊在桌案上。 “哦?还有画像,容本官一观。” 朱哲看着画像,表情一会欣喜一会忧愁,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一向同我不对付,不会打算乘人之危,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吧。 看着看着,朱哲恍然大悟,指着卷轴朗声道:“画像与台下二人极为相似呢,这眉这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闻言,我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相似,你全家都相似! 接着话锋一转,朱哲惋惜似的叹了口气:“可是大统领你看,画像中的女子,眼角眉梢有一粒朱红色的痣,而另外一幅的女子是双瞳。显然,台下之人并不是。” 我感激地看着朱哲,他终于良心发现,要为我沉冤昭雪了。 一件起于闹事的轰轰烈烈的追捕案,在朱哲的据理力争下结束了,他”不苟言笑的小大人”形象,在我的心目中瞬间高大起来。直到他将我送到教习礼仪的女官面前,面不改色地告了我一状后,他那英雄救美的伟岸,在我的心目中轰然倒塌。 不过,至少贤良淑德的太子妃的形象依旧在。 晁顾是东宫的人,如果他知道,他今天的义举差一点就要给他尊贵的太子殿下蒙尘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总之,晁顾并没有认出我。 我与将军府的宛宁小姐不打不相识,她成了我做太子妃后第一个朋友。 那夜,星辰黯淡。 我趴在桌案上,梗着脖子数天上的星星。 宛宁小姐利落地翻窗而入,说了一通文绉绉的话,意在为当日的鲁莽行为,赔礼道歉。说实话,看到千金小姐褪去盛气凌人,恭敬地求原谅,出乎我的意料。 我恹恹地应了一声“哦”,因为朱哲的告发,女官罚我闭门自省,抄十遍《女戒》。这几日,也没空找青南,回想起上一次青水之南的盛景,心里空落落的。 “喂,我都给你赔罪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宛宁抱着手蹲在旁边,蹙眉道。 这一问,彻底牵引出多日压抑的火苗。我摔笔怒道:“朱哲那个混蛋,害得我抄《女戒》,你见过有哪个马上就要出嫁的新娘子被关禁闭抄书的吗!难道要我高兴地欢呼雀跃,感激他大理寺卿的恩赐吗!” 宛宁第一次见我发怒的样子,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毛笔,古怪又可怜地看着我,义愤填膺道:“哎,朱哲实在是太坏了。” 我像一只炸完毛的猫,颓丧地趴在桌案上,宣纸上的字迹仿佛一只只丑陋的小鬼,看着它们就心烦。 宛宁的眼睛陡然亮起,欣悦地圈住我的手臂:“这样吧,我带你出去散散心,我知道一个地方,你肯定喜欢的。” “那……女戒怎么办?” “叫小檀抄就好啦!” 小檀是宛宁的贴身婢女,此番专程陪着宛宁造访大理寺卿,我顿时眉开眼笑道:“就这样办!” …… 相比京城藏在云朵后的星星,我还是喜欢青水之南的。 虽然两地相隔的并不遥远,青水之南的星星一颗一颗的,像会说话的眼睛,空悬在碧蓝的夜幕上,被银辉勾勒过,清晰可见。 涯石街的夜晚,比白天热闹得多,酒馆的木门毫不吝啬地大敞,馥郁的酒味香飘十里,一条街,扑面而来都是浓浓的醉意。 宛宁提着一壶般若汤,眼弯荡漾着喜气。她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遥指着不远处戴着狐狸面具的商贩,痴痴道:“阿沐!是狐狸精!——快打他!” 我无奈地敲了敲她的额头:“喝醉了吧,都开始说胡话了。” 唉,哪是说胡话,纯属想狐狸精想疯了。 涯石街里也有一湾河,比不得青水的碧波,河面漂浮着一盏盏五彩缤纷的花灯,少男少女一起在河岸边许愿。 我将宛宁死拉硬拽到河岸,冷风一吹,她的酒醒了七八分,兽儿似的窝在我的腿上,喃喃:“狐狸精……不能让狐狸精接近我的太子殿下。” 我觉得好笑,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问:“宛宁啊,太子殿下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么喜欢他?” “他……”宛宁呜咽了一声,笑了起来,“他哪里都好,如果不娶你的话会更好。” 我微怔,声音有些凉:“你醉了。” 宛宁腻歪地从我身上爬起来,圈住我的脖子,蹭了蹭脸:“哈哈,被吓到了是不是?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他的,阿沐是个好姑娘,我喜欢阿沐。” 听完一番没心没肺的告白,我也笑了。 “你不信我么?”她伤心地噘嘴,“殿下要娶正妃,也要娶良娣……今天哥哥问我要不要嫁人,我拒绝他了呢,你说……我勇不勇敢?” 嫁人? 听青南说过,太子的确要纳一位良娣。他既则了名不见经传的我,就需要一个有实力的良娣,来为他看好后院,有实力并且倾慕他的,除了宛宁外,只有丞相家的孙姑娘。 我问:“为什么要拒绝呢?不是喜欢太子么?” “阿沐,不一样的,我傻不代表什么都不明白……太子殿下不会爱上任何人,感情是平等的,我的单相思毫无意义,况且,男人可以有很多,阿沐却只有一个啊!” 宛宁的笑容染着深宫女子的哀伤,这个看似不正经,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其实将一切看得很透彻。 说她聪明,和我相识不久就掏心掏肺,单纯的令人担忧。说她傻,她又懂得感情中的尺度分寸,小小年纪拿捏得分毫不差。 我欺骗了宛宁,其实我闷闷不乐的原因——不仅仅要是抄女戒,而我即将要嫁给太子承煜,她能让小檀代替我抄书,却解不了我真正的忧愁。
第4章 〇肆·劫囚 出嫁前夕,我决定再去一次青水之南。 青南坐在白席子上逗鸟,这些鸟儿一向同他亲密,毛茸茸的头在他的掌心十分温顺。可它们却不准我碰,否则便用尖锐的喙,将我的手掌啄烂。 我说:“青南啊,你最好的朋友就要出嫁了,你还在这里逗鸟。” 青南笑了笑,他的笑容似乎渐渐地多了,但笑得森然。 他拿出一小包褐色的粉末,递到我的手中:“阿沐,你放心,我说过会帮你。” 我接过那包粉末,刚想嗅一嗅它的味道,就被青南喝止住了。 “那是迷魂散,新婚之夜,下到承煜的酒里。” “然后拿着我的短剑,一剑刺死他吗?” 我的眼里含着兴奋,没有一件刺杀任务,是比刺杀太子承煜更麻烦的了,我宁愿和他鱼死网破。 青南摇摇头,悲凉席卷了他青灰的眉眼:“阿沐,我说过,要徐徐谋之。” 我冷淡地发出一声浑浊的“哦”,然后将昨日被诬陷的事,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遍。 “我英明一世,绝不欠朱哲的人情,你要帮我,那你就把“蝴蝶双侠”的命送给朱哲吧,代我还了他的人情。” “蝴蝶双侠”是侠义之盗,害得都是贪官污吏的血,救得都是食不果腹的百姓,我的要求蛮不讲理,更像是在为难青南。可能我就是想要他拒绝我,然后佯装大发雷霆,让刺杀太子承煜一事不了了之。 青南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说:“好。” 我真的不高兴了,临行前我又问:“青南,我嫁人那天,你会来么?” 青南没有回答,我知道他不会,因为他从不踏出青水之南一步。 如东宫于我般,青水之南是他的囚笼。 我曾调侃他说,以他冠绝天下的琴技,倘若有一日走出青水之南,必定名动京城,叫别的琴师再也没有饭吃 。 我曾想,有朝一日带着他出去看一看世界。是我太傻,那是青南啊,永远活在青水之南的青南,你不是能懂他琴音的阿沐,他又怎会和你出去呢? 青南这个人,素来言出必行。 第二日清晨,朱哲就提着“蝴蝶双侠” 来向我炫耀。 双侠是一对姐妹,有一位生得同宛宁确有三分神似,眼角眉梢的朱砂痣宛如一颗诱人的樱桃 。 她们被拷着沉重的枷锁,清丽的面容上沾满血迹,显然刚刚受过重刑拷打。我的心陡然一缩,还人情也不是这个还法,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可怕,竟要拿别人的命去抵人情了么? 朱哲不以为意,大笑道:“天下还真有掉馅饼的好事,不知是哪位侠义之士替天行道,将二人捉拿归案,我醒来一看,居然就躺在大理寺门口。真是天助我也,这下有交代了。” 我涩涩笑着,既然朱哲要的只是个交代,那我找准时机,再将她们从大狱中救出来,既还了朱哲大堂抗理的人情,也没伤好人的性命。 我看见,两姐妹以怨毒的眼神看着我,好似知道我就是害她们深陷牢狱的始作俑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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